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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兩三個小時前，A市。

韓家老宅裏，韓夫人坐在沙發上，從容地，雍容地。韓為臉色冷厲，對旁邊明輝揮手：“行了，你回家吧。”

“為什麽讓明輝回去？”韓夫人冷冷地說，“我行得正，坐得直，難不成我們韓家，有什麽腌臜事不能讓外人聽見嗎？”

今天下午，韓夫人忽然跑到了公司裏，門口保安不敢攔她，前臺也不敢，就讓她一路到了總裁辦公室。當時韓為正準備去機場。韓為沒想到她會豁出面子鬧到公司來，韓夫人是最重顏面的。他本意是晾韓夫人一陣，等時候到了，他能面對韓夫人的時候，再去處理那件事。

韓夫人擺出一副要在公司談的架勢，韓為雖然不在乎自己的臉面，可讓他在公司裏和生了養了自己的母親算賬，他做不出來。他知道自己脾氣，一急就要上頭，真要在公司裏就訓斥了韓夫人，以後公司裏的人，會怎麽說她？

這就能看出明輝對韓為了解之深了。他非常清楚韓為對自己母親的愛護敬重，所以讓韓夫人到公司來，韓夫人何嘗不怕事情捅出去？可問題是，韓為同樣不想韓夫人受到外人的流言蜚語影響。畢竟是親生母親，韓夫人的勝算很大，骨肉親情，是怎麽都割舍不掉的。

明輝對韓夫人說：“夫人，我還是回去吧，韓總他……”

“你留下。”韓夫人威嚴道，“今天就當着你的面，我要把當年的事說說清楚，免得真讓外人以為我怎麽了那個人。韓為，明輝做了你四五年的助理了，他是怎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我就請他評評理，論論是非，你同不同意？”

韓為臉色鐵青地說：“你要說的話，都在那個錄音筆裏了。我讓管家告訴你了吧，當年那件事，你打着為我好的旗號，差點害了我老婆孩子。我只有你一個母親，可世上也同樣只有一個蘇榭，一個軒軒。既然今天回來了，我就把話說清楚……”

“慢着，等我話說完，你再說這些不遲。”韓夫人道，“你要把你親媽趕出韓家，在這之前，連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都不行嗎？”

廳中一靜，韓夫人和韓為對視，目光沉着而凜然，韓為記起幼時，正是這個女人，這樣凜然地、無畏地站在親戚們面前，在衆多對韓家家産垂涎的目光下，保護着自己這個幼小的繼承人，直到自己讀完書，真正接管了韓家，這個女人才能松一口氣，過幾年閑适生活。

這個女人，有個偉大的稱謂，母親。

韓為道：“你說。”

韓夫人從容不迫地笑了笑：“好，兒子，我有幾個問題問你，如果你說得上來，我立刻就走，絕不在這礙你們小夫妻的眼，可要是你答不上來，我可就要跟蘇榭好好談談了。”

韓為皺眉道：“有什麽事，你找我。”

“知道你護着他。”韓夫人神色一黯，随即打起精神道，“兒子，管家是跟我說，他給你聽了個錄音，裏頭是我制造車禍，送他去死的證據，是吧？”

韓為道：“那确實是你的聲音。”

韓夫人道：“那我第一個問題就是，蘇榭是開了天眼呢，還是有預知的能力，居然知道我會打這麽個電話，把原委都告訴他？他倒是冷靜，死到臨頭，還記得把這些話都錄下來？”

韓為皺眉沉思，并不作答。韓夫人的目光隐晦地上揚了些，同明輝略略交彙。明輝輕輕颔首，沉靜地站在韓為身後。

這時韓為衣袋中手機震動，他拿出來，看到上面“蘇榭”兩個字，目光沉沉，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卻沒有接聽。

“第二個問題，你說你了解蘇榭為人，他不會騙你，可你就不了解生你養你的母親了嗎？你覺得，你母親就是那樣的人，會去害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六七年前你們談戀愛的時候，我說過什麽嗎？我是不太滿意他的出身，可我沒跟你談過嗎？我說過會尊重你的選擇，你忘了嗎？”

手機在韓為手中震動，明輝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名字，伸手理了理領帶，看着領帶的目光十分溫柔。

韓夫人道：“最後一個問題——”

韓為打斷她：“我先接個電話，你等一會。”

韓夫人微微一愣，明輝幾乎伸手拉住他，然而韓為已經拿着手機離開了客廳，走到書房裏去了。明輝的手滞在空中，骨節分明，蒼白如紙，連空氣都尴尬了起來。韓夫人瞥了一眼，臉色難看地低聲說：“五年了，還是沒個長進。”

明輝收回手看了一眼緊閉的書房，淡淡道：“要不是您當年自作聰明，也不至于出現今天這麽個局面。”

“我怎麽會知道他還能活下來？”韓夫人說，“明明都安排好了……那個錄音到底怎麽回事？蘇榭怎麽可能……”

“你太小看他了。”明輝冷冷道，“他發現自己被綁在失控的車上，應該就意識到不對勁了。你打電話給他，不就是給他送把柄去嗎？要不是你有意留個電話的時間，恐怕他也不會從麻醉中醒過來。”

“事情已經這樣了，怪來怪去有意思嗎？你要是争氣，就算他能活下來，也不至于一個電話，就能把韓為的魂兒勾走。”

明輝眼神一冷，韓夫人冷哼一聲，望着緊閉的書房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壓了壓煩躁的情緒：“好在這次你還機靈，竟然用我們的漏洞，反将了蘇榭一軍。你确定，到時候DNA鑒定不會出岔子？畢竟那個軒軒，是韓為的親生……”

明輝打斷她說：“我不是你。”

韓夫人道：“那就看你的了……”

“明輝哥？！”忽然有人從外面大步進來了，“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韓夫人沉下臉，不再說話了。進來的年輕人看了一眼韓夫人，笑道：“阿姨也在，今兒夠熱鬧啊。我哥呢，不是也回來了吧？聽說他去接蘇榭了，人呢？”

韓夫人瞥了眼明輝，明輝微笑着指了指書房道：“二少，韓總正在跟蘇先生打電話。”

“怎麽？蘇榭不肯回來？”韓二少韓元亮納悶地說，“我哥這鑽石王老五，也有被嫌棄的一天啊。”

正說着話，韓為從書房出來了。看到韓元亮，韓為臉就拉了下來：“又是這麽晚才回來！去哪兒鬼混了？”

韓元亮脖子一縮，頭皮發麻道：“哥，我可什麽都沒幹，你先把嫂子哄回來再說。明輝哥，我先上樓了，拜拜。”

韓元亮趕緊往樓上跑了。要換平時，韓為肯定得抽他一頓，但現在韓為有事，看着他上樓去了，也沒攔，只是叫管家上去跟他說，沒事兒別下來。

韓為對韓夫人說：“您說，最後一個問題是什麽？”

韓夫人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忍氣道：“最後一個問題，那個說是你兒子的孩子，我看過照片了，和你長得，不太像。”

韓為自個還沒見過兒子，倒從親媽這聽到了這麽一句話。他面沉如水地看了眼手機，揣進兜裏，韓夫人心中微喜，趁熱打鐵問道：“他說是你兒子，你就信了？人是會變的，五年前蘇榭是個好孩子，可現在他是什麽樣，說不準了。”

在韓夫人和明輝的設想中，這一問，将會給蘇榭和韓為的關系造成最為嚴重的打擊。韓為并不是個溫柔的人，他們安排的人回報過來的消息說，那天韓為找着蘇榭的時候，還動了手，因為孩子的事可是吵過一陣。韓為要是起了疑心，帶着孩子去做親子鑒定，就算最後鑒定結果是親生的，兩人之間也有了裂痕了。更何況，明輝已經做好了準備，到時候，保證結果不是親生的。

但看樣子，明輝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樣了解韓為，或者說，他低估了韓為和蘇榭之間的信任。

韓為道：“這就問完了？”

韓夫人優雅的坐姿有點維持不住：“這三個問題，你能答得上來嗎？”

“答不上來。”韓為一邊往門口走，去拿大衣，一邊說，“所以我準備去問問。”

“問誰？”

韓為瞥了韓夫人一眼：“你早點睡，我先走了。”

韓夫人一下子站了起來：“你要問蘇榭？他當然不會跟你說真話。你怎麽就這麽信他，你怎麽就不肯信你親生的媽媽？”

韓為道：“管家，請夫人上樓休息。”

“韓為！”

韓為冷冷地說：“媽。”

韓夫人一愣，竟在那冰冷的聲音中打了個哆嗦，踉跄了一下。明輝微微皺眉，覺得這母子倆之間出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可他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麽。

明輝跟上韓為道：“韓總，飛機兩個小時前就已經起飛了……”

韓為打開門迎着寒氣往外走，道：“不要緊，訂下一班。”

明輝一愣：“下一班沒有呢？”

“沒有就再下一班。”韓為說，“想走，肯定走得了。明輝，公司裏的事你看着辦，不到解決不了的時候，不用找我。我把我的章給你了。”

明輝的失落消失許多，低聲道：“幾位董事那，怕有意見……”

“我已經去跟他們說了，都交給你。”韓為說着，坐進了車裏，“你自己開車回去吧，我走了。”

“還帶小張去嗎？”

車窗緩緩升起，韓為似乎沒聽到明輝最後一個問題，英俊冷漠的側臉消失在車窗之後。明輝久久駐足寒風之中，心中時而冷，時而暖，五味雜陳。不管怎麽說，韓為最信任的人是他，然而……他仿佛永遠不可能在韓為的心裏留下自己的身影。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

等韓為習慣了一回頭就能看到自己的時候，一切都會順理成章的。他不是正在變成韓為的習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