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現在是我們兩個人的家事了

“這都多久了,怎麽還不回來?”

程悠悠的催命語音響起,嚴丞拉着我的手,走到走廊盡頭特護病房的門口。

“我說這次真是你不對啊,可別跟男神胡亂發脾氣,小心回來我揍你。”

嚴丞站在旁邊,微笑看着一不小心語音外放的我。

我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讪笑:“你別在意啊,程悠悠腦子就是有點二。”

我顧不上給她解釋那麽多,只簡單敷衍一句:馬上回來。

嚴丞有些納悶:“按照現在的架勢,恐怕至少要一個小時才能回去,為什麽不告訴她?”

我将手機塞回緊身牛仔褲的口袋裏:“不用跟她說,要不還得解釋半天。更關鍵的是,多一個人擔心,也沒必要不是?”

身邊的聲音戛然而止,我轉身看去,嚴丞正低着頭,不知道思索什麽事情。跟他相處一段時間才知道,原來大神也不是無所不能的,詞不達意之時,只能再三思索語言,拼湊思路。

身邊不知道是誰在放買辣椒也用券的《糟糕情書》,我倒是很喜歡這首歌。

所有光影都赫然墜入/巨人的銅鈴目/它吸光凡人喜怒悲苦/留空殼與骨嚴丞深吸一口氣,方才陰郁的表情煙消雲散,自我安慰似地小心求證:“所以,你不告訴我送他去機場的事情,也是因為這樣?”

我一愣,擡頭正好撞見那雙明媚的眸,在腎上腺激素飙升的下一秒鐘,我踮起腳尖,嘴唇徑直落在嚴丞臉頰。

他有些驚訝。

“是啊,我真的是怕你擔心。”

其實不是,我當時沒有想好,自己究竟是喜歡嚴丞,還是因為他對我好才順水推舟有了好感,但剛才我确定,那份心中的悸動,一直都在為上一段殘破的愛情買單,我從未直視過自己的內心,也多虧了陳小曼,才能讓我重整旗鼓,努力扭轉逆鱗。

走廊盡頭的房間人人煙稀少,也算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我輕叩房門,才看見上面寫着幾個大字“特護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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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不是還好好的嗎?難道我的那個父親,用了不到半天的時間就身患絕症?

嚴丞覆手而立,站在我身後,護士的行跡匆匆忙忙,絲毫沒有想要為我們解釋的欲望,皺着眉頭直截了當道:“一個病號只能留一到兩名陪護,剩下無關人員趕緊離開啊。”

我們緊随其後,剛才的敲門之後,是一大段的空白。

床上躺着一個瘦弱的男孩兒,看起來有十四五歲,花季的年紀。

我理了理微濕的發鬓,看着他輕車熟路挽起袖子,将紮在手臂上的留置針露出。

男孩兒面前放着一個深藍色的保溫杯,男孩兒倚在枕頭上,手中拿着一本最近剛剛出版的人氣漫畫家作品,書封的位置被酒精擦得有些褪色。

一只相比他的臉而言巨大的口罩蓋住他的面容,我有些猶豫地往前走了幾步,他那雙動人心魄的大眼睛直勾勾注視這我們,像是看見什麽珍惜的史前生物。

那雙眼睛像是深林中的麋鹿,潋滟清澈,讓我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抓住,掙脫不開。

我被盯得有些發慌,平常和程悠悠扯皮的閑話竟一句也蹦不出來,不過十幾歲的小孩子,剛開始的話竟然是他先開口的。

“姐姐?”

“啊?”

有些突兀,我神情複雜地看了嚴丞一眼,卻被推着踉跄上前了幾步,直接站在男孩兒床邊。

他的聲音有些啞,卻依舊帶着些小孩子的稚嫩:“爸爸說了,一會兒會有個姐姐過來。”

我堆出一個尴尬的笑容,勉強問道:“那你叫什麽名字啊?”

“劉子辰。”

如果不是他提醒,我恐怕連自己父親姓什麽都不清楚。

他看了一眼嚴丞,好像更加感興趣:“這個哥哥是誰啊?”

我将保溫杯打開,裏面是溫熱的骨頭湯。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用勺子将最上面那層油花輕輕撇掉。

待那口湯喝下去之後,我笑着對他說:“那是姐姐的男朋友。”

房間的燈光不算亮,條件也遠稱不上頂尖,我看了一眼懸挂在輸液架上的賬單,長長的一排,只依稀記得幾個刺眼的字:阿糖胞苷。

人民醫院畢竟是綜合性醫院,每天來往的人群五花八門,他住在這裏,對慢性病病情而言,實在是花錢又不讨好。

嚴丞臉上的笑容蕩漾開來,正準備說話時,聽見門口啜泣的聲音。

“你怎麽把孩子一個人留在房間裏?”

我上前幾步,抓住重新準備逃跑的陌生父親。

他身邊還站着一個年輕不少的中年女人,此刻卻也面露難色,唇邊有些發青,滿頭蓬松的頭發都來不及打理,勉強塗抹上的紅唇成了她最後的尊嚴,身上那件劣質皮裙卻毫無保留地暴露她的窘境。

哭聲停不下來。

嚴丞一只手拉住我:“這是病房門口,孩子還在看着,我們出去說。”

我第一次用憐憫的目光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我的父親。

七樓的樓梯口附近,除了幾個儲物間,門窗像是被釘死了一樣紋絲不動,剩下的窗戶中都能看見或多或少的燈光,讓隐藏在安寧表面下的洶湧無處遁形,我沒忘記這是醫院,而醫院不分黑夜白天。

樓道口慘白的燈光打在他們的臉上,今天還真是收獲頗豐,順便将二十多年前的舊賬都重新翻出來,整理幹淨摔在我面前。

讓我和嚴丞都沒想到的是,“撲通”一聲,那個身材不算多高的男人直接跪在地上,身體猛烈地抖動,上下起伏宛如蜿蜒山峰。

“你這是幹什麽?”

他哭得更加厲害:“良玉,我不是人!我從小扔下你們母女,我不是東西。”

本就因為氣血上湧的臉頰現在醬紫的像茄子,留下一個又一個巴掌印。我能看出來,他是真的再用力扇自己。

“你這樣扇自己根本不能給我解氣,先站起來。”

嚴丞上前準備攙扶他,卻沒想到被那短粗的手臂一下抓住:“小夥子,我求你,勸勸我姑娘,讓她幫幫我們。”

我站在一旁,心已經懸到臨近動搖的關口,卻被這一句話生生掰碎。他這樣的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什麽話說不出來?

剛才故意躲在病房門口不進來,也是為了讓我和他的寶貝兒子好好交流培養感情,以便獅子大開口。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我還在我媽肚子裏的時候,你就把我扔下了吧。”

“不是的良玉,我做生意之後,一直想跟你媽把你要回來,是她不想給我,連看都不能看一眼。”

“閉嘴!”

那雙眼睛紅的有些可怕,雖然現在最重要的并不是這件事。

“要多少錢?”

我将眼淚擦幹,盡量最短時間結束這場沒有贏家的戰争。

“五十萬,但你別擔心,五十萬只是為了保險起見,我們手頭還有錢,雖然生意做的……”

“我沒時間聽你生意做的怎麽樣。而且我也沒有一百萬。現在趁手的只有銀行的定期三萬塊錢,剩下的多一分都沒有。”

眼中的光芒暗淡下來,又蒙上了一層灰塵。

聲控燈突然熄滅,樓道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再次亮起的時候,我看見他的身體有些僵硬,像是瀕死之人彌留之際的茍延殘喘。

“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還有我。”

我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嚴丞必然不會放任不管,但我也不想讓他摻和進來。

“這是我的家事,嚴丞你別管。”

他像是變魔術一樣從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打開之後,那枚折射出耀眼光芒的鑽戒初露頭角。

“你……”

“現在算是我們兩個人的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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