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直擊心扉

楊老師推薦的那所三本學校，據說也是當地比較出名的專業學校之一，雖然“三本”之名略略欠缺了那麽一絲絲說服力。不過，雖說這個學校略遜色于其他考試院校，但根據楊老師的缜密分析，他們成功被錄取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學校建在一處極為偏僻的地方，遠處重山疊嶂，近處淺河流淌，方圓數裏少有高樓大廈。如果是春夏季節前來，想必定是一處極佳的休閑場所，奈何此時正月還未過完，學校周圍的山水不是光禿禿的樹枝桠子就是凍成冰的大河溝。倒了兩班公交外加步行百米，總算來到了學校大門，宋逸抹了把汗，望向身後的貧窮村落，說：

“這學校對面為什麽有個這麽窮的村子？”

何烨擰開礦泉水遞到他手心裏：“可能是讓學校的學生們擁有憂患意識，如果不努力，将來這窮村裏面必然會有一席之地。”

嗯，很有道理，宋逸不禁點頭。

因為是正月的緣故，學校裏面只有少數的留校學生以及更少的教師，連着詢問五六個人，總算問到了負責藝術招生的辦公室。在趕赴學校之前，前來參加考試的同學們早早地換好了服裝，男生女生或正裝或休閑風格，往花壇旁邊一站，就分分鐘有種拍寫真集的感覺。

報考之前繳納費用，又拐去另一棟教學樓填了報名的列表，正式考試終于在半個小時後開始。按照考試要求，一共有自我介紹、即興評述，以及才藝展示三個階段。宋逸其他幾個還算可圈可點，不過即興評述卻有些差強人意。才藝展示唱了首歌，他就挂着和煦的笑輕輕退出考場，一關上門，臉就垮下來了。

宋逸走到已經考試完畢的同學們身邊，忍不住吐槽抱怨道：“我真的覺得這個老師腦子有坑。”

王小瑩也為之贊同：“沒錯，确實有坑，誰家即興評述還要按照他的想法來做一個現場的主持介紹，這分明是混淆了即興評述與模拟主持的概念啊！”

何烨只來得及拍了拍宋逸的肩膀，就起身去了戰場。

不到十分鐘，他笑容可掬地走了出來，并且示意下一個同學進去考試。何烨走到宋逸面前，沒有說話，不過宋逸從他的表情便猜到何烨肯定是胸有成竹。果然，何烨挑了挑眉毛，說：“那個老師不是喜歡即興評述要有現場主持的感覺嘛，我幹脆就做了個模拟主持，果然讓他眼前一亮。”

考完試不到十分鐘，分數成績就排了出來，何烨毫無懸念地名列首位。

那位考官老師讓所有的考生都進入考場，給他們講了一通內裏芯子是“模拟主持”的即興評述。宋逸勉強控制着逐漸龜裂的面部神情，熬了不到五分鐘，考官演講結束，衆人紛紛魚貫而出。剛走出教學樓，學生們就開始炸了起來，紛紛質疑那個老師到底懂不懂什麽是“即興評述”，什麽是“模拟主持”。

楊老師看着年輕氣盛的他們，耐心地教導起來：“考官希望是什麽樣子，你們就要是什麽樣子，畢竟他們決定着生殺大權。就像何烨，巧妙地學習了其他人的經驗，轉換一下概念就名列前茅了。當然，我不是說要事事按照考官的口味，但一時半會兒的低頭和迎合，也是必不可少。”

她頓了頓，嘆了口氣，“其實，現在說這些也有點早，畢竟你們還沒走出學校，正式來到社會上。做人要有原則和底線，但是性格方面，千萬不能太軸，适當的變通能夠改善很多方面……”

她看了眼有些壓根沒有聽進去的女學生，滿心地慰藉也冷了起來：“我的話你們聽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罷，總之有些道理是前人摸索出來的，也有一些道理是自己摸爬滾打學會的，就看你是要聽前人的忠告，還是要聽自己血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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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房，楊老師以“家裏有事”率先離開了，王小瑩和宋逸雙雙送她上了出租，直到消失在街道遠處王小瑩才長長嘆了口氣，說：“楊老師也真是可憐，先是被騙過去教了一年的書，每個月的工資還沒家裏給的零花錢多，緊接着又攤上咱們這些人。像你像何烨這種脾氣性格不暴躁的，還比較好說，但有些人真就應該跟着當時堅持不下去的同學一起滾蛋才對。拿着別人的善心當球踢，沒出事高高挂起，出了事倒戈分離，簡直比甄嬛傳還甄嬛傳。”

宋逸寬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要知道，總有一些人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裏，目的就是為了給自己添堵。”

王小瑩被逗笑了，“确實，還不是一次兩次地添堵，而是長年累月地礙眼和添堵。”

宋逸說：“所以，咱們唯一能做的不是反思自己的過錯，而是直截了當地把那些添堵的人趕出自己的世界。”他順手接過何烨在路邊買的兩根烤香腸，然後絲毫沒多想就勻給了王小瑩一根，後者瞄了眼只買了兩根烤腸的何烨，連忙推辭說：“你們倆吃吧，我還要減肥，嗯，減肥。”

何烨朝宋逸走過來，他正好把自己手裏的烤腸遞到何烨的嘴邊，囑咐了一句“先含着”，然後繼續對王小瑩說：“女人說減肥，就好比一只喵發誓再也不吃小魚幹一樣，快點吃，補充一下今天消耗的能量，我跟何烨我們倆吃一根。”說着，就拉過何烨的手腕跑走了。

王小瑩看了看手裏的烤腸，又看了看遠去的兩個人，突然想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喃喃說道：“宋逸把烤腸遞給何烨的時候說了句什麽來着……呃，先……含着？！”

她瞄了眼手裏的烤腸，道：“我真是太邪惡了……”

說完，就補充起了能量。

三本學校考完，只需等待楊老師母校的考試結束，就迎來了藝術考試的落幕。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徹底溫習文化課的時間，畢竟藝考生要闖過兩根獨木橋，一個是“藝考”，另一個則是“高考”。

只有在擁有報考學校所頒發的合格證的前提下，成功考過省內藝術考生的提檔線，才能享有申報學校乃至拿到最終錄取通知書的權利。所以，對于藝考生而言，兩個考試都是至關重要的存在。

楊老師的母校人文氣息濃郁，正式招生開始之後，從各個省市飛奔而來的考生擠了一條長龍。播音班的衆位在楊老師的帶領下，輕車熟路地提前拿到藝考資格證，并且因為時間關系，提前占了個不前不後的位置。進入考場之前，所有考生暫時在某個寬闊的階梯教室休息，等待一批五個人的上樓考試。

宋逸被點到名字後，雖然擁有前世的經歷，但依舊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那種感覺，與幾個月前在全校師生面前登臺朗誦《我的南方與北方》的經歷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相似之處在于同樣心跳加快，同樣呼吸緊張，而不同之處在于登臺朗誦時雙腿顫抖，但表面上卻絲毫不顯，而此時的感受則是雙腿失去了意識，雖然邁步行走上臺階絲毫不亂，可依舊有種不聽使喚的錯覺。

錯覺在即将上臺的時候，終于消失不見。

輪到宋逸上臺後，他身着休閑西服，發型也是何烨親自修剪的，既錯落有致又能将整個人清秀的面目五官襯托出來。宋逸眼尖地看到面前考官當中，某個女考官的眼睛亮了一下。

自我介紹與即興評述并無慌亂，儀容姿态也算可圈可點，直到他開始表達最後一題。

這一題是在五個人進入考場時便已經随機抽好的命題主持，宋逸的題目是對着觀衆講解一個最近發生的新聞事件。他深吸一口氣，決定抛開前世自己的失誤，好好彌補一下歷史當中的遺憾，只是不知為何，那一瞬間他好像覺察到有雙溫柔的目光在默默地注視着他。

如水般清冽溫潤，如風般和煦柔順。

他忽然笑了起來，對着所有的考官說：“對不起，這題我不會說。”

先前那位女考官有些遺憾地将他望着，甚至在彼此交談之後還準備再給他一次機會，奈何男人一旦下了決定是不會輕易回頭的，女考官只能用惋惜的眼神目送他離開。

至于宋逸自己，惋惜這種東西，自然是不會有的。

前世自己參加考試，是緊張之下沒有完全發揮，不然也能與何烨拼一拼，雖然結果勝負不知，但起碼他有挑戰的勇氣。但是此時此刻，他像是突然解開了這枚心結，過去的事情永遠都已經過去，再怎麽糾纏于心，也只不過是對自己的桎梏。倒不如放開手，如困境之中前進無路的退步，換個角度換個思維，瞬間柳暗花明。

人永遠不能為難自己，也不能為難過去。

考試依舊在繼續，宋逸卻因前世的記憶提前得知了結果，何烨與自己的選擇放棄，之後各奔東西，而王小瑩異軍突起，成為最終的勝利者。

何烨排在宋逸的後面，在考場外聽見了發生的一切，他沒有詢問也沒有多言，有些時候真正懂你的人不需要你的解釋，便能徹底理解你的心意與你的抉擇。他在考場外輕輕抱了抱宋逸，貼在他耳邊說：“先回去等我，乖……”

……何烨結束考試之後，沒有關心衆位考官的認可目光，而是急沖沖地回了住房。宋逸剛把自己的換洗衣物洗幹淨，晾在窗前的橫杆上面，何烨匆忙推門而入，入眼的一瞬間，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宋逸放下剛剛挂好的衣服，在暖金色的陽光中朝他微微一笑：“你回來了。”

不知為何，這一刻，何烨突然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溫暖，明媚，直擊心扉。

晚餐是在某家名不見經傳但卻生意火爆的店裏解決的，何烨帶着他繞來繞去，進店之後還等了十來多分鐘才搶到兩個人的位置。宋逸看了看吧臺處一個接一個送出來的羊肉泡馍，忍不住問道：“怎麽不去回民街裏吃羊肉泡馍？”

何烨說：“那條街裏的店鋪沒有幾家是正宗的，大多數只是打個幌子罷了，今天剛結束藝考的最後一程，沒有一頓真正像樣的美食畫龍點睛，又怎麽對得起這幾個月來的辛苦努力呢……”說完，他翻起菜單，像模像樣地點了兩碗一模一樣的羊肉泡馍。

宋逸：“為什麽要點一樣的東西？”

何烨想了想說：“因為任性。”

“……”

羊肉泡馍很快便被送了上來，湯汁濃郁，配上先前自己動手掰好的泡馍，簡直好吃到爆。宋逸撥了撥碗裏的湯，看着湯面的色澤，忽然很想唱一句“陽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

何烨笑眯眯地問道：“味道怎麽樣？”

宋逸感受到舌尖味蕾的曼妙滋味，情不自禁地抱住臉：“好想嫁給羊肉泡馍~”

何烨笑了幾聲，說：“嫁給羊肉泡馍做什麽？生一窩小的羊肉泡馍，餓的時候把自己孩子吃了？”

“你要不要這麽血腥？”宋逸瞥了他一眼，無端端地記起許許多多電影當中的重口畫面。

何烨開始從宋逸碗裏搶食，說：“不過是打個比方，自己開始重口味的腦補了吧？”

宋逸哼了一聲，環視左右，看清了店裏的布局裝飾，然後問道：“這家店挺偏僻的，你是怎麽知道的啊？”何烨若無其事地“噢”了一下，“很簡單，有句老話叫做‘路在嘴邊’，多問人不就知道了。”

“好吧~”宋逸點點頭，“像我這種只知道說‘哈哈哈’和‘我們去哪兒’的人完全掌握不了這種專業技能。”何烨擡頭看了他一眼，“以後找個會這種專業技能的人陪你過一輩子，就不用擔心了。”

宋逸笑了笑，沒有說話。

找個這樣的人過一輩子，說得不就是你麽，只是不知道我的一廂情願，能不能換回你的應允……

這一頓晚飯，吃得略有情緒，從店裏走出來之後，何烨只說今晚月色甚好，便拉着宋逸一路向住處走去。吃飯的地點有些遠，但是現在不過夜燈初上時分，即便散步回去也不遲，何烨與宋逸并肩走在路上，看路邊車流滾滾，行人各有方向。

暖橙色的燈光，将手邊之人的頭發打成了閃光栗色，平時烏黑濃密的頭發被自己剪得十分具有層次性，在燈光下的輝映下閃爍着深淺不一的光澤。宋逸習慣性地擡起手蹭了蹭額頭，何烨這時才發現，宋逸的手修長好看，平日裏只覺得骨節分明，在燈光下更是閃出了不一樣的光亮。

嘴角的笑意緩緩浮現，何烨輕輕開口，說：“很多時候，我就像現在這樣獨自走回住處，有時也會留意路邊的每一個人……”

宋逸只覺得像是什麽黃鐘大呂的聲音直接震響在耳邊，半個身子都僵住了。可是即便如此，何烨的聲音也穿雲破空般傳入耳中：“……有些笑容可掬，有些愁容滿面，還有一些肆意灑脫。當然，也有有成雙成對的人走過身邊，我很羨慕，因為他們能在茫茫人海當中找到厮守一生的另一半……”

宋逸嘴巴有些發幹，他停住腳步，在暖橙色的燈光中慢慢地低下頭，只盯着自己腳邊的影子。何烨像是還要在說些什麽，只可惜當初的歷史再度上演——宋逸的手機忽然響起了鈴聲！

是他親娘，輕微的食物中毒。

此時的情形，此時的場景，與當年何其相似！

宋逸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有些莫名地不知所措。他說：“何……何烨，我們回去吧，明天回去之後還要開始高考複習，畢竟，畢竟馬上要高考了……”

何烨像是嘆了口氣：“好吧……”他頓了頓，關切地開口詢問宋逸親娘的情況。

宋逸滿腦子的思緒把理智堵成了漿糊，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沒有開擴音而何烨卻知道對方是自己親娘的事情。他只是搖了搖頭，說：“輕微食物中毒，我哥說已經送去醫院了，不過，不過我想應該沒什麽大礙……”

晚上洗漱過後，宋逸照舊窩在何烨的懷抱中，只是平日裏早已經習慣的男人氣息此時卻在無時無刻地提醒着他今晚發生的事情。害怕驚醒身邊的人，他向外蹭了蹭，然後輕輕翻了個身。只是越是害怕什麽就越來什麽，本應該熟睡的何烨卻忽然伸出手将他拉了回來，依舊送到自己的懷抱中，随即像寬慰似的拍了拍宋逸的肩膀，說：

“快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宋逸聽着何烨的心跳聲，緩緩陷入夢鄉，只是不知什麽時候自己耳邊像是多了一道朦胧的聲音，幽幽袅袅，聽不真切。

像是有人在輕輕嘆氣，說了一句“不知道你是真遲鈍，還是裝傻充愣……”

他毫無意識地打了個哈欠，然後陷入香甜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