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09

南絮穿過走廊,看到四年級一班的正門虛掩着,和別班的喧鬧比起來,安靜的很。

她抿嘴微微笑,可不是安靜嘛,大家都在操場上瘋玩呢。

無論是小學生還是中學生又或者高中生……只要身份還是學生,都會覺得體育課是最讓人放松的課程了。

陽光透過雲層照射着大地,光芒萬丈。

微風吃過,帶着些微的暖。

冬日裏有了陽光,總會少去幾分的寒冷。

南絮推門進去班級,擡腳往自己的座位走。

搪瓷保溫杯果然在課桌上擺着,她一眼就看到了。

“嗚……”

隐約的動靜傳來。

什麽聲音?

南絮忽地一愣,她小心翼翼的往前又走了幾步,瞄到角落的地上躺着一個人,是蜷縮的姿勢。因為有桌椅擋着,一時間看的有些模糊,不知道躺着的人是誰。

“呼呼……呃……呃……”

痛苦的喘氣聲。

難道是有人生病了?

南絮想到這裏,一下子加快了腳步,到了跟前才發現是路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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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半蹲下身去看他,邊問邊試圖拉他起來:“你怎麽了?”

少年雖然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到底身量大,骨架子都比尋常人重,他現在又完全使不上力氣。

南絮就十分艱難,她努力地想拉他起來,到了最後卻只能讓他先靠着牆壁坐下。

少年的額頭上都是汗水,眼睛緊閉着,薄唇都咬的出了血。

看着便十分難受。

“路又青,你哪裏不舒服?”

南絮已經斷定少年應該是病了,她從口袋裏拿出疊成方塊的紙巾給他擦額頭上的汗水,語氣裏帶了焦急:“咱們趕緊去衛生所吧?”

村裏的衛生所就在學校的旁邊,是一家私人開的小診所。醫生也是村裏人,大名南石頭。醫術是祖上傳下來的,能把脈能打針,抓藥抓的也重,不過效果也算是可以。誰家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會過去看一看。

南絮前世有一次拉肚子拉的厲害,就是奶奶讓南石頭給抓了藥,兩包藥吃下去就止住了拉肚子。雖然腸胃還是難受,但不拉肚子了,人就有了些力氣。

紙巾很快被汗水浸透了。

少年還是毫無反應,左手緊緊地按住胃,連續不斷地絞痛感,讓他整個人都在顫抖。

“路又青,路又青……你還好嗎?”

南絮扔了紙巾,改用袖子給他擦額頭上的汗水,和他商量:“你自己先待一會兒好不好?我馬上去找王老師過來,你這樣子不行的,得趕緊送去衛生所。”

路又青一動不動的,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意識。

南絮越想越害怕,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起身就要往外走,卻被路又青拉住了胳膊。

“別走……”

少年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我沒事……只是胃疼……老毛病了,忍忍就能……過去。”一句話說的斷斷續續,可能是在病中脆弱,平時的的清冷疏離散了大半,眸子裏透露出不舍。

胃疼确實是老毛病了,時不時的就會犯,這和他啃幹饅頭吃,常年的饑餓有很大關系。更沒有人問過犯病了要怎麽樣,他就一直忍着。

他難堪的時候,好像就只有南絮在。她一直在力所能及地幫他。

這種感覺好溫暖啊。

路又青不想南絮離去,他想她呆在身邊。

哪怕只是捱過這一陣子的胃疼呢。

“胃疼?”

無論平時的少年多獨立,一生病還是恢複了孩子的本性。

南絮的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你別怕,這個病我熟悉。”她本人就是一個常年的腸胃病患者,這類的生活經驗還是很足的。而路又青的胃疼,不知道是不是和早晨的事情有關,一般有胃疼的人,都是飲食上不規律造成的。就算是吃藥也要提前吃些東西的,比如先喝一些溫熱的牛奶和茶水……

路又青看了女孩一會兒,又閉上了眼。

她在說什麽啊。

“你要喝一些熱乎乎的茶水或者粥。”

南絮輕輕掰開路又青的手,安慰他:“胃一暖和就不會有那麽疼了。”

她剛好有熬好的小米粥。

路又青的神智由于疼痛已經不太清醒了,他大約察覺到女孩不會走,便放了手。

南絮去拿搪瓷保溫杯,一打開蓋子,看到裏面的小米粥還熱氣騰騰的,心裏便有了底。

她走去了路又青的身邊,軟軟地開口:“路又青,你先喝一點小米粥。”

路又青費力地睜開眼睛,黑亮的眼珠看向她。

……哪來的小米粥。

南絮的杏眼兒彎了彎,把手裏的搪瓷保溫杯往前遞,“諾,喝吧。”

清香味小米粥撲鼻。

路又青的鼻子一抽。

他見過這個搪瓷保溫杯,女孩一直抱着的,原來裏面裝的是小米粥。

怎麽會讓他喝呢?

姥姥偶爾心情好,會讓他吃饅頭就着喝一碗寡稀飯,心情不好了,連發黴的饅頭都不讓他吃。這樣精心熬制的小米粥,他真的見都沒有見到過。

“怎麽了?”

南絮看他不喝,壓低了聲音哄他:“你喝過小米粥就不會胃疼了,真的!”她怕他不信,又舉例子:“我一胃疼就喝小米粥,喝完就不疼了。”

女孩又大又圓的杏眼兒水盈盈的,認真地盯着他看時,眼睛裏就只有他。

路又青不知道是什麽心理,突然想伸手摸一摸。

南絮卻以為他是要自己端着搪瓷保溫杯,她往一旁躲了一下,和他說:“搪瓷的杯子挺沉,你還病着呢,弄灑了就不好了。”

他連百十斤的麥袋子都扛的起來,怎會拿不動一個搪瓷保溫杯?就算是病了,他也依舊能拿動。

路又青抿了抿薄唇。

南絮還在哄他,“趕緊喝吧,喝完了你就不會難受了。”

她的聲音軟糯,語調又輕輕的,哄人的時候就有點像撒嬌。

忍過了最劇烈的疼痛,路又青喘了一口氣。

路又青能看出女孩的執意,也不在拒絕,就着南絮喂他的姿勢喝了。

熱乎乎的小米粥喝進肚子裏,舒服的讓人通體暢快。

喝到到最後才發現還有一個荷包蛋。

南絮也看到了,她低頭淺笑:“大概是我奶奶做的,她很疼我。總覺得我身體不好,需要吃一點好東西。”

對于經歷過‘三.年.□□’老人家來說,雞蛋是補身體最有營養的了。

路又青知道住在對面鄰居的老人家,很是慈祥和藹,和誰說話臉上都是帶着笑的。

老人留給南絮的荷包蛋……他不應該吃的。但是小米粥也是老人為南絮熬的,他也喝了。

南絮倒沒有介意別的,又勸他:“把荷包蛋也吃了吧,你也需要補補身體。”

倆人離得近,南絮更能看清楚路又青。

他何止是瘦?簡直是皮包骨頭。

路又青頓了頓,順從地低頭吃了。

他說不出來荷包蛋是個什麽滋味,只知道入口光滑,味道還帶着微甜。

荷包蛋怎麽是甜的呢?路又青也想不明白。

南絮看他喝完了,收起搪瓷保溫杯。

她拉了個板凳坐在他身邊,問他:“你感覺有沒有好一點?”胃疼還是要去衛生所看一看的。喝些小米粥可能會緩解痛感,但不能治病的。

“好多了。”

疼痛真的減輕了一些,路又青閉着眼休息。

他的身體他自己知道,自愈能力很強,一般的感冒發燒都是睡一覺就好起來了。突然的胃疼發作,可能是早晨吃了昨夜涼飕的剩飯剩菜導致,而那碗稀飯因為摔碎了碗并沒有喝上。

大家都覺得是他不小心,可誰又想到是姥姥給他舀稀飯時,勺子一歪,滾燙的稀飯灑在了他手上……

他摔碎碗是本能的動作。

南絮瞧着路又青,他唇色雖然也蒼白,但呼吸卻平穩了下來,心裏也跟着輕松了。

她想了想,還是多問了一句:“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衛生所?”

“不必要。”

路又青睜開眼看着她,“我再歇一會兒就好了。”

去衛生所看胃病是要花錢的,他的一條命而已,還沒有那麽尊貴。

南絮“哦”了一聲,還要再說些什麽,上課鈴聲響起了。

她站起來準備走,卻不放心:“路又青,我要去上體育課了?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路又青點頭,嘴角扯出一點笑意,很快又隐去了。

他能看出來,她的擔心是真心實意的。

“去吧。幫我給老師請個假,理由随便說。”

南絮:“……”

好吧,大佬任性!

路又青目睹着女孩的身影不見了,臨走了還貼心地給關上了門。

許是怕人打擾到他?

他此時眸光灼灼,明亮到詭異。

南絮若是只能看到他一個人,只能幫助他一個人那該有多好呢?

人都是具有貪戀的,就像寒冬臘月遇到的一把火,暑熱難當的一碗涼白開,這都是可以救命的存在啊。

南絮也沒有給路又青請假,因為她去了操場才發現王敏老師被校長叫去開會了,剩餘的兩節課都是由體育委員帶着一班同學做游戲的。大家玩的開心,沒有誰注意到路又青去了哪裏。

中午的放學鈴聲響起,四年級的學生一窩蜂從操場沖進班裏。

南絮看到了路又青,他在座位上坐着,看到她,還笑了一下。

不常笑的人,一笑起來就特別感染人。

南絮看着少年,杏眼兒溢出了笑。

她幾步走了過去,問他:“你還胃疼嗎?”

路又青搖搖頭,卻答的溫和:“不疼了。”

任春豔就站在南絮的身邊,聽到她和路又青的對話很是疑惑,也随口問路又青:“什麽胃疼?”

路又青低下頭收拾課桌上的書本,沒接任春豔的話。

任春豔小嘴一撇,又去問南絮。

南絮看路又青不肯解釋,覺得他可能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胃疼的事情。

她去拉任春豔的手,笑着轉移了話題,“你戴的蝴蝶發夾真好看,班裏的許多女同學都在羨慕的。”

任春豔戴的蝴蝶發夾是九十年代最流行的,幾乎是女孩子最好看的頭飾了。翅膀是用漂亮的琉璃珠子穿就而成,夾子之間又用彈簧連接,翅膀還會随着人的動作忽閃忽閃的動。

“是吧?”任春豔到底是年紀小,一聽說別人都在羨慕她,立刻驕傲地仰起腦袋,十分炫耀:“是家裏的小姑姑給我買的,很美吧?”

南絮很捧場,“當然美了。”

她前世也有過一對蝴蝶發夾,是奶奶給買的,好像是十三歲過生日那年吧。

任春豔眯着眼睛笑起來,“我也覺得很美。”

回家的路上。

路又青難得和南絮走在一塊,陽光兜頭照下來,倆人的影子一長一短。

南桂恰好是走在路又青的身後,南絮一回頭,她背着書包小跑着溜了。

她現在有一些懼南絮,更懼被學校的老師和同學當成壞人。

南絮其實并沒有看到南桂,回頭是去瞧路又青的臉色。

少年一直悶聲不響地跟在身後,臉色還是不好看,她有點擔心。

“你以後要多注意些,不要吃生冷的食物。要多喝熱水。胃病可不是小事,疼起來難受的要命。”她以過來人的身份勸他,卻也不敢多說,路又青到底過的有多苦,她親眼看見過。

路又青低低地應“好”,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他自己卻沒有察覺到。

南絮更加意外他的配合,随後又想明白了。

少年喝了她的小米粥,又吃了她的荷包蛋,想必覺得她是自己人了?

“我來幫你清洗吧?”

路又青看了一眼南絮懷裏抱着的搪瓷保溫杯。

“不用。”南絮笑着拒絕了,“我回去了再洗。”

路又青薄唇緊抿,沒有吭聲。

天氣那麽冷,她看着就嬌氣的很,不怕水凍手嗎?

倆人一前一後走進巷子,各自回了家。

孫好聽着腳步聲迎的孫女,先接過搪瓷保溫杯看了看,臉上帶了笑,“妮妮真乖,沒有辜負奶奶的用心。”

南絮小臉一紅,聲音越發軟糯了,有些心虛:“謝謝奶奶。”

沒有辜負奶奶用心的不是她,是路又青。

“好孩子。”

孫好喜孜孜地拿着搪瓷保溫杯去井邊清洗。

孫女的身體不好,但是很聽話,她做什麽吃食她都會乖乖地吃了。

南絮把書包放到自己的房間,過去孫好的身邊幫她打水,新打的井水很溫,一點也不冰。

羅婆子罵人的聲音又響起,讓路又青趁着中午放學的功夫去地裏放羊。

南絮秀氣的眉頭皺着,“奶奶,羅婆子對路又青總是非打即罵的,也不給他吃飽飯,都瘦到皮包骨頭了……”

“妮妮,不許再說了。”孫好打斷孫女的話,又嘆氣:“那孩子也确實可憐。但是別人家的事情,我們管不了,也不能管。”

管了就是自尋麻煩。

羅婆子可不是好惹的,死皮賴臉,胡攪蠻纏,像一塊狗皮膏藥一般,粘着誰就揭不下來了。

南絮沮喪地沉默下來。

她就算重生了,好像也沒有什麽用處,有的事情好像是從一開始就定好的。不容改變和挑戰。

孫好清洗幹淨搪瓷保溫杯,去了廚房準備做午飯。

任娟手裏拿着教科書,和兒子南正豪一起從外面走進院子。

南正豪抱着任娟的手臂撒嬌:“媽媽,我今天中午想吃蒸面條,吃那種帶五花肉的蒸面條。”

任娟親昵地揉揉兒子的頭,“吃蒸面條可以,但家裏可沒有五花肉。等改天吧,我讓你爸爸去集上專門買些五花肉。”

“我不!”

小霸王南正豪瞬間不樂意了,給自己找理由:“我今天和別人說話都咬到舌頭了,咬到舌頭就是該吃肉了,不吃不行。”

“咬到舌頭了?”

任娟吓了一跳,伸手去掰兒子的嘴巴,“在哪裏?趕緊讓媽媽看一看。”

南正豪卻往一邊躲,含糊其辭地:“沒事沒事,已經不疼了。”

任娟擔心兒子,硬是掰開了嘴巴去看舌頭,結果啥傷口也沒看到。

她佯怒瞪了一眼兒子,“你怎麽這麽饞?也不知道像誰了。”

“好媽媽,好媽媽。”南正豪繼續撒嬌:“我真的好想吃五花肉,您最疼我了。”

任娟被磨的沒法子,只得答應下來,進屋裏拿了十元錢出來,遞給南絮:“去村東頭南襯家看一看,有現成的豬肉就割回來一斤。”她停頓了一下,又交待:“盡量要五花肉。”

這一年的國家經濟發展還沒有後來迅速,錢和後來相比還很值錢。五塊錢或者六塊錢就能買到一斤豬肉。

南襯家養豬,他也是個屠戶,隔三差五的就會殺一頭豬來買。

村裏人還有鄰村人都會去他家買豬肉。

南絮答應下來,揣了錢往外走。

南正豪一邊甜甜地誇贊“媽媽真好”,一邊催促南絮快一點。

南雙柱老漢正在幫老伴燒火,聽到院子裏小孫子的話,笑起來,“男娃和女娃就是不一樣,男娃喜歡吃肉。看咱們小豪就是個例子,長的也肥嘟嘟的。倒是妮妮有些挑食,油膩的東西也吃不了多少。”

“妮妮是腸胃不好。”孫好到底是心疼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看她瘦的,身上沒有二兩肉。和她同齡的小姑娘,哪個都比她壯實。就咱們妮妮,弱氣的很,大風刮一刮就病倒了。”

南雙柱應“是”,想了想,又說了句:“我記得鎮醫院有一個老中醫,給人把脈看病很有一手,啥時候咱也領着妮妮過去一趟,讓他給把個脈。中藥這玩意,調養身體還是很在行的。”

“是個好主意。”

孫好放下手裏的擀面杖,“等妮妮放寒假了,我就領着她去鎮上。”

腸胃病挺折磨人的,每次犯病了,吃不下飯不說,肚子還疼的厲害,連帶着覺都睡不好。小小的孩子,多招人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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