3 天命之書 天道新的傳人
冶昙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麽——
祂在對方瀕死潰散的紫府識海之中,方才曾心念一動,想到這個人會死。
因為被對方的心頭血污染了,識海毫不排斥祂,順應祂的心念,立刻回溯重現了這個人被一刀捅穿心髒的記憶。
但,為什麽是兇手的視角?
“子桑君晏,你不是真玉王朝最尊貴的太子嗎?不是天道傳人,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能的飛升者嗎?你怎麽沒飛升當成神仙?現在,全天下的人都讨厭你,都恨你,都巴不得你死。你沒想到吧,連我都讨厭你!”
兇手的聲音透着天真可笑的得意,比起小人得志,更像是一個幼稚的小孩子以為在地上打滾就是報複了大人一般,愚笨的可憐,因此并沒有感到有什麽殺傷力,叫人比起厭惡,反倒先心生幾分憐憫。
植物是不需要移動的,冶昙随遇而安,以兇手的身份看着面前這個叫子桑君晏的人。
——天道挑選的傳人,天道又抛棄了,一萬年後的天道也一如既往的無聊。
子桑君晏的臉上無波無瀾,只是擡手握住對方的刀,一點一點從自己心口抽離。
兇手似乎想後退,卻因為太害怕了,只挪動了一下便呆愣在那,腿一直發抖。
直到子桑君晏的臉色明顯蒼白起來,唇角再一次湧出一股血污。
在他們周圍,裏裏外外圍着無數修士,每個人的眼神都夾雜着恐懼和扭曲的興奮。
“得手了,他受傷了!現在是殺他最好的時候!”
“我們一起上!”
“殺!”
冶昙此刻和兇手共享視角,兇手一動不能,祂也一動不動,看着子桑君晏那張俊美的臉朝祂靠近,漆黑淡漠的眼眸像是墨色的深潭一般,冷靜映出周圍模糊扭曲的人群。
時間流速變得無比緩慢——
利刃抽離心髒。
灼熱的鮮血濺濕冶昙的臉。
握刀的手被對方修長有力的手握住。
刀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識,迫不及待滑入對方的手中,仿佛它本來就該在那裏。
滴血的刀刃靠近冶昙的臉。
刀尖逼近祂的眼睛。
刀風冷戾,眼眸生理性沁出一滴淚。
刀鋒掠過……眼角,耳邊。
風聲切斷,下一瞬,空氣中浮現修士被割斷喉嚨後失去隐匿的屍體。
刀勢幾乎毫無停滞便已轉向,在視野中留下流麗的血色殘影,殘影交彙成某種奇異的圖案,仿佛一種開在生死剎那的花。
每一次刀鋒過處,都有無數修士的屍體倒下。
眼中的淚滴落臉頰,綻放在生死剎那的血花消逝。
周圍除了他們,再無一人站立。
子桑君晏仍舊站在冶昙身前,左手靜靜搭在祂的左肩,或者說,是兇手的左肩。
兇手只顧恐懼發抖,沒有察覺,但冶昙發現了,子桑君晏搭在祂肩上的手微沉。
——是了,他重傷瀕死。
只不過,所有人都在眼前淩厲殘酷毫不留情的反殺裏忘了,子桑君晏剛剛被捅穿了心髒。
連兇手也忘了,恐懼地發着抖想要後退,卻最終只退了半步,就因為子桑君晏搭在他肩上的手,恐懼到極點僵在那裏。
不只是兇手,那些方才沒有動手的圍觀者也一樣,被這場單方面慘烈的屠殺震住,下意識後退。
每個人都想殺他,卻連他重傷瀕死之跡都不敢上前。
他們又因此,而得以暫時活着,恐懼地活着。
子桑君晏的手指還搭在兇手的肩上,也搭在此刻和兇手共享視角的冶昙的肩上,微微用力。
和死亡貼近的距離,子桑君晏周身如臨深淵的寒戾,仿佛剛才的殺戮銳意還未散,迎面而來,割得肌膚生疼。
“別,別殺我!”
兇手抖如篩糠,不顧一切往後,跌落在地。
只有冶昙仍舊站在原地,看着子桑君晏。
因為失去肩膀的支持,子桑君晏的身形忽然不穩了一下。
又一股血污溢出他緊抿的薄唇,鮮血沿着冷峻的下颌線,落入玄色衣服下雪白的裏衣領口,弄髒那張冰雪雕鑄一般淡漠尊貴的臉。
像是供奉在神廟裏,高高在上無法戰勝的神像,忽然裂出一個縫隙。
一陣笑聲。
冶昙回頭,看見兇手的臉。
那張臉露出一個大大的惡意興奮的笑容,小孩子一樣毫無掩飾,惡毒都惡毒得天真純粹,直接得毫無保留。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阿葉,阿葉,我做到了,我幫到你了,他真的要死了!”
兇手笑着望向人群某處,像讨糖吃的小孩迫不及待。
一部分人怔然盯着瀕死的子桑君晏,不知道是期待還是不敢相信,有人能輕易将他重傷。
另一部分随着兇手的目光望去,尋找那個能讓子桑君晏受創的幕後之人。
人群分散開,露出一座玉攆。
透明的水藍色紗幔,如同一座玉砌小亭,亭中坐着一個人,穿着端莊雅致的白衣廣袖,手中一柄合攏的玉骨折扇。
玉攆中的人隔着薄紗,坐姿散漫,眼眸閉起,對兇手微微一笑:“啊?此事似乎與我并無幹系。”
兇手天真地望着他,眼眸晶瑩,結結巴巴:“我,我只想幫、幫到阿葉。”
那人語氣很是和氣:“我只是來湊個熱鬧,想殺他的是那些人,若說幫忙,你幫到的是他們。想來他們是會謝你的。”
兇手一愣,神情還是期盼:“可是,你給我刀……”
那刀可是天下少有的神器,不然也不至于能重創子桑君晏。
對方溫和地笑了一下:“只是送給你自保的,難道我沒有說清楚嗎?”
兇手臉色蒼白,失望落寞地望着他:“我、我……”
周圍的人像是忽然被提醒了什麽。
“暄葉,子桑君晏是你們郁羅蕭臺的人,合該你們郁羅蕭臺清理門戶才對!”
“沒錯,鎮壓修真界敗類,向來是天道傳人的職責,你身為新一代天道執法者,殺他本來就是你的事!”
——新的天道傳人?
冶昙看向紗幔後的人。
暄葉合攏的折扇抵着微彎的唇,似是遲疑了一下,輕輕颌首,仍舊閉眼微笑,不緊不慢從容說道:“諸位說得是,但我半路入門,修為尚淺,又是個瞎子,能做天道傳人,全是出于運氣。許是師尊一時沒能找到合适的,暫且先拿我充個數?我自認遠不是子桑師兄的對手,整個郁羅蕭臺八座天城,數我修為最末等,諸位實在不用在意我。況且——”
他話音一頓,唇角猶帶笑,閉着眼眸,然眉梢微微一挑,那清雅無害的眉宇,轉瞬間便一縷矜傲,說不出的清狂恣意,含笑的語氣卻越發柔和:“我郁羅蕭臺九位侍宸前輩,此役已然有五位在子桑君晏手中殒落,兵解輪回。三位侍宸長老重傷,至今未醒,如此代價才換得将子桑君晏留在碧落山。倒是諸位修真界前輩,千裏迢迢趕赴碧落山,莫不是跟我一樣,只為湊個熱鬧?”
周圍的修士受他譏嘲一時卻無話可說,只得冷哼一聲。
那些大能袖手不語,眼中暗暗閃過一抹冷光。
——鎮守郁羅蕭臺的九侍宸五死三傷,新的天道傳人如此不濟。郁羅蕭臺高高在上這許多年,沒了子桑君晏,這修真界的格局,許是可以動上一動。
冶昙也奇怪:如此好時機,他們不去攻占郁羅蕭臺,瓜分勢力,為什麽要糾纏一個前天道傳人?
便聽有人喝道:“子桑君晏,将天書交出來!我等便放你一條生路。”
“交出天命之書!”
“你已不再是天道傳人,何故霸着天書不放,樹敵天下?”
“只要你交出天書,你與郁羅蕭臺的恩怨,我等絕不參與。”
“郁羅蕭臺沒想要子桑君晏的命,只要他廢除修為,交回傳承,奉還天書!”
“交出天書,自廢修為!你已不是天道傳人,沒有資格得到天書和傳承功法!”
“你們想幹什麽?天書是屬于天道傳人的,是郁羅蕭臺之物!”
暄葉仍舊閉着眼睛,似是無辜,笑容溫雅,手中折扇抵着下巴:“啊,天書就不用給我了,你們自己看着分吧。”
“尊主!”玉攆旁唯一僅剩的九侍宸之一,一個莊重清冷的女修,聞言不贊同地看向他,“天道傳人歷來以天書勾連因果,行天律道法,沒有天書,如何秉公執法?”
暄葉閉着眼睛,笑意暖融,好脾氣地說:“可我便是想要也搶不到的,不如幹脆大方點,送給他們好了。凡事以和為貴,退一步豈不是天下太平?那便也不會有什麽需要執法的壞事發生了。你說呢?”
那侍宸幾千年的修行,怎麽可能被他的歪理說動,卻也不忍斥責于他,只耐心解釋。
“郁羅蕭臺執掌修真界萬載,素來倚仗天道傳承,律法規則,天書乃是萬法之本。子桑君晏乃是修真界第一人,殺伐斬截,震懾修真界上百年,天下信服。你代替他半路執掌郁羅蕭臺,修為一時跟不上,性子又和軟,再失了天書,這些修士怎會聽從于你?”
暄葉啞然失笑,仍舊閉目阖眼,眉宇染上幾分雅致的輕縱之意,語調從容,娓娓說道:“修真大陸三十六座天城,真玉王朝十八城,郁羅蕭臺八城,浮屠佛鄉與妖族共分十城。一個人,百年時間同時兼顧天道傳人,王朝聖君,郁羅蕭臺尊主,執天命之書,行天道之律,定衆生生死。縱觀古今,世間除了子桑君晏再無其二。修真界第一人,說是天下共主,也不為過。卻落得這般境地,想來人若是太強站得太高,并不是什麽好事。”
“天真。修行之事,不進則退。子桑君晏是他自己行差踏錯……”
話雖如此,但強如子桑君晏,再進一步便要飛升,還要如何強大才能扭轉乾坤?
侍宸心中并無答案,不再多言,凝神看着子桑君晏這邊的戰況,并未注意暄葉的神情。
冶昙眸光輕輕落在那裏,眼底恹恹放空,神魂一瞬在一瞬又不知在哪。
祂沒什麽興致,對話也聽着有一句沒一句,會注意到,只是因為這個新的天道傳人有些奇怪,和……熟悉,可看着了又忘記是因為什麽覺得熟悉。
玉攆幔帳裏的暄葉忽然眉間微動,執着玉扇的無名指禪動,下颌矜持側首微擡,閉着的眼眸,瞬間準确地“望”向冶昙所在的方位。
“你怎麽了?”侍宸立刻察覺暄葉的舉動,循着他閉目凝神的方向看去,只看見呆愣在那方才刺殺子桑君晏的兇手,不由皺眉。
“我知你心軟,但這種靈臺蒙昧之徒,無論年歲如何都猶如稚子蒙童,天生混沌不分善惡不明,最易被濁氣侵蝕,且看子桑君晏的下場便知,你莫要為他分神。”
暄葉仍舊閉着眼,神情空凝,微微失神:“……只是靈犀忽動,紫府生發卻空,像是……像是……”
他似是斟酌着想找一個準确的形容,最終卻道:“像是……有故人來。”
可他分明,孑然一身,并無親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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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