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一更~
車中?的暖風驅散冬天的寒意, 夫妻二人?雖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見到秦特,仍各有滋味。這種?莫名心緒讓車內陷入與春節不符的安靜,只有齊碩咔拉咔拉搓弄手裏的紅包殼的聲音不時響起?。
齊志軍車開出老遠才想起?來, “唉喲, 忘給?孩子個紅包兒了。”
劉鳳女揉揉額角, “哪兒還?想得着這個,以後再說。明兒我先帶小碩回市裏,他得開始補課了。”
齊志軍視線直視前方,唇角含笑,“行, 我初五下午回。”
劉鳳女問兒子, “姥姥給?了你多少壓歲錢?”
“媽,那就是大姐麽?”
“到底給?了多少?”
“大姐看着挺可憐的。”
“我給?你收着吧, 你還?小,別自?己拿一大些個錢。”
“大姐以後會跟咱們一起?住麽?”
“不會。壓歲錢呢?”
“兩?百。”
“就兩?百?”劉鳳女奇怪,以前都是五百的。
碎雪漸大, 劉志軍減緩車速,“老人?給?多給?少都是老人?的心意, 過年嘛, 就這麽道?兒意思?, 可不能嫌少。”
看媽媽終于不再跟他要壓歲錢了,齊碩就當媽媽默許,不用上交了。
初二拜過年後, 除了一日三餐, 朋友聚會,春節沒有別的事要做。林晚照催老大幫着找律師, 老大不甚在意,“媽,真要打官司嗎?沒什?麽必要吧,小特也這麽大了。在咱家,姓秦的還?敢找過來?”
“打。”
“現在正過年,律師也得過年,等過完年吧。”
“趁着律師過年有空,先聯系一下。”
老大看下月歷牌,“過了初七吧。”
“這怎麽聯系律師還?得看日子?”林晚照知?道?他是不想辦。
“我是想媽你冷靜一下,律師收費不低,好律師更?貴,沒幾?天的事就收費上萬。別等我人?找了,錢也說好了,您又後悔了。小特這事說到底也沒什?麽要緊。”挨親爹一頓打,老大自?始至終不認為是什?麽大事。
老三拿顆草莓,“是啊,媽,這種?家庭官司很難打贏,可能到最後還?是雙方和解。”
“讓姓秦的把小特的醫藥費、剩餘監護期的撫養費都拿出來、跟媽你賠禮道?歉,就算了吧。”老二點支煙,“咱們為小特争取利益最大化。”
老二噴雲吐霧中?問秦特,“小特你說呢?”
秦特聽三個舅舅的話有些六神無主,好在她有即定方針,她就一句話,“我聽姥姥的。”
“你得想想,怎麽對你才是最好的?”老二引導着秦特。
秦特看向姥姥堅毅的臉龐,心裏總覺着姥姥不僅是她的倚靠,也遠比三個舅舅更?可靠。她又說了一遍,“我還?是聽姥姥的。”
林晚照擡起?下巴,“我打官司不是為了錢,哪怕姓秦的一分錢不賠,我也要告!我就要争這口氣!”
她把視線從三個孝子賢孫這裏移開,最終落在秦特臉上,林晚照說,“人?活着,就是要争一口氣!”
老大揮手驅散老二噴出的煙霧,在水杯裏捏幾?粒枸杞泡進去,說出現實考量,“媽,關鍵是打官司也不一定贏。前兒不就有家庭暴力的案子,丈夫把妻子活活打死,也就判五年,減一減刑三年就出來。小特這個,親爹打兩?下,能怎麽判?最後勞累一場,沒個結果,你不更?出不來這口氣。”
“一審不行,就二審,二審不行就三審,三審不行四審——”
“媽,三審就是最高審,就到頭了。民?事案實行的兩?審終審制,只有二審。”老三忍笑提醒母親。
老二也笑了起?來,秦特不安的看向姥姥。
林晚照沒笑,她鄭重的說,“不管幾?審!只要判決不是我要的,我都會上訴到不能再上訴,哪怕最終上訴失敗,我可以說,我盡了全力!這賊老天不一定什?麽時候都向着好人?,可能用力時,我就要用盡全力!就是沒成,我盡過力,我什?麽時候想起?來都不虧心!”
聽着姥姥的話,秦特都不由自?主的擡起?頭,每次聽到姥姥這樣铿锵有力的說話,她就特別羨慕,特別神往。
二舅卻是笑了起?來,“媽,看您說的,怎麽跟小學語文課本?似的,還?喊起?口號來。”
“是不是口號,你們等着瞧!”林晚照沒再跟這兄弟幾?個多說。
林晚照不打算再找這幾?個兒子幫忙,閨女那裏明顯也指望不上。她冥思?苦想,打算自?己琢磨個主意。
秦特見姥姥皺眉一整天,心裏就有些惴惴,覺着自?己是給?姥姥添了麻煩。就想尋個空當跟姥姥說,要是這事兒不好辦就別辦了,只要姥姥收留她,她能跟姥姥一起?過日子就行。
下午天色有些晚,姥姥打發?舅舅們去做晚飯,然後姥姥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往裏屋兒去了。秦特想了想,也跟了去。
林晚照是回裏屋打電話,她開動腦筋琢磨了一天,想到了個主意,打算試試。
為确保萬無一失,林晚照打電話跟大哥商量,聽聽大哥的意見。見秦特也跟了過來,林晚照正在翻電話簿,“小特,怎麽了?”
秦特小聲說,“姥姥,要是不好打官司,就算了。”
“再難打也要打!”
林晚照拿定主意,撥通大哥林晨陽的電話。
林晚照嚴肅又氣憤的跟大哥說了秦特的事,兄妹倆說了半小時。雖然林晚照是心裏沒底才找大哥商量,但看林晚照那堅定的神色,秦特覺着威風極了,也向往極了。
跟大哥商量過後,待第二日,大年初四的日子,林晚照就帶着秦特往村委會去了。
村委會離劉家很近,過一條馬路就到了。村委會有人?值班,值班的小夥子是本?家,叫劉童,按輩份給?林晚照叫叔婆。劉童先從飲水機接了兩?杯熱水,“叔婆你有事打個電話就行,怎麽還?親自?過來。”
“過來說的清楚。”林晚照打聽,“小童,你知?道?咱們區婦聯的電話不?”
“有的。我得找一下。”
劉童翻着村委的電話聯絡表,一邊問,“叔婆你找婦聯做什?麽?”
“婦聯不都是救助婦女兒童的麽,我過去咨詢一下,看能不能幫幫咱,再找一個這方面的律師。”
村裏事情?傳的飛快,劉童早聽家裏說起?叔婆外孫女從親爸家逃出來,過來投奔的事。聽說這件事經了官,看來是真的。
劉童找到聯系方式,親自?抄下來交給?林晚照,“村委也有救助婦女的義務,叔婆,我幫你聯系區婦聯吧。”
“這不會太麻煩你吧。”林晚照兩?輩子都不是愛麻煩人?的性格,兒子不願幫忙,她就自?己來打聽。劉童要幫着聯系,她還?擔心會給?人?家添麻煩。
“不麻煩,這是村委的責任。小特成年沒?”劉童看秦特個子不矮。
“沒有。今年十八,得過了生日才算成年,她是六月生日。”
“行。”劉童問清楚情?況,撥通區婦聯的電話。聯系之後,把秦特的情?況說明白,劉童跟林晚照、秦特說,“叔婆、小特妹妹,我跟婦聯那邊說好了。你們下午就過去,有工作人?員接待。”把區婦聯的地址、聯系電話一起?寫下來遞給?林晚照。
林晚照沒想到區婦聯過年還?有工作人?員接待,“婦聯過年也能辦工?”
劉童說,“婦聯一樣是國家機關,過年也有人?值班。”
“行。謝謝你啦小童。”林晚照跟人?家孩子道?謝。
秦特凡事都跟着姥姥,她也稍大些聲音說,“謝謝小童哥。”
“應該的。別說我在村委,就是不在村委,咱們也是一家子。”劉童把祖孫倆送出村委會,提醒說,“最好讓鳳女姑也過來,鳳女姑是母親一方,能表個态最好不過。”
祖孫倆是打算下午去婦聯,村主任與一個婦女幹部先過來了解下情?況,說開車送祖孫倆去。兄弟三人?見一個沒看住,老娘就要去婦聯,三人?商量一回,老大也跟着一起?去。劉鳳女沒來,電話裏說家裏有事,離不開。
婦聯的人?很有經驗,先是讓秦特填了申請救助表,至于兩?個法定監護人?都不在身邊的情?況也不以為奇,頂着父母名頭兒,不幹人?事的父母多了去。
再說,未成年受到傷害,即便路人?也有幫忙求助的義務。
林晚照準備充分,将?那晚秦特的報警回執、委托鑒定書、驗傷報告、體檢報告都帶了去,婦聯問了秦特先前的居住地點,當天就聯系了秦家所住區片的婦聯、居委會,明天帶秦特一起?過去調查采證。
林晚照畢竟多活一輩子,上輩子資訊爆炸,對證據上的事,她看電視也了解不少,說,“領導同志,明兒是不是要帶着錄像機,錄下圖像。”
“大媽,您說的應該是攝像機吧?”
“對對,就是那個。”
“我們這裏有,如果家屬希望,我們一起?帶上。”
“錄音的也帶一個。我想以後可能對打官司有幫助,我這孩子太苦了。”林晚照握住秦特的手,雖然眼?圈兒紅了,但她強忍着不哭。
工作人?員取出一張卡片遞給?秦特,“小姑娘別怕,我們都會幫助你,國家對未成年人?有明确保護規定。這是與婦聯合作的心理診所,可以免費做三次心理咨詢。”
“謝謝阿姨。”秦特雙手接過。
林晚照又咨詢了律師的事,“我就是傾家蕩産,我也要打這官司!”
一般這種?家庭內部問題,都是調解協商解決,但林晚照打官司的意願非常堅決,婦聯也答應幫忙推薦律師。
林晚照又問了打官司的過程,她記性不大好,工作人?員跟她說,她就用借的紙筆記下來。待都打聽清楚,跟人?家道?謝告辭,明天還?要再過來,一起?去秦家附近走訪取證。
只是老大初五打算回市裏,初八就要上班了,岳家那邊也要走動一下。老二老三也是這麽個意思?,那麽,誰送祖孫倆去婦聯就成了個問題。
老二最活絡,“給?媽租輛車就行了。”
劉愛國反對,“租車得多少錢!”
林晚照死過一回,全都看透了。知?道?老頭子是心疼錢,她卻認同老二的話,說,“我們租車去。租車才幾?個錢,你現在別心疼,打官司也要律師費。我先跟你說一聲,現在要不給?這孩子争回一口氣,那咱們就不算做長輩的,就不算人?!”
一句話噎的老爺子也不敢說反對話了。
老大說,“這有什?麽,媽,明兒一早我送你們到婦聯再回市裏,無非就是繞點路。等回來的時候,你們打個車就行了。”
當天晚上老兩?口歇下,劉愛國問林晚照,“打官司得多少錢啊?”
“現在還?不知?道?。”
“今天下午,老三跟我說,陽陽讀的那幼兒園,一下子就得交半年的錢,比讀大學都貴。老二也說,現在生意不好做,劉飛也十八了,眼?瞅中?專畢業就要說媳婦,怎麽着也得先給?孩子把房預備了。”
林晚照閉眼?聽着,一句話都沒說。
劉愛國繼續念叨,“老大家朵朵報了夏令營,暑假去國外參觀名校。”
除了偶爾撞到窗戶的風聲與風中?隐隐不只哪家的煙花鞭炮聲,一直沒聽到林晚照說話,劉愛國問,“睡着了?”
“沒。等你繼續說呢。”林晚照聲音冷淡。
“孩子們也不是跟咱們要,說暫時借個一兩?萬,周轉一下。”察覺出妻子的冷淡,老爺子為兒子們說話。
“要借多少?”林晚照繼續問。
“老大想借一萬。老二那裏想借十萬,在稍好些的地界兒給?劉飛買房。老三借三萬,開學就得給?陽陽交學費。”
“不借可以嗎?”林晚照問老頭子。
老爺子一愣,“不借?孩子肯定也是緊巴才跟咱們張嘴。咱家可有誰呢,以後還?不是得指望兒子。”
“家裏沒這麽多錢。”
“有幾?萬拿幾?萬吧,跟孩子們說說,孩子們也體諒咱們的難處。”
“合着我不借,還?成錯了,還?得他們體諒難處?”林晚照冷笑,“自?打這房蓋好了,每年過年就借錢,合着不是回來過年,是回來借錢的?老三最小也工作五六年了,一分錢沒見他孝順,倒是年年在我們這兒拿錢!沒錢報什?麽名啊!敢報名就有錢!”
“老二結婚時,不管怎麽借着湊着,給?他在市裏買的房,饑荒三年才還?清!他是我兒子,我有義務給?他買房結婚!他兒子還?要我出錢,我什?麽年紀了,我還?管孫子!”
“老大工作最早,一月三四千工資,還?來跟家裏要,虧他張得開嘴!”
“回回來借,怎麽沒見他們還?過!借?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從今以後,一分沒有!”
林晚照突然發?作,劉愛國吓一跳,摸黑坐起?來,“你這是怎麽了?”
啪!
林晚照伸手按亮燈,靠着床頭坐起?來,“我就不信你沒想過,怎麽年年回家要錢?你還?沒老糊塗吧!”
劉愛國嘆一聲,“不都自?家孩子麽。這份家業,早晚是他們的。”
“給?他們也得咱們死了!”林晚照說不出活過一回的事,她拿住這次兒媳們都不回婆家過年事,“哪回不給?了,回回給?,年年給?,換了個什?麽結果!誰家過年不是兒子媳婦孫子孫女滿堂!就咱家,一個都不回來!不回來我娶兒媳婦做什?麽?女婿還?知?道?初二來露個臉哪!少跟我提錢的事!我告訴你,從今以後,一分沒有!”
“你這氣還?沒消呢?”
“沒消!一輩子消不了!”林晚照啪的關了燈,撲通躺回被窩,“反正一分沒有!”
林晚照不答應給?,錢都在林晚照卡上,因為房租都是她收,家裏錢也一直是她管。她不給?,三個兒子也沒辦法。
爺兒四個到最西頭兒老三屋裏開小會,劉愛國說他們,“別想了,你們媽還?生氣呢。你們也想想,我們這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平時不回來,過年就你們哥仨露面,咱們村兒哪家像你們,你們這跟光棍有什?麽差別?不怪你們媽生氣,我也生氣!”
老三先叫冤,“爸,現在什?麽年代了,城市裏都是輪流過年,男方一年女方一年。”
“就是,媽真是老思?想了。”沒要到錢,老二頗為失落。
老大倒沒說什?麽,“這我們就要走了,也沒法兒再跟媽賠禮道?歉哄媽高興了。爸,您幫我們勸勸媽。”
“勸不來。昨夜還?發?了一通脾氣,反正你們想想吧,我跟你媽是老派人?,都這把年紀了,接受不了新思?想了。”
早飯後,老二老三見老大殷殷勤勤拉開車門,請母親與秦特上車,當下目瞪口呆。待他們想搶一下時,倆人?都進車裏坐好了。
待老大跟老爺子告辭,說以後有假肯定常回家,然後風度翩翩開車而去,一系列舉動讓老二老三嘆為觀止。此時,兩?人?肚子裏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老大,還?是你最奸啊!
兄弟三個心裏清楚,家裏錢都在母親手裏攥着。原本?昨兒想着都跟老爸說好了,哪兒能料到老媽突然翻臉,老爸竟然沒能做得了媽的主。
哎,還?是老大這做教授的,未雨綢缪心眼?兒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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