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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前道須是在天地間游蕩的小小精靈,偶然間得天帝點化得道成仙,後拜入逍遙散仙游方真人門下,成了游方真人的關門弟子。

天界別的仙子都是正兒八經被天雷劈出來的仙位,只道須一個是天帝手指輕輕一點就飛仙的。

天界的仙友們背地裏都不大看得起她。

所以天帝前腳閉關修行,她後腳就去找了司命自請下凡歷劫十生十世。

仙人們總愛說凡人苦,那她便下凡嘗盡人間疾苦,修補她不曾被天雷劈過的仙格。

幾百年過去,道須人間歷劫期滿返回天界。她前腳剛入南天門,後腳便被她師父游方真人叫了過去。

師父告訴她,百年前凡間邪魔現世,放出十萬惡鬼将鬼殿攪了個雞犬不寧,凡間更是深受其害,連日來人間哀嚎不絕,慘叫聲比之阿鼻地獄還要凄厲可怖,慘絕人寰。

師父上探了了境發現她在人間歷劫的第五世曾與小邪魔有些瓜葛。

彼時的小邪魔尚未蘇醒,不過是一個凡人。所以師父便讓她重回人世,感化小邪魔。

其實若按着她的意思,既是邪魔,何須留情,趁他手無縛雞之力,一斧子劈了便是,可師父不允,只說是另有打算,讓她務必找出小邪魔黑化的理由,感化小邪魔,并将小邪魔帶回天界。

她想細究根源,師父卻故弄玄虛,不肯說。

于是她就這麽稀裏糊塗被師父連哄帶騙送入天機鏡,重回她在人間歷劫的第五世。

道須在凡間歷劫的第五世是大齊的太女殿下齊元纓。

齊元纓誕生那日,七彩祥雲漫天,齊國北部久旱逢甘霖,乃齊國有史以來罕見的吉兆。

在大齊除皇帝之外,最尊貴的只有她一個,而未來她會更加尊貴,只因她将是齊國唯一的女帝。

不過師父用天機鏡送她回來的時間卻不大好,她重生回來,正是她剛剛搶了小邪魔蘇澤心上人的時候。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此刻小邪魔只怕恨不得掐死她,何談感化一說呢?

更有甚者,這或許就是直接導致小邪魔黑化的理由也未可知。

但師命難為,她自己作的死,跪着也得找補回來。

夜闌人靜,黑魆魆的夜空下,鵝毛大雪撲簌簌落下來。桂殿蘭宮肅穆寂靜,無聲迎接這場意料之外的急雪。

風雪越發急了些,齊元纓緊了緊身上的大毛氅,加快步子往回趕,身邊跟着伺候的宮女慶儀亦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握緊傘柄跟上齊元纓的步子。

繞過長長的宮道,拐入含元門便是東宮。

邁入含元門,她看見含瑛殿前立着一個身穿雪青色長衫,外罩一件同色薄氅的玉面少年。

遠遠看過去,那人肩上,發上都已經覆上一層薄雪。

乍看一眼,一時間竟讓人難以分辨究竟是漫天雪色更冷,更豔絕,還是獨立于世的他更冷,更奪目。

齊元纓偏向慶儀,看着含瑛殿前芝蘭玉樹的那位少年人低聲問她:“那是誰?”

看着總覺得眼熟。

慶儀漫不經心瞥向那人看了一眼,答說:“殿下,那是蘇良人。”

許是夜色太濃,風雪太重,太女殿下沒看清他。

齊元纓:“蘇良人?”

是哪位?

慶儀怔仲,旋即轉過彎來。今日顏大人大喜,殿下多喝了幾杯,這會兒腦子怕是有些暈乎,不大認人了。

慶儀輕聲答:“回殿下,那是您半年前剛封的蘇良人蘇澤。”

蘇澤?

模模糊糊中,齊元纓腦子裏似乎有個什麽東西要往外竄,可那東西竄了兩下,卻始終冒不出頭。

齊元纓扶額道:“這麽冷的天,他在那兒站着幹什麽?”

連一件毛氅都不穿,也不怕冷死自己。

恍惚中,她似乎看見那人眸中寒芒點點射向她,就在這一刻,方才那些在她腦子裏盤旋不下的東西終于沖出禁锢,一一冒出頭。

這一世齊元纓愛顏昊仁,顏昊仁愛顧盼兒,也就是靜寧公主,而靜寧公主與尚未蘇醒的邪魔蘇澤原是兩情相悅的一對愛侶。

她為了顏昊仁,為了成全自己所愛,特向父皇請求納蘇澤為良人。初時父皇因蘇澤的身份不肯答應,但架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最終只能點頭答應。

雖說蘇澤是前朝遺孤,他與顧盼兒本就沒有可能,拆散他二人這事即便不是她,也會有旁的人來做,但這一次的刀子是她親自斬下去的,是她硬生生拆散了蘇澤和顧盼兒。

她于情有虧,實打實做了一回壞人。

她這一世命不長,結果還欠了人這麽大的情債。

“殿下,您忘了?今兒是靜寧公主和狀元郎顏大人大婚的日子。您擔心蘇良人,所以才讓他在那兒站一天一夜,不許他離開。”

噢,她想起來了,這是她能幹出來的狠心事。

這一世的她心是真狠,棒打鴛鴦不算,還讓蘇澤在這麽冷的雪地裏站一天一夜。

齊元纓道:“讓他回去吧。”

慶儀愣了愣,但沒說什麽,轉頭吩咐人去辦。

宮女和女官們伺候她梳洗,換上寝衣。

她剛躺下,卻見蘇澤面無表情從外間走進來。她神色一滞,緊張地抓住被角捂緊自己。

齊元纓警惕道:“你幹什麽?”

她和蘇澤難道有夫妻之實?

蘇澤被她這麽一問,倒有些窘迫,他尴尬地收住腳,像個犯錯的孩子一般停在原地,怯生生地看她,不敢動。

蘇澤唇色隐隐發青,小臉雪白,十根手指更是紅彤彤的,想來是今兒在外面站了一天才被凍得如此可憐。

慶儀俯身過去,和齊元纓耳語解釋:“殿下,這半年來您擔心蘇良人鬧事,壞了顏大人和公主的婚事,所以每天都讓蘇良人在身邊守着,不讓他離開半步,夜裏也不許離身。”

齊元纓緩擡眼皮,無意對上蘇澤無辜極了的眼神,再看他凍得煞白的一張小臉,心下竟生出一絲不忍。

這頭慶儀剛解釋完,那頭蘇澤已經徑自在她床尾地上坐下,熟練地撈起挂在床尾的一副手铐戴在手上。

齊元纓隐隐約約想起來,那副手铐是她特意命人用玄鐵按着他的尺寸打的,一絲一寸都正好合着他的手腕腳腕。只要他戴上便只能在床腳那兒坐着,哪兒都去不了,而手铐腳鏈的鑰匙則在慶儀身上放着。

沒她的命令,誰都不許給他開鎖。

為了防着蘇澤趁機帶顧盼兒私奔,她還真是煞費苦心。

這半年來,每至夜裏他都會過來,不發一語戴上這副手铐腳鏈,看似乖巧溫順,猶如無害的小奶貓。

他靜靜坐在那兒,不說不笑,昏黃的燭火在臉上跳躍,肅穆寂靜,頗有幾分出離塵世的飄然感。待細細瞧上一眼,忽然又讓人生出一點奇怪的錯覺,仿佛他原就是一尊獨守一方苦悲的白玉佛像。

傳聞當年潘岳駕車出游,當街婦孺擲果盈車。不知若把眼下這不喜不悲,靜坐一隅的蘇澤拉出去,是否會有潘岳當時的盛況。

亦或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齊元纓兀自想着,蘇澤似是注意到她滾燙的目光,扭頭看向她。她目光一頓,臉上堆出一個笑。

蘇澤見了,反而怔住。

他在齊國皇宮待了這麽些年,每回見她,她總是那副高高在上,位不期驕的模樣。別說是對他笑,就是低頭看他一眼也是少有的。

仿佛他是什麽見不得光,肮髒又惡心的蛆一樣,看他一眼都會髒了她的眼睛。

沒想到她笑起來時明眸皓齒,目光澄澈,嘴角原來還有一個淺淺的梨渦,一如畫上不可親,不可近的,卻又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仙子。

她一頭烏發如瀑布般垂在身側,楊柳宮眉,朱唇貝齒,膚細如嫩豆腐,又軟又白,寬松的寝衣之下隐隐可見她曼妙纖細的身姿。

蘇澤目光閉了閉眼,旋即避開她。

于他而言,她便是他的牢籠。

元纓想他應該是恨她的。

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她這相當于拆了人家十座廟,還把人按在地上踩。

委實是不幹人事,罪業造大發了。

目光下移,齊元纓發現蘇澤竟是坐在光禿禿的地磚上。

如今寒冬臘月的,外間雖有暖爐燒着,四周也都是火牆,冷不着他,但外頭到底是天寒地凍的,夜深後難免有寒氣侵入殿中。

齊元纓吩咐慶儀:“拿一條毛氈給蘇良人。”

前一世她不幹人事,重來一次,她總不能還這麽沒良心。

聞言,慶儀與坐在地上的蘇澤俱是一顫,蘇澤猛地擡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她。

慶儀看看齊元纓,又看看蘇澤,福了福身:“是。”

上個月也有過天冷的時候,那時外頭風雪刮了整三日,彼時那樣凍的時候,太女見蘇澤枯坐一夜,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如今怎麽突然關心起這人了?

莫不是今兒看見顏大人與新婚妻子琴瑟和諧,心中不是滋味,順帶可憐起蘇澤來了?

慶儀不敢多想,拿了條毯子遞給蘇澤後熄了燈,只留下外間一盞琉璃燈盞便退了出去。

外間燈火葳蕤,流光入室,星星點點映在她的床幔之上。寂靜深夜,外邊雪聲撲簌,偶爾夾着輕細風聲,點點滴滴侵襲靜夜。

齊元纓漸漸醒了酒,腦子也清醒過來。

透過蒙蒙影紗,她看見床尾處露出來的一截雪白寝衣。她支起上半身,撩開床幔看出去。蘇澤身上披着毛氈,端端正正坐在床腳那兒。

難以想象眼前這個玉面少年竟是來日将整個鬼城攪了個天翻地覆,放出上萬惡鬼的小邪魔。別說鬼帝見了他瑟瑟發抖,就是整個天界也都不得不忌憚他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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