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會長命百歲的
燕瀛澤下了朝直接來到了梅苑,從矮牆上翻了進去,一個來月不進來,卻好似隔了好幾載。
他趴在石桌上,溫暖的日光下,有些昏昏欲睡。活了小二十年,第一次知道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可是心裏這棵發芽出土的東西在逐漸生長之時,他卻要死命去捂住。
枷鎖桎梏,所有的一切,燕瀛澤嘆了口氣搖頭拿出一封信放在了桌上,依舊□□出去順着來時路回去了。
想想那封信,燕瀛澤自己都覺得無語,關在房門中寫了一整晚,廢棄的紙張不計其數,最終卻還是只得“對不起”三個字。小泥巴撅着嘴邊打掃邊念叨:“這可是上好的宣紙,抵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呢,就這樣被浪費了。”
燕瀛澤走了一段路,忽然不知道抽的什麽風,又回頭朝梅苑走去。他忽然發現梅苑的門竟然開了。
他眼前閃過一個黑影,院子裏有人……
那人在燕瀛澤出現之時便極快朝牆外飛去,燕瀛澤身影一錯,便攔在了他面前。
“喲,你還真是無處不在……”吊兒郎當的語氣,燕瀛澤抱臂看着眼前的趙天麟,可語氣卻又寒又冷,“手中的東西還給我。”
趙天麟沒有搭理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一聲,揚了揚手中的信紙,三個大字張揚着躍然紙上,像極了燕瀛澤張揚的性格。
趙天麟手中微一用勁,那承載了燕瀛澤一月思念與歉疚的信紙,便化為了粉末。
他咳了一口血,輕擦嘴角給了個不屑的笑,“怎麽,想揍我?堂堂世子殿下就這麽點度量?那是如何忍了竊國賊二十年的。”
看到他唇角的血,燕瀛澤壓下了滿腔怒火,冷聲道,“你為何會來這裏?又受傷了?”
趙天麟低低一笑,“我為何便不能來?”
“我警告你,不管你想做什麽,若是你們敢對子羽有一絲不利,我一定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看到燕瀛澤咬牙切齒,趙天麟心情大好,哈哈一笑飛身上牆,“你以為白子羽是什麽好人?不過是一個沽名釣譽的僞君子罷了,一邊肖想着所有的美好,一邊惡臭如蛆蟲……”
“你在找死!”燕瀛澤眼神危險了起來。
趙天麟飛身離去,不知去往了何方。
燕瀛澤也懶得去追,他幹脆大馬金刀坐在院中。
信被毀了,罷了!他想,既然離去,自然該有一個告別。他不确定白子羽能否回來,那麽,便在這最不想離去的地方待久一點,權當告別吧。
于是,白子羽踏進梅苑之時,滿園月色,趁着一個發呆的燕瀛澤。
白子羽就那麽突兀的想起了燕瀛澤的荒唐行徑,心中便又迸出了些許怒火,他微微順了順氣息擡腳便進了房門。
他不想見到這個讓他頭痛的人,可是該怎樣表示自己不想見他其實是一種遷怒呢,這本身也是比較困難的。更何況,真正的追究起來,白子羽也并非還在生氣,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別扭些什麽。
燕瀛澤推開了白子羽的房門,白子羽往日臉上淡笑的神情不見了,沉着一張臉。漠然的盯着窗口。
燕瀛澤搔了搔頭斟酌着開口:“那個,子羽,子羽?”
喚了兩聲,白子羽不答。
燕瀛澤索性眼一閉,不管白子羽的臉色如何,在他還沒有放銀針的時候撲撲啦啦的說起來,“子羽,那天确實是我不對,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你無禮,但是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絲毫輕薄與你的心思。我發誓。”
他一邊舉起手掌一邊看了一眼白子羽,見他沒有放飛針的意思,繼續道:“你就原諒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我錯大了。”
白子羽不為所動,燕瀛澤此時才知道事情很嚴重,白子羽似乎沒有要原諒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錯了,我只是想請求你的原諒,想親口向你道歉,明日我便要走了。不管你原諒與否,我都很鄭重的告訴你,對不起。但是請你相信我,我對天發誓,我沒有絲毫玩笑與亵渎之意。”
等了許久,還是沒有聽到白子羽的回答,他忽的害怕了:“那,很晚了,不打擾你休息了。我……走了。還有,小心喪門!”
燕瀛澤踏出房門,心底嘆息,情由心生何來對錯。他最後望了一眼梅苑在心底道,“若我此番不死……”
若此番不死……可最終,他似自嘲一般擡手捂住了心口,斷了念想。
凡中離蠱者,必心痛眼盲泣血而亡。
燕瀛澤走得極快,怕稍稍走慢了便聽到了白子羽拒絕的聲音。只要一想到白子羽不原諒他,心就被扯得絲絲縷縷的難受。只是,他現下忽的害怕了,不敢去面對了。
白泉正好端了茶過來,燕瀛澤摸了一把檐下剛飛回來的小黑,對他道:“好好照顧你家公子。”
看到燕瀛澤離去的背影,白泉驚詫了,今日這個人怎不厚着臉皮讨茶喝了?
白子羽把他的話過濾了一遍,他說他要走,去哪裏?起身追出準備問他,到門口的時候燕瀛澤已走遠了。
月漫枝頭,樹影斑駁,闌珊燈火中,他的背影伶仃瘦弱,風掠過額角,揚起了雅色的發,卻帶着桀骜的倔強與張揚的孤傲。待白子羽要開口喚他,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街角。
“公子,新傳來的消息。”白泉遞給了白子羽一張從小黑爪子上取出的紙條。
“原來如此。”他一使內勁揉碎紙條。
恒帝讓燕瀛澤上戰場,可是,此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白子羽輕咳一聲,原本蒼白的嘴唇愈發毫無血色。
鼓聲起,沉沉如驚雷,翻湧于天地間,似帶起了千軍萬馬奔騰,金戈鐵馬,煙塵潵祂。點将臺下,燕瀛澤一襲戎裝,白馬銀.槍,紫色的戰袍在風中飛揚,俊美到傾天覆地,旌旗獵獵,他走過漫長的,金戈鐵甲圍繞的道路,眉目清揚,接過了恒帝手中的酒碗。
燕瀛澤走上點将臺,讓所有的人看清楚自己,他清冽的目光俯視過臺下,所有的竊竊私語瞬間停止,銀.槍頓地,氣勢如虹。他舉起酒碗,一口飲了杯中的酒,用盡全身力氣說了一句話:“兒郎們,不破北狄誓不還。”一聲清響,摔了手中酒碗,豪氣壯雲天。
底下站着的是十萬訓練有素的大軍,盔甲迎着陽光,泛着森森的寒意。
“不破北狄誓不還。不破北狄誓不還。”十萬大軍整齊的跪下,嗓音齊齊的彙成一股洪亮的回音,在廣袤的大地上飄蕩。
燕瀛澤看着眼前臣服的士兵,閃過了自信的笑意,但是他知道,他只是暫時憑着氣勢震懾住了這些鐵血男兒,若讓他們傾命相随,遠遠不夠。那麽,自此,他與他們的命運将緊緊相連。自此,他不再是那個随性的燕瀛澤,他将帶領他們,奔赴血與火的戰場,奔赴他終将迎來的宿命。
二通鼓起,燕瀛澤接過帥印,大笑翻身上馬,目光灼灼。
三通鼓罷,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的開拔,燕瀛澤的臉上,始終帶着自信的笑意。只是他不敢看向城樓上。他怕看不見,又怕看見,他怕看不見那一襲白衣,他又怕看見白子羽眼中的漠然。
白子羽站在城樓上,他看着燕瀛澤走過漫長的通向點将臺的路,他看着燕瀛澤摔碎了酒碗,看着十萬大軍臣服在他的腳下,看着他自信灼灼的目光。他知道,這只大鵬,終于随風而起了。
馬兒徐徐走着,燕瀛澤微微低垂了高昂的頭顱,收了笑意,眼角劃過一絲落寞。白子羽望着他的背影輕嘆,取下身後的七絕琴,琴音杳杳。
聽到琴聲,燕瀛澤繃緊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笑意,再次挺直了脊背,左手銀.槍舉過頭頂,朝着城樓上的人揮了揮手。
卻,沒有回頭。
他怕一回頭,便再也不想走。
白子羽的琴聲一直伴了他很遠,直至十萬大軍揚起的最後一抹煙塵也消散在了天盡頭……
鬼七一直很好奇的打量着燕瀛澤,他想不通,恒帝為何會如此大膽的信任他。
燕瀛澤感覺到了鬼七的目光,對着身後沉默寡言的棒槌道:“棒槌,這裏有一個偷窺狂,替小爺我砍了。”
鬼七的身份很是特殊,不知道以前他是做什麽的,不過現在他是十萬大軍的監軍,恒帝親封的。
哼,監軍麽?不過是李焱用來監視自己的借口罷了。燕瀛澤心中好笑,下了離蠱還不滿意,還要再在身邊安插一名眼線,李焱啊李焱,你到底是多沒安全感,還是你自己的江山是如此得來的,便怕別人亦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棒槌在馬上晃晃悠悠的打着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在聽到燕瀛澤的聲音後,驀地睜開雙眼,玄鐵棍似的長劍便挑了鬼七坐騎一劍。劍快如閃電,馬兒受驚,往前瘋奔而去,身後是燕瀛澤惡趣味得逞的笑聲。
其實燕瀛澤不太讨厭鬼七,相反還有點欣賞他。只是鬼七是恒帝的人,所以燕瀛澤從心裏覺得很不爽,反正只要與李焱扯上關系的,他都會不爽。
出了邺城,上了官道,燕瀛澤便下令加快了行軍速度,從午時開始行軍,直至亥時方才停下休息半個時辰,用過了水糧,又再度急行軍,直至夜半醜時方才至一個偏遠的小鎮上安營紮帳,燕瀛澤嚴令士兵不準入城擾民。
如此過了三日,鬼七看出不對了。這條路不是通往厍水城的大路,存了疑問,去問燕瀛澤。燕瀛澤斜睨着眸劈頭砸過來一卷地圖。
鬼七展開地圖,這是前朝的一幅堪輿圖,鬼七仔細看,方才知道這是一條通往厍水的近道,上面還用了細細地狼毫标注了許多更換的道路。看墨跡還很新。若是照着如此的速度下去,趕到厍水城最多十日。
進來一個士卒為他們三人斟了一杯茶,燕瀛澤攤開了地圖,指着圖上繪着的一條小河道:“這條河叫落日河,河水是注入了厍水下游的。我的意思是,鬼七帶着兩萬人馬跟着落日河走,急行軍,從明日起,六天,你必須趕到厍水下游的莫羅鎮,給我制造一場混亂。越亂越好。”
燕瀛澤挑眉看着鬼七,“你行麽?”
厍水下游是北狄邊境,莫羅鎮是北狄的糧草後方,鬼七想了想道:“行不行,只能給你兩天的時間,兩萬将士的性命我不能開玩笑。況且,監軍只是把主帥的計劃上達天聽。我沒有帶兵的權利。”
燕瀛澤一笑,低了頭繼續看着地圖,他沒有忽略鬼七眼中的那一絲不信任。三人都沉默着望向了地圖上。這幾日他細細研究過了,現在厍水城內平南王受傷,北狄鐵騎肯定會趁着這個功夫加緊攻城,豐國将士對北狄鐵騎,勝算肯定不大,唯一的辦法只有分散出擊,調虎離山。
棒槌拿過藥來,燕瀛澤一口飲盡,再把白子羽上次給他的藥丸也吞了一顆,肩膀上的骨傷還沒有好全,現在,他沒有了矯情的資本,身體才是本錢。
縱然因為中了離蠱的原因受傷了便好的慢,他亦要好好的養着自己,現在的燕瀛澤不是為了自己而活了。他還有垂垂老矣的父親,還有手底下衆多的将士。
他現在挺怕死的。
若真的能活下去,他還想做更多的事情呢……腦海中晃過白子羽的臉,燕瀛澤輕聲道,“棒槌,如果可以,我其實挺想活得久一些的。”
“會的。”一貫寡言的棒槌道,“你會長命百歲的。”
“哈哈哈。”燕瀛澤大笑,棒槌說的就跟真的一樣。
棒槌接過燕瀛澤手中的杯子放回去之後問道:“殿下,你确定鬼七可信?”
燕瀛澤笑:“不确定,不過,賭一把。”他看了看帳外沉沉的夜色又道:“給晨輝送封信吧。”
然後抱緊手中的玉簫,爬上床睡覺了。這次離開,燕瀛澤什麽都沒有帶,只是白子羽送的那支玉簫片刻都沒有離過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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