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新年快樂

何烨一直沒有挂電話，聽得電話另一端的風聲連綿不斷，直到十多分鐘之後才被鄰裏鄉親們的交談聲所代替。宋逸七手八腳地放下對聯紅紙等過年用品，瞄了眼手機，有些錯愕地問道：“還沒挂啊？”

何烨：“……這麽希望我挂電話啊？”

“沒有沒有，”宋逸笑了笑，“這麽久了也聽不到回複，以為你早就挂電話了……”他清了清嗓子，把袋子裏的一整塊敬神用的豬肉給親娘遞過去，然後才忙裏抽閑地問了一句，“你們家的棗山和包子蒸了嗎？”

何烨笑了起來，音色透過電流傳到宋逸的耳中，隐隐有些酥麻。他說：“蒸好了，昨天被抓過去當苦力，現在都累得渾身酸疼。”宋逸又把買好的對聯遞給親哥，然後才回了一嘴，“不錯了，我跟我哥昨天累了一整天，那可是車輪戰……噢，不說了，我得去寫福字了。”

何烨只來得及“喂喂”了兩聲，電話就傳來的挂斷的聲音。

他摸了摸鼻子，盯着手機上的名字默默地想：等了這麽久，居然還挂我電話……

關于過年的印象，宋逸幼時只記得吃餃子拿紅包放鞭炮，餘下就不關心了。但是随着年齡一點點增長，紅包從有到無，只有餃子和鞭炮始終如一。由于親爹在外的緣故，親娘獨自挑了過年敬神的大梁，餘下的瑣碎活計全部交由兩個兒子處理。

宋逸自小在親爹的督促下練得一手好字，于是乎，今年原本落在親爹肩上的寫福字就移交到了他的身上。四四方方的紙按照菱形上下擺好，親哥替他倒了墨水，宋逸蘸開毛筆，提腕想了一想下筆的力道，然後一氣呵成。

在當地有個習俗說話，寫福字要一氣呵成，象征福澤綿延不斷。

高強度的精神集中花費了太多心神，宋逸連寫了二十多個福字，實在撐不住了，才丢下毛筆和親哥跑去大門口貼對聯。宋逸負責站在底下看，親哥負責上手。

貼對聯也是個講究的活計，左右對稱，上下筆直，代表這戶人家四通發達上下齊心。

對聯要貼滿家裏的每一個房門，還有幾個小的對聯是專門貼在堂屋裏的大桌與長幾上的。親娘從趕完集市回來，就開始燒起熱水煮豬肉，中間的空暇時間還要忙着準備和面和餃子餡。宋逸和親哥貼到廚房的對聯時，親娘還不忘提醒兄弟倆把去年的三足香鼎翻出來，裝滿竈底灰貼上紅底字條。

宋逸被親娘提醒，才記起來自己還忘了一茬子重要的活計。

敬神要用香鼎，三根長香兩短一長，鼎身還要貼上一塊比福字稍微大一些的紅紙，上書“滿鬥焚香”四個字。宋逸提着毛筆，寫出風骨嶙峋的四個瘦金大字，随後才若有所思地想，原來《誅仙》焚香谷的“焚香”二字，自己早就見到過了。

整塊的豬肉用白水煮得通熟，上面撒了幾個微微焯水的菠菜，旁邊擺着兩盤點心果子和早已經買好的整雞，只需等到三十晚上放上一盤新鮮出爐的熱水餃子，敬神的菜肴就算齊活了。

親娘包餃子的時候，喊了家裏的老大去鄰居家砍竹子，點名規定要兩根長度一致的竹枝條。按照當地的風俗，這也是其中之一，兩根竹枝條左右對稱，正中間貼上世人對諸天神仙的臆想畫紙，還要用黃紙疊成令牌模樣寫上密密麻麻的敬稱與敕令，三根長香冉冉飄動，才算有了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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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三十包餃子，親娘把洗幹淨的一毛錢硬幣放在餃子裏，然後下鍋開煮。爐火燒得極旺，白霧似的水汽将廚房染成了海外仙境，橘黃色的燈光也影影綽綽起來，将大年三十的夜晚晃得如夢如幻。

出鍋的第一份餃子不能吃，要用來敬神，這是規矩。從第二碗開始，才是留給家人的，宋逸剝了幾個大蒜，搗碎之後點醋放香油，用小碗盛着剛做好的蒜汁。餃子出鍋後還不能直接吃，要在長輩的率領下磕頭祈福，希冀來年風調雨順家中事事順心，磕頭之後還要燒紙點香，總之各種規矩。

小的時候，宋逸最不耐煩這些個東西，但是随着年齡的增長看待事情的角度也發生了轉變，對于過年的繁瑣規矩，如今也有了新的認知。

這是人們在向心靈當中的神明禱告，希望能用供奉換來将來的安寧。

門門禮拜，戶戶焚香。

吃完餃子，親娘開始守着電視機看春晚，丢給兩個兒子壓歲錢就讓他們出去撒野了。

親哥和宋逸拿着早就備好的鞭炮，在院子裏圍了兩三個圓圈，然後點着了火線就開始跑，一邊跑，一邊堵着耳朵。火舌迅速燃燒起來，火藥的味道在爆響聲中肆意彌漫，聲音驚天動地，随之彙入家家戶戶的鞭炮聲中，構成舊年辭去新年來臨的第一篇樂章。

何烨趕在午夜時分打過來電話，宋逸被鞭炮聲吵得聽不清，只能扯着脖子大喊：“新年好！”

電話那端也是鞭炮齊鳴，何烨同樣用吼聲拜了年：“新年好——————”

家家辭舊歲，室室迎新春。

初三初四走親訪友，去了幾個舅舅家裏看望年長的姥爺，大人們聊着各自的工作或是兒女們的工作學習情況。小一輩們聊天說話嗑瓜子喝茶，然後琢摸着今年是否能再拿到紅包。宋逸臘月的生日剛過，剛剛邁步成年人的行列，今年也領了最後一次的紅包，算是有始有終。

幾家人熱熱鬧鬧地坐一桌團圓飯，老少爺們把酒言歡，七大姑八大姨各自拼了一個桌說說笑笑。

中間吃喝的過程中，宋逸手機震了震，收到了一條信息，不認識的號碼發過來一條“新年好”。

他皺着眉想了半天，還是沒有記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認識了這個陌生號碼的主人，最後只當做是過年發錯短信的一份子，沒有多留心。

兩桌酒席的親戚們吃飽喝足後，紛紛拖家帶口地離開，等待着來年的再聚。親哥因為已經是二十多歲大小夥子的緣故，有沒有親爹在一旁保駕護航，于是被灌得稀裏糊塗，宋逸好歹借着“還在上學”以及“回去開車”的名義光明正大地逃了酒。

于是回去的路上，就變成了宋逸在前面開車，親娘坐在最後扶着中間滿臉酒醉的親哥。

宋逸之所以會開摩托車，也是一段傳奇故事，起初親哥打工途中傷到了胳膊，因為要回老家辦事于是就在鎮上的醫院做了手術。宋逸那時候剛上高中，親爹親娘還在外地打工，聽聞哥哥做手術便從縣城趕回鎮上，在家裏住了沒多久，親哥還要做一次拆除手術。

去的時候，是哥哥開摩托車帶着弟弟，回來的時候哥哥做了手術胳膊不能動，于是身為親弟弟的宋逸就被趕鴨子上架。恰逢那天陰雨綿綿，鎮上行人稀少，宋逸在街上練了兩圈，就不得不硬着頭皮載着親哥朝家裏趕去。

那一段風雨兼程的路途，從此成為他心中難以磨滅的記憶之一。

之後，許是最初的深刻記憶對他有所幫助，漸漸地，宋逸也學會了開摩托車，并且深深喜歡上這種風馳電掣、野性狂奔的感覺，這是一種令男人迷醉的感覺。

有一段時間，宋逸在與何烨同床共枕的時候說起了騎摩托車的經歷，用十分暢爽的語氣描述當時兩邊風景飛速倒退的感覺。何烨挑了挑眉，說：“令男人迷醉的感覺其實不止這一種……”

宋逸踹了他一腳：“龌龊！”

何烨吃痛道：“我什麽都沒說你就打我……”

宋逸哼了一聲，“少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

何烨幽幽地說了一句“真懂我”，宋逸心頭一跳，裹着床單順勢翻了個身背對着他睡覺。

朦朦胧胧之中像是感覺到有雙溫柔的目光在注視着自己，看了好久，好久。

新年的正月初五，宋逸用來收拾行李，順便吃一碗初五晚上新出鍋的餃子，依舊是習俗。

第二天早上，宋逸被哥哥送到鎮上，坐汽車回了縣城。何烨在路上給他打了電話，詢問行程時間，在縣城北邊車站剛下車，就見到何烨提前攔了輛出租車在路邊朝他擺手。

何烨替他放好了行李，拉着宋逸去了後座，然後說：“我算了一下年後考試的時間，咱們最多住不了兩個星期，估計也就十天左右。”

他頓了頓，從随身包裏抽出年前買好的各個學校的考試時間，年後的學校還被他用紅筆标了出來，何烨指着其中一處，說：“這個學校，是最後一個相對來講比較靠譜的學校，考完試當天咱們就要直接坐火車去楊老師那裏，準備下一個考試。”

宋逸問道：“咱們？咱們倆和王小瑩嗎？”

“不止咱們三個。”何烨說，“班裏将近有十來個人都打算去試一下，楊老師還推薦了一個三本，是重點大學的附屬學院，口碑不錯，只是有些偏遠。他們，可能都想去嘗試一下。”

他頓了頓，說：“林依依過年不跟咱們一起去擠大鋪蓋了。”

宋逸：“……”為什麽要刻意添上這句話，就好像在跟我解釋什麽的_(:з)∠)_

到了學校周圍，已經有許許多多視死如歸的學生向學校走去，臉上的神情像是在哀悼他們短暫的寒假。宋逸本來打算去買點路上的吃喝以及零食，何烨拍了拍自己的行李箱，說：“這麽多，給你備好了。”

宋逸：“……”

從縣城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汽車，才抵達市裏，緊接着還要買票前往藝考所在的中心城市，忙得腳不沾地馬不停蹄。王小瑩、尹小燕和吳小茹在市裏的火車站等候多時，其他人或早去或晚去，并沒有趕在同一時間。

上了火車，何烨剛拆了一袋開心果遞給宋逸，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亂入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宋逸接了電話，另一端響起一個女生的聲音：“你這個人還真是遲鈍。”

他擰着眉毛回了個疑問的“嗯”，順便在心裏吐槽道：“這誰啊，上來就數落？換做東北式的暴脾氣，一套‘你瞅啥’、‘瞅你咋地’、‘不服是吧，來幹’、‘幹就幹’下來，估計就再也不敢數落了。”

那女生像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女生給男生號碼，就是讓他聯系自己，你倒好，年前只顧着學習考試，年後給你發了句新年問候，也置若罔聞。”

宋逸靈光一閃，記起了這一連串的事：“你是上次的那個……”

卡殼，呃，忘了名字。

女生沉默幾秒，說：“送錢。”

宋逸被這個詞語一提醒，就想起了她的名字，“我記得你，你是孟茜，夢中見錢，我是送錢。”

另一端的孟茜沒好氣地說：“對，你就是送錢，還是白送。”

宋逸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何烨默默擰起了開心果的包裝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