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9 (1)

棉襪的材質裏添加了羊毛,?摸起來又軟又暖和。

南絮拿出來棉襪摸了摸,放到了棉襖口袋裏。

路又青很快就出來了。

少年依舊穿的單薄又破舊,脊背卻挺的筆直,?莫名給人一種不敢低視的風骨。

南絮站在自家的門樓前招手讓他上前來,?問道:“你吃晚飯了沒有?”

門樓的檐下應景一般挂了兩個紅燈籠,?暖暖的光暈映照着女孩白皙的小臉,?如溫潤的美玉。

路又青怔住了。

他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南絮。

只覺得她格外的好看,?劉海好看,?眼睛好看,哪哪都好看。

這一年的少年還沒有見過世面,?更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別人的容貌。

等許多年以後,?少年已長成青年,各式的美人都見遍了,?卻依然覺得女孩長的格外好看。

“你怎麽了?”

南絮看路又青盯着她,又一聲不吭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沒。”

路又青掩飾性的咳嗽一聲,?回答南絮剛才的問題:“我晚飯吃的是餃子。”

“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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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家家戶戶确實都會吃餃子的。

南絮懷疑的是羅婆子有沒有讓路又青吃飽。

路又青低垂着頭,?臉上快速閃過一絲笑意。

他懂得女孩話裏的意思。

“我吃飽了。”

姥姥被二舅舅喚走吃團圓飯了,餃子是他自己下的,?下的足夠多。

不是沒有想過吃了餃子會被姥姥借機打一頓,?但是不吃也一樣會被不知道的原因借機打一頓,?既然都要挨打,?索性先吃了餃子再說。

“那就好。”

南絮從口袋裏拿出一對藍色的棉襪:“這個是我買給你的新年禮物,?喜歡嗎?”

女孩的杏眼兒睜到烏溜溜地,滿滿的都是期待。

路又青接過來,低頭看了好一會兒,?再擡頭眼圈微微紅了。

他說:“特別喜歡!”

南絮立刻笑了,“那你待會兒就穿上吧。”

大冬天的,路又青不是鐵人,他一定也是怕冷的。

她的能力有限,做不到把他照顧的面面俱到,卻也想讓他好過一些。

女孩說話的語氣軟軟糯糯,像在撒嬌,表情卻十分認真。

路又青看了女孩一眼,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三個千紙鶴遞給她:“送給你的,拿去玩。”

千紙鶴是用大白兔奶糖的糖紙折的,他吃完了奶糖時沒舍得扔糖紙。

“哇,好看的。”

南絮白皙的手指捏住一只千紙鶴瞧了又瞧,又誇路又青:“你好聰明。”

她前世就很喜歡手工折的千紙鶴,只是手笨,一直學不會。

“這算是什麽聰明……”

路又青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南絮打斷了,“你跟着誰學的折千紙鶴?”

路又青搖搖頭,“沒有跟着別人說,三年級上學期時有看到同學在折,所以就學會了。”

“你就看了看,然後就學會了?”南絮感到不可思議。

路又青“嗯”了一聲,想了想,又回答她:“是這樣子。”

南絮:“……”

大佬不愧是大佬,只要人家有心做一件事情,還真就沒人能比得過。

冬夜裏很冷。

南絮又特別怕冷,她收了千紙鶴就往院子裏走了,還囑咐路又青趕緊回去。

“妮妮,你去哪裏了?”任娟看着女兒走進屋子裏,笑着給她盛了一碗紅棗銀耳甜湯,“外面冷的很,先喝兩口暖一下身體。”

紅棗銀耳甜湯裏加了冰糖,甜蜜蜜的,好喝的很。她特意熬的,就想着一年一次的團圓飯要吃的精致些,也象征着新的一年日子要過得甜甜蜜蜜。

南絮挨着孫好坐下,低頭去喝紅棗銀耳甜湯,和任娟撒了個小謊,“我剛才去廁所了。”

她雙手捧着碗,燙的手心很快就暖了起來。

孫好夾了塊炸的雞肉丸子喂南絮,“一晚上也沒有見你吃什麽,小心夜裏餓。”

南絮順從地吃了,笑起來脆生生地:“奶奶,我不會餓的。”

她吃的少,幾口飯就飽了。

“妮妮就是胃口差。”任娟看了一眼正大口小口吃紅燒肉的兒子,嘆氣道:“妮妮要是像豪豪一樣能吃能睡的該有多好。”

女兒家是要嬌弱一些,但不代表是病弱。

“她還是腸胃的問題。”南雙柱老漢和兒子碰了下酒杯,說話了,“妥善地養個幾年,或許能改善。”

“不行就找個中醫給妮妮把把脈。”南華也說道:“中藥雖然見效慢,但它的效果好。”

“我正有這個打算呢。”孫好放下手裏的筷子,“鎮醫院就有一個很不錯的老中醫,我想着等開了春,領着妮妮去找他一趟。”

“那敢情好。”

任娟給孫好也舀了一碗紅棗銀耳甜湯,多了幾分真心在裏面,“媽,您操心了。”

她工作忙,妮妮一生下來她幾乎就沒有帶過,都是婆母帶大的。後來有了豪豪,對妮妮更是力不從心了。一想到此處,她心裏對女兒總是多一些愧疚。

“這說的啥話,我帶自己的親孫女,那是心甘情願的。”

孫好揉揉南絮的頭發,“妮妮乖巧,帶着也省事。”

一家人正說着話,南濤過來喚孫好老倆口去他的院子裏坐一坐。

“行,我剛好也想峰峰了。”南雙柱老漢放下手裏的酒杯,和孫好說話:“走吧,咱們一起過去。”

南濤是南華的大哥,結婚後就分家另蓋了房子。他生了倆個兒子,大兒子已經成家了。峰峰是南濤的大兒媳婦所生,今年剛滿一歲。

南絮家的大門一響,路又青的耳朵就支棱起來了。柴房裏點了一盞煤油燈,他借助煤油燈的光透過稀疏的籬笆小院勉強往外面看,然而走出來的卻不是南絮的身影。

南絮送他的棉襪已經穿在了腳上。

棉襪就像是一團火,把整個冬天的寒意都攔在了外面。

大年初一開門放炮竹,吃餃子,給長輩拜年。

大年初二、初三、初四都是串親戚的好時間,親朋好友難得都空閑了下來,大家聚在一起吃吃飯、喝喝酒,展望一下來年的對生活的期望。

……

正月十五元宵節一過,年就走遠了。

正月十七這一天,南絮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數過年收到的壓歲錢。

二十元一張的票子共四張,十元一張的票子共三張、五元一張的票子共六張、再加上兩元一元的……共有一百六十元整。

還真是大大的一筆財富呢。

南絮樂的抿着嘴笑,又小心翼翼地鎖在書桌的抽屜裏。

那裏面原本就存了幾十元錢了,再加上姑姑年前給的十元錢,媽媽給的二元錢獎勵,除去給路又青買棉襪的三元錢,現在又加上壓歲錢,都有小二百了。

正月十八是開學的日子。

南絮一早起來,穿上過年時的新棉襖,對着鏡子認真地梳了頭發。

她重新做回了孩子,在不知不覺間似乎也完全的适應了。

四年級下學期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調換座位,這是張梅老師一貫的作風,每學期都會調換一下學生的座位。

這次的規則是按照學生的高低個和期中考試的成績結合着排座位。

期中考試并列第一的是路又青和南絮。

路又青個頭高,南絮個頭矮。

所以張梅老師來征詢倆人的意見。

“你們倆要第一個在教室裏挑選自己的座位。”張梅老師說:“按理說,你們倆是可以坐同桌的,但個頭相差的太多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向冷淡的路又青率先開口了:“可以坐同桌。”

“嗯?”

南絮愣了愣。

“我們選在第三排靠窗戶的座位,我坐在最邊上,讓妮……”路又青停頓一下,改了口:“讓南絮坐在裏側。這樣也不會影響到別的同學。”

張梅老師想了想,“也行吧。”

對着班裏的倆個滿分學生,她給了最大的寬容。

原來南絮的同桌是任春豔,這一次坐在了南絮的後桌。

任春豔小姑娘過個年又吃胖了,肉乎乎的臉,雙下巴很明顯。

她伸長了脖子湊近南絮和她說話:“小絮,你怎麽留劉海了?不過剪的很好看。頭上戴的粉色絹花也漂亮,還是桃花形狀的。”

她也見過別的女孩子剪齊劉海,但就是沒有南絮剪的好看。雖然具體是什麽原因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很不一樣。

南絮身體往後,靠着任春豔的課桌,有點自豪:“漂亮吧?是我奶奶買的。”

任春豔“嗯嗯”的點頭,附和南絮:“你奶奶的眼光真好。”

“我也覺得是。”

倆個小姑娘嘀嘀咕咕地說話,過了一個寒假,倆人的關系更加親近了。

任春豔輕輕地伸手拉了拉南絮的馬尾辮,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你怎麽和路又青坐同桌了?你不怕他嗎?”

南絮轉頭去看任春豔,臉上的笑收起來,反問道:“為什麽不能和他坐同桌?我為什麽又要怕他呢?”

她骨子裏其實很護短,認定了誰就是一門心思的護着。這些日子和路又青點點滴滴的相處,體會更多的是他的艱難不易。

一個拼盡全力想活下來的孩子,更多是應該受到關懷,而不是被人胡亂的質疑。

她沒等任春豔開口,繼續往下說:“路又青為人正直,學習又好,學校的老師個個都喜愛他。能和他坐同桌是我的榮幸,又怎麽會怕他?”

“別說老師了,我媽媽也很喜歡路又青。”一聽到同桌的話,任春豔便幽幽的嘆口氣:“還讓我向路又青學習數學呢。”

她說着話,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鑽石糖遞過來,“小絮,我就是被以前對路又青的印象給迷惑了,随口一說,你不要生氣了。”

她和南絮坐了半年的同桌,再怎麽馬虎,也能看出來南絮的心情。

“我沒有生氣。”南絮搖搖頭,也沒有接鑽石糖,“以後不許再這樣說路又青了。”

“一定的,一定的。”

任春豔不容分說的把鑽石糖放到南絮的桌子上,笑嘻嘻地坐直身姿等老師發新課本了。

陽光透過打開的窗戶照在南絮的課桌上,鑽石糖折射出五彩的光。

美麗又耀眼。

南絮自己留了兩個,剩餘的推給路又青,“你嘗一嘗?應該也很甜的。”

路又青抿緊了薄唇,只拿了一個,應“好。”

離得太近了,無論南絮和任春豔如何的壓低聲音說話,他都能聽得很清楚。

一顆心跳的飛快。

在人人都仍然害怕他的這一年,只有南絮和他站在一起,選擇無條件的維護他。

語文課代表李麗抱着一摞嶄新的作文本和周記本挨個往下發,走到南絮這一桌時,看到了鑽石糖,她覺得好看,問道:“我可以拿一顆嗎?”

南絮則回頭去看任春豔,笑着問:“可以嗎?”

“當然可以。”

任春豔見南絮和她說話了,胖乎乎的臉上終于露出酒窩。

她表面上看着很淡定,內心裏卻很緊張。以為南絮生氣了,不會再和她說話了,給南絮鑽石糖也是想讓她不要生氣了。

沒想到南絮真的沒有生氣。

孩子們的友誼很簡單又真摯,就算偶爾拌嘴了,只要你肯主動和我說話,這就是修好的意思。

三月初三,開春。

意味着冬天的遠去,春天的來臨。

楊柳綠了,桃花變紅,李子樹上開滿了白色的花。小草頑強的破土而出,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景象。

這一年進入二零零零年,是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年。

南絮十三歲,路又青十一歲。

也就是在這一年,南絮邁入了南莊小學四年級的尖子生行列。她每次考試的成績不是考雙百就是和路又青并列班級第一。

哪位老師不待見這樣的學生?

張梅老師和賈瑞玲老師漸漸對南絮比對路又青還要看重和寵愛有加,雖然倆人都是尖子生,但是南絮乖巧又陽光,比沉默冷淡的路又青總是多一分的招人。

春天過去便是夏天。

桃花變成了桃子,李子花變成了李子。

南絮給路又青帶的水果由蘋果和橘子也變成了桃子和李子。

也就是在這一年的暑假,南絮真正的長大了。

她來了例假。

随着例假的到來,她開始發育起來,小包子常常會疼。

她都不敢碰。

夏季多雨,伴随着的還有雷和閃電。

黃豆粒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的往下落,速度快又猛烈。

南絮長高了些,差不多有一米五三了。

褪去年幼的稚氣,有了少女的青澀和明媚。

任娟也意識到女兒長成了大姑娘,買衣服的時候就多了精心,還請南黛家學裁剪的二姑娘給南絮做了一套夏天穿的百褶連衣裙。

連衣裙用的是白底綠葉的料子,雪白色娃娃領,長度沒過膝蓋。

最出彩的是腰間的蝴蝶結系帶,米黃色的。

搶眼又活潑。

九月初。

南絮就穿着這條百褶連衣裙走進了五年級的教室,也就是畢業班。

南正豪卻因為偏科的厲害,被南華強制性留級複讀了。

南絮和路又青依舊是同桌。

路又青的營養跟上了,整個人的氣質也發生變化,長相的優勢彰顯出來,俊秀清冷的少年,總是亮眼的,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九月初的天氣還很熱。

教室裏的老吊扇開了最大轉速,呼呼作響。

南絮剛坐在座位上,就有相熟的女孩子圍過來,七嘴八舌的和她說話。

“絮絮,你的辮子怎麽編的?好別致的樣式。”

“小絮,你裙子上的蝴蝶結好美。”

“南絮,你的皮膚好白,臉也好小。”

“……劉海也好看。”

南絮到底有個成年人的芯子。

她知道收拾自己,馬尾辮長了,就放下來,編了魚骨辮擺在胸.前。劉海也是經常修剪的,有時候來不及去鎮上的理發店,她就拿了剪刀自己來。

她前世的時候也是經常自己修剪劉海,很有經驗。

南絮溫和地笑:“它的名字是魚骨辮,很好學的。我可以教你編。”

任春豔擠出一條道來到了南絮的身邊,頭一仰,“那必須的好看。我們家小絮哪哪都好看。這就叫女神的氣質,你們都羨慕不來。”話一說完,她讨好地看着南絮:“要教怎麽編魚骨辮了嗎?先教我吧。”

南絮:“……”

任春豔為了學習編魚骨辮,把她硬吹成女神也是很不容易了。

“你還別不信。”任春豔一看南絮滿臉她胡說的表情,嘻嘻地笑,“我暑假裏跟着小姑姑去城裏的電影院看電影,電影裏的男人見到好看的女生都喊女神呢。”

南絮:“……”

果然是沒經歷過社會的單純小姑娘。

到了後來,男人見到女生脫口而出喊的稱呼多了,比如:“美女”,“小仙女”,“女神”等等。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真是一個稱呼而已。

路又青背靠在走廊的欄杆上往教室裏看。

女孩被一群人圍着,是衆星拱月般的存在。

教室裏男孩子的視線也若有若無地瞄過去,然後就盯着女孩看一會兒。長得好看,學習成績又好,和誰說話都溫溫柔柔的。這無論哪一個方面,都讓人挪不開眼啊。

這一年的女孩,是他們眼裏的小女神。

也是路又青的小女神。

預備鈴響起,圍着南絮說話的女孩們都一個個散去。

路又青也回到了教室。

南絮從書包裏掏出文具盒,和路又青說話:“我剛才就看到你站在外面,怎麽不進來坐?”她問完覺得不對,又解釋:“以後我不和她們一起圍在咱們桌前說話了,女孩子聚在一起就是太熱鬧了。”走廊裏空間大,下次要是再閑聊的話,去走廊也挺好的。

大概是吵嚷的太厲害,所以路又青才站在外面吧。

“和你沒關系,我是覺得教室裏太悶了。”

路又青對別人的态度很疏遠淡漠,可面對南絮時,就換了另一幅模樣,永遠都是體貼和善解人意的。

南絮“嗯”了一聲,趴在課桌上打量路又青。

過了一會兒,她問道:“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路又青低頭看看自己短了一截的褲腿,回答她:“大概吧。”

這半年來,他好像長了不少。

“你個頭長得還挺快。”南絮想起她前世的終極身高——一米五八,感慨不已:“你估計有一米七五還多了,依你現在的年紀,肯定還要再往上長的。”

“我可能一輩子都趕不上你了。”

這輩子努力地沖一沖,多做做運動,南絮覺得能沖到一米六就滿足了。

她爸爸的身高是一米六九,媽媽的身高是一米六,基因在這裏,她也不強求。

“女孩和男孩不一樣……”路又青看了南絮一眼,“你這樣就挺好的。”

在他眼裏,只要是南絮這個人就挺好,別的不重要。

南絮被誇笑了,也誇路又青:“你還挺會說話的。”

五年級的學習進度比着四年級還是很快的,可能也是畢業班的關系吧,老師抓的比較緊。

這種層次的難度對于南絮來說,不是什麽壓力。路又青看起來也是慢悠悠的,每天上課下課,和以前沒有區別,但沒有見過他不會做的題目。

南絮覺得自己是占了重生的便宜。而路又青才是真正的聰明。

新學期過去一周時,張梅老師找南絮去了辦公室談話,而談話的內容卻是路又青。

“絮絮,我知道你家和路又青家是門對門的鄰居,你們倆相處的看起來也很要好。”張梅停頓了一下,又問:“能不能和老師具體說一說路又青家裏的情況?”

南絮愣住了,“老師,您是什麽意思?”

要想了解路又青家裏的情況,直接去找路又青就可以了,找她算是舍近求遠了吧。

張梅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擺手讓南絮先別急,“你先坐下。”

辦公室是公用的,閑凳子有很多。

南絮坐在了張梅的對面,聽她往下說:“五年級是畢業班了,再往上讀書就是初中,咱們莊的區域劃分屬于鎮二中。也就是說你們五年級畢業以後會直接進入到鎮二中繼續就讀。算是直升。但是直升的學生都需要家長簽名的,然後學校好往鎮裏報。而且你們也到了辦身份證的年紀,我和賈瑞玲老師以及校長都商量了一下,趁着這次家長簽名,直接把戶口本都帶來。再抽個時間由我和賈瑞玲老師帶隊,咱們班的學生統一去鎮派出所辦理身份證。”

她和賈瑞玲老師屬于跟班走的老師,帶這一屆的孩子,一帶就是五年,都有感情了。

張梅老師的這一番話說下來,雖然只字未提路又青,南絮卻明白了。

她問道:“您是擔心路又青的家長不會來學校簽名?”

張梅點頭應“是”,“從一年級開始,路又青的家長會就沒有人來過。他的學雜費也一直拖着,學習成績那麽好,要是因為學雜費的問題而退學,就太可惜了。所以,他這些年的學雜費都是我和賈瑞玲老師平攤交的。”

作為老師,她不敢說自己有多高尚,但是最基本的愛護學生還是能做到的。

南絮秀氣的眉緊皺,把她知道的都說了,“路又青目前是和他的姥姥在一起生活,但是他姥姥又不管他,連吃飽穿暖的事情都不上心。他一放學回去,不是放羊就是被指使着幹家務活,有時候還要下地勞動。”

她想了一會兒,又說:“我覺得您擔心的有道理,恐怕路又青的姥姥不會來學校為了他小學升初中的事情簽名字。”

張梅越聽越氣,平複了好久的心情,“路又青還是一個孩子,他的姥姥也太不是東……”她想罵人來着,又想到對面還坐着她的學生,就忍住了。

她以前也不是沒有接觸過路又青的姥姥,但是那老婆子刁鑽古怪,一張嘴便是髒話。家長會不來學校還罷了,她要一次學雜費也要不回來,還弄一肚子氣,到後來,她索性就不去了。

真是沒想到,那老婆子私下裏對路又青更差勁!

“他的姥姥太過分了!路又青的爸爸媽媽又去了哪裏?”

“我也不知道。”南絮搖搖頭,“我只是聽說路又青的媽媽南下打工了,好多年都沒有回來過。”

“我大致都了解了。”張梅打定了主意要親自會一會路又青的姥姥,便和南絮說話:“你回去上課吧,這件事情老師會處理好的。”

再怎麽難,她也要去接觸路又青的姥姥!

孩子上學是大事,容不得耽誤!

南絮從辦公室出來,順着走廊回了教室。

路又青正扭頭往窗外看,看到南絮的身影時,眼神亮了亮。

“張老師找你做什麽?”南絮剛坐下,路又青便開口問她。

“就是問了我最近的學習情況。”南絮順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他:“……可能是怕我跟不上學習的進度。”

她和張梅老師說的話,有很多都涉及到路又青的隐.私,就算是為了路又青好,也不能當着他的面說出來。路又青那麽敏.感的孩子,傷到他的自尊心就不好了。

“怕你跟不上?”路又青根本不相信南絮的說法。

他和南絮是同桌,她的水平他還是知道的。

古詩詞看一遍基本上就能背誦默寫,書本上的數學題拿起筆就能做,這樣的學生會跟不上學習的進度?

南絮點點頭,眼神卻閃躲不定,就是不看路又青。

路又青抿緊薄唇,更能判定南絮沒有說實話了。

南絮的小動作他最清楚,她緊張或者隐瞞什麽事情的時候,眼神就會左右閃躲。

他長又直的睫毛輕輕抖動,在眸底形成帶弧度的陰影。

路又青不高興的表現是沉默。

他繃着一張俊秀的臉,一天下來幾乎一句話都沒說。

南絮就坐在路又青的旁邊,她再遲鈍,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對勁。

她也利用課間問過他怎麽了。

路又青卻只是搖頭。

南絮想了又想,靈光一閃,難不成路又青是到了叛逆期?

她突然有了身為老母親的憂慮。

終于挨到了下午放學。

南絮和路又青并肩走出了學校大門,她還沒有來得及和他說上話。

南春芳從後面追了上來,去拉南絮的手:“小絮,我今兒摘了許多鳳仙花(指甲花),晚上擱點白礬碾一碾,咱們包手指甲好不好?”

她小學畢業後想去北京打工,但是家裏人想讓她去鎮上繼續讀初中,兩邊都鬧的厲害,家裏人咬緊牙關死不松口。

她索性在家裏一攤,愛咋咋地,哪也不去了。

鳳仙花包手指甲是挺好看的。

南絮也很喜歡。

但她還要問路又青為什麽不高興呢。若是晚上的話,時間應該也來得及。

南絮猶豫了一會兒,剛想告訴南春芳“可以”,卻發現路又青不見了。

南絮:“……”

“找誰呢?”南春芳指了指正在大步往前走的少年,又問:“他?”

個子高腿長就是有好處,走的快。

“等等我。”

南絮也顧不得和南春芳說話了,小跑去追路又青,邊跑邊小聲抱怨,“幹嘛走那麽快?”

路又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俊眉就一皺。

她身體不好,跑起來肯定又氣喘籲籲的,憋的心口難受。

果然,氣喘籲籲的南絮跑到了路又青身邊。

她一只手按住心口處,話都說不全了。

“你為啥……不……等我一起……走?”

路又青熟練地給她順後背,認錯認得幹脆利落:“我錯了。”

他是真的知道錯了。

他就是心裏再不高興也不敢讓南絮跑着追過來。

南絮的身體有多不好,他比誰都清楚,一到換季的時候便吃不下飯,苦湯藥喝了一碗又一碗都無濟于事。

春天過渡到夏天才有多久?整個五月南絮受了整月的罪,天天都是肚子疼、拉肚子,只能喝些小米粥、面葉子……瘦的小臉都尖了,他怎麽就忘了?

路又青心裏懊悔極了,臉色都變了。

南絮緩了緩,感覺好受多了。

她這小身板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感覺比前一世還要糟糕些。

“我來拿。”路又青取過南絮肩膀上背的書包,從裏到外的透着沮喪:“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南絮:“……”

她腳步一頓,有些懵,“你再也不怎樣了?”

“我以後都會陪着你一起走,再也不會讓你追我了。”

原來是這件事。

南絮“哦”了一聲,感覺好欣慰。

養崽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崽越來越的貼心。

少年低着頭走路。

夕陽的光落在他身上,鑲了一層光圈似的,地上的影子被拉的很長。

好像有點孤獨。

南絮突然鼻尖一酸。

沒來由的。

她喊了一聲,“小青。”

“嗯?”

路又青回頭看她。

南絮努力地彎彎杏眼兒,走去路又青的身邊,問他:“你晚飯想吃什麽?”

“我嗎?”

南絮笑着點頭,又說:“你想吃什麽就告訴我,然後我就告訴奶奶那是我想吃的,等做好了我再端給你……怎麽樣?我夠不夠伶俐?”

她一臉的自得,乖乖巧巧地等着路又青的贊許。

一雙頂漂亮的杏眼兒染上了霞光,裏面卻滿滿映着他的模樣,美的動人心魄。

路又青心中的那點不高興一剎那散了個幹幹淨淨。

他說:“夠伶俐。”

又傻又伶俐。

罷了,她想隐瞞什麽就隐瞞什麽吧,只要還在他的身邊,就怎麽樣都行。他不去和她計較了,也舍不得。

倆人肩并着肩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南絮得了贊許,小臉上一直帶着笑,看向路又青:“告訴我,你晚上想吃什麽?”

路又青想了想,說道:“雞蛋羹。”

可以事無忌憚任性的人,背後一定有一位特別寵愛他的人。

他覺得自己也開始事無忌憚了……

“不行也沒……”

路又青很快就後悔了,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南絮就笑着應下了。

“好,那我今晚也想吃雞蛋羹。”

少年和少女說着話走遠了。

暮色降臨。

夜晚來臨了。

路又青晚上真的吃到了雞蛋羹,上面還滴了香油,入口松軟,清香滑口。

張梅是在九月的最後一個周日見到了羅婆子。

那是一個午後,羅婆子正指使着路又青出去放羊。

張梅伸手給攔下了,她客客氣氣的打招呼,“老嬸子,我是來家訪的,剛好你和又青都在,咱們就坐下來好好的聊一聊。”

羅婆子是見過張梅的,一口黃斑牙頓時呲起來,警惕道:“有什麽好聊的?我和你說,我沒有錢,交不起小兔崽子的學雜費,你愛找誰找誰去。”

她就站在院子裏,也不請張梅去屋裏坐,随時都是一副趕人的架勢。

張梅聽到羅婆子講話,額頭上的青筋就跳起來。

她忍了忍,說道:“又青有名字,你不要一口一個小兔崽子地喚他。”

“你管我?”

羅婆子冷哼一聲,還不忘記嘲諷:“我是個粗人,比不得你們知識分子,聽不習慣可以直接走啊。”

“你……”

若不是還惦記着為人師表的素質,張梅都想上去和羅婆子對罵了,這什麽人啊,簡直沒法交流。

路又青卻搬了個凳子過來,讓張梅坐下,又拿幹淨的碗給倒了熟水。

他恭恭敬敬地:“張老師,您先喝口水。”

羅婆子在一旁氣的直嘟囔,“真是個吃裏爬外的狗東西,我辛辛苦苦養大了他,到頭來,對一個外人都比對我好。”

都知道給別人遞凳子,端茶倒水了,眼裏卻看不到她!

張梅聽見了只當自己沒聽見,低頭喝了好幾口熟水,勉強平複下心情。

她大概和羅婆子說了一下自己此行的意思。

“什麽?”

羅婆子一蹦三尺高,用手指着路又青,“就他,還想讀初中?不可能!供他讀到小學畢業都是我的最大限度了。你們當老師的也不要多管別人家的閑事,端好自己的公家碗就行,何必多此一舉惹人厭煩。”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理冒犯,張梅再好的涵養也忍不下了,她冷笑道:“我來也就是通知你一聲。你得閑了去學校一趟,在直升初中的名單上找到路又青的名字,然後把你的名字簽在他名字的旁邊。”

她說完後,停頓了一下,“對了,你要是不會寫字的話,按手印也是。”

最後這一句話她就是故意說的,就是要惡心羅婆子。

羅婆子果然被氣着了。

她活了一大把年紀,都是指桑罵槐地罵別人了,誰知道有一天也會被人指桑罵槐地罵。

這如何能忍?

她拿起一旁的掃帚作勢要趕張梅出門。

路又青卻誤以為羅婆子要去打張梅,他伸手就抓住了掃帚,聲音冷的像冰:“放下!”

“你個小兔崽子,在我面前還能翻天不成?”

羅婆子不信邪,手上用了力,要把掃帚從路又青的手裏給奪過來。

但是她幾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氣,掃帚都穩穩當當的落在路又青的手裏,一動不動。

羅婆子這才猛然發現路又青已經長成了高大的少年,個子幾乎高了她一個頭。他就站在原地,眼神陰郁地盯着她,像在看一個死物。

這是她從來沒見過的路又青,和平常任她欺負的樣子判若兩人。

羅婆子被吓住了,激靈靈打個冷顫,手裏的掃帚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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