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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前, 韓易給米多多打了個電話，讓她到他辦公室一趟。

米多多走到房外, 敲敲門，得到首肯後推門而入。

辦公室裏很安靜, 午後的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裏照進來，在地面投下一道道斑馬條紋狀的陰影，屋裏沒有風，連窗簾也不動，顯得格外靜谧。

韓易還是一樣的清俊優雅，坐在辦公桌後面，正在埋頭書寫材料, 鋼筆的筆尖與紙面摩擦出沙沙的聲響。

他今天穿的一件撞色條紋圓領針織衫, 外觀簡約時尚，手腕上戴着銀灰色江詩丹頓機械男表，泛着冷冷的金屬光澤, 頭發随他低頭的弧度自然下垂，柔軟順滑，兩排濃密的睫毛格外顯眼, 如同兩把羽扇。

寫完一段報告，他擡頭看她一眼，眸光平靜無波，淡淡開口：“坐吧！”

“是。”她在沙發上拘謹地坐下。

每次被他叫到辦公室, 都得接受一堂思想教育課的洗禮, 他還沒說正題, 她已經開始緊張，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韓易放下鋼筆，喝了口茶，再次将視線放在她身上，“多多，洪輝配件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并不是你的責任。”

她稍稍松了口氣，原來易哥叫她過來，也是為了安慰她。

“我知道，易哥你放心吧，之前王哥和小林姐她們都開導過我，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他眼中多了些融融的暖意，就像此時的陽光，明亮卻不灼人。“你把心态調整好就行，我不希望你因為這件事就被打擊得一蹶不振。”

“我不會一蹶不振。”

為了表示自己确實沒問題，她還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韓易莞爾，“那就好。關于你畢業轉正的事情，我會找張所再談談，如果張所實在不肯松口，你也別太介意，最多就是晚兩個月。你的表現一直很好，到今年八月份，如果你能把投資與籌資循環的主要科目做下來，一旦你轉正，我就可以把你的級別提到審計員。”

她眼睛一亮，心情跟着激動起來，要是級別能夠升為審計員的話，那就太好了，意味着她在職業生涯中取得了第一個階段性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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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再細細一想，升為審計員也沒那麽容易，要把投資與籌資循環做下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投資與籌資循環包括固定資産、無形資産、長期股權投資、投資性房地産、長期待攤費用、短期借款、長期借款、長期應付款、財務費用、實收資本、資本公積、盈餘公積、未分配利潤等。

這麽多科目，她還一個都沒有實際操作過，之前做的都是些往來科目，也是最簡單的科目。

想要在四個月內把投資與籌資循環的科目全部吃透，恐怕不太可能。

易哥把她找來，對她說些話，一方面是想安撫她，一方面應該也是想給她一點希望和目标，告訴她，當她會做哪些事情，達到什麽層次時，就可以晉升級別了。

指标很明确，做得了就升，做不了，還是老老實實幹審計助理。

這樣的考核機制非常透明，也非常公平。

米多多：“投資與籌資循環的科目我還一個都沒做過，不過我肯定會努力的，謝謝易哥。”

“不用客氣。”

“易哥，洪輝配件那個項目……”她抿抿嘴唇，欲言又止的樣子。

“想說什麽就說吧！”

她擡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張所也知道洪輝配件的老板是雞蛋裏挑骨頭，就是不想付錢，為什麽……還是要讓我延遲兩個月轉正？”

他注視着她，目光溫潤，像是一縷清風。

“多多，我知道你心裏有委屈。張所的确知道洪輝配件的老板不想付錢，可是如果項目本身進展得很順利，沒有出現任何問題，那麽洪輝配件的老板也就沒有理由耍賴。張所認為，由于你的失誤，讓洪輝配件的老板有了耍賴的借口，所以他才會把責任算到你頭上，讓你延遲兩個月轉正。”

“在張所看來，你現在只是個實習生，對事務所而言，你并沒有産生任何價值，你的可替代性太強。他讓你延遲兩個月轉正已經是從輕處罰，要不是高揚為你說過情，他有可能讓你延遲半年轉正，如果你不願意，就主動辭職，事務所并沒有什麽損失，重新再招人就是了。”

“多多，你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嗎？”

米多多心情無比沉重，“……我明白……”

原來……張所的腦回路是這樣的。

雖然很冷血，很無情，可是站在張所的角度，一切也都說得通。領導看待下級辦事，通常不問過程，只問結果。不管下級有什麽原因，事情成了就是成了，沒成就是沒成，解釋沒有任何意義。

在職場上，你沒做好，就是你的問題。

就像易哥所說的，假如你沒有産生任何價值，假如你的可替代性很強，那麽領導換起人來就會絲毫不留情面。

誰叫你自己不夠厲害呢？

可是，如果是王哥或者趙老師那樣的項目經理，張所長一定舍不得讓他們走，因為他們可以帶項目，他們可以為事務所創造很多價值。

如果是易哥這樣的部門主任，張所長必定抱緊大腿不讓他走，因為一旦易哥走了，整個立華會計師事務所南陵分所最得力的審計一部就沒有了，中月神話這樣的大項目說不定也就歇菜了。

易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努力讓自己成為更有份量的人物，這是米多多今天學到的內容。

起初以為易哥叫她來是為了安慰她，沒想到，還是上了一課。

唉，每一次進他的辦公室，總要被迫接受他的教育，只怕以後對他的辦公室都有心理陰影了。

喜歡他的那顆心又一次枯萎下去……

長此以往，她都不想叫他易哥，直接叫韓主任得了。

易哥是和藹可親的大哥哥，韓主任是高高在上的領導，動不動就教育人。

她只喜歡前者，不喜歡後者！

“易哥，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回去了。”她轉身欲走。

“等一下！”韓易叫住她，遲疑了幾秒，說道：“那天……高揚在所裏當衆抱你……”

天吶，不會又要來了吧！

她瞬間頭大。

“易哥放心，我跟高揚什麽事都沒有，我不會談戀愛，更不會被高揚的糖衣炮彈打敗。”她一臉認真，語速極快，“那天我已經跟高揚說清楚了，如果他找不到一個喜歡我的理由，就不必來找我，機會只有一次。我已經決定了，不管他找到什麽理由，我都表示不滿意，用這種方式徹底把他打發走。”

她擡頭挺胸，立正站好，“彙報完畢！易哥我可以回去了麽？”

韓易無言。

她竟然用了“彙報完畢”四個字，就這麽迫不及待想從他這裏離開嗎？

還是說，她嫌他煩了？

韓易心裏有點堵，臉上還是帶着淡淡笑意，“我還想問你，今晚加班嗎？”

米多多一愣，“……趙老師好像沒說要加班。”

“那你今晚有時間嗎？”

米多多：“！！！”

這話是什麽意思？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他頓了一下，起身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站在她面前，低頭凝視她，眼底藏在一抹深不可見的濃黑，“我有點想念你們學校食堂大師傅做的飯菜，能不能再借你的校園卡一用？”

“呃……”

她糊塗了，易哥怎麽突然間又想吃她學校食堂的飯菜了呢？

雖然有點莫名，但她還是把校園卡從牛仔褲屁股兜裏摸出來，遞給他，“易哥，給你吧！”

韓易沒接，“給我做什麽？”

“你不是想吃我我們學校食堂的飯菜，問我借校園卡嗎？”

易哥太奇怪了，又問她借校園卡，又不拿校園卡。

“你把卡給我了，你自己不用？”

“不用，我已經跟王哥約好了，以後只要不加班，每天晚上都留在辦公室看書做題，為考CPA做準備。王哥今年報了六門，我報了四門。”

韓易再次默然。

原來她早已跟老王約好，只要晚上不加班，就會和老王一起度過，為考CPA做準備。老王竟然也報了考試，想再次挑戰克服考試綜合征。

多多和老王能夠互幫互助，對兩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他相信老王的人品，說好等兩年，就一定會等兩年，可他還是感覺有什麽奇怪的東西變成蚊子，一下飛進他的胸腔裏，在心髒上叮了一口。

“易哥？”她不解地看着她，“校園卡你還要嗎？”

韓易回過神，保持着一貫的從容不迫，臉上浮現熟悉的微笑，“謝謝，不用了，我剛想起來，今晚有個飯局。”

“哦，好吧！”她把校園卡塞回屁股兜裏。“那我可以回去了嗎？”

“嗯，你回去吧！”

這一次，他沒再留她，靜靜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他的辦公室。

良久之後，他才慢慢走回辦公桌後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坐回椅子上。

很奇怪，在這麽長的一段時間裏，他腦子裏竟然什麽也沒有想。

他就這樣，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心口上那個被蚊子叮過的地方漸漸鼓起來一個包，癢癢的，真想把手伸進去，撓一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