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陶家人
“怎麽,你還随身攜帶零件?” 謝冬榮的修長的手指把玩着我給他的小玩意,微微偏過腦袋,他擡眸看過來的時候,眼睛裏的碧藍如同汪洋中的水,幾欲将我淹斃。
我當時是怎麽回答的來着?吃着裘星文給我留下的早飯,我情不自禁地回想。
“兼職,” 我說,“拼接的時候…… 很好玩。”
謝冬榮不冷不熱地 “嗯” 了一聲,随即漫不經心轉過臉,像是對此絲毫不感興趣。
當時,我是絲毫不想離開的,但我該做的似乎都已經做完了,而且謝冬榮也是一副等我自行離開的樣子,我默了半陣,正打算說點兒別的,卻聽謝冬榮道:
“你很缺錢嗎?”
“嗯?”
“我爸媽沒有給夠嗎?”
我想不通他是什麽意思,只是隐隐覺得這話中帶着些若有若無的嘲諷,“我之前告訴過你了,” 我好着脾氣,耐着性子說:“那張卡裏的錢,我們家不打算用。”
謝冬榮會怎麽回答我呢?我本以為他會說類似于 “裝什麽呢?” 這類似的話,但片刻後,我卻聽見他嘆了口氣:
“拿着用吧,又不是什麽不義之財,” 他的語氣有些僵硬,甚至可以說是不近人情的,他轉過臉來,那張精致的臉上仍舊是那副不耐煩的神氣:“你對我夠意思,我知道,所以該是你的你就拿着,別扭扭捏捏的,看着煩。”
我愣住了,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之間我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辯駁,“…… 沒扭扭捏捏。” 半晌,我只憋出這麽一句。
謝冬榮閉了閉眼,蹙起眉頭,嫌我膩他眼睛似的,說:“我媽讓我告訴你的,當然,也有我個人的想法在。”
“回去吧。” 他擺了擺手,就像是一位脾氣不好的公主不願再與一個蠢笨的仆人交談,将人揮退。
于是我走了。
于是我的腦子暈乎乎的,從他的寝室回到我自己的寝室,整個夜晚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麽,只在第二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回過神來,開始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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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謝冬榮或許并沒有我剛開始所認為得那麽壞了。
去教室的路上,我數次想給謝冬榮發消息,問他今天早上情況怎麽樣,但最終還是打住了。
過于殷勤會讓人感到煩躁,我深谙這個道理。
今早上是一節大課,幾個專業的人坐在一起聽講,上課的位置與我們平時上課的教學樓有些不太一樣。
後勤預備相關的同學會跟我們一起上課。
所以,孫雨澤應當是會在的吧?手撐下巴,坐在最後一排的我視線掃過班上的每一個同學,試圖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孫雨澤并沒在。
或許他們班跟我們班剛巧沒有被安排到一起吧。
随耳聽着老師的講課,我又習慣性地從包裏拿出零件開始拼湊起來,上課時間,來完成這些小型械甲的組裝是最合适不過的了,半山的老板娘似乎格外信任我,甚至開始放任我自由發揮起來,說是有特點的作品更容易被高端的客戶瞧上。
“作品”?端詳着手中的小玩意兒,估摸着這玩意或許真的能被叫做 “作品” 吧,畢竟不套用模板的組裝往往更耗費精力,想來為了完成手中的這樣東西,事先設計的稿紙我都已經畫廢了無數版了。
沒人跟我同行倒也剛好,以往孫雨澤在的時候老是會打擾致力于工作的我…… 雖然長期一個人可能真的會有點寂寞吧。
“老師對不起我來晚了。” 正想着,熟悉的聲音冷不丁鑽進我的耳朵,手上動作一頓,我擡起頭,恰巧望見讪笑着、對老師說着好話的孫雨澤。
茂典的老師是不講情面的,即使孫雨澤軟着嗓子求情,也還是被記了遲到。
孫雨澤走過來的時候,我沖他擺了下手,他眼睛一亮,馬不停蹄地跑到我身邊,一屁股坐下。
“喲,原來這節課咱倆班一起上啊?” 孫雨澤笑着,我卻無端端覺得他臉色有些灰敗,想起先前在謝冬榮寝室與安鶴軒的對話,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該為我的朋友高興還是擔憂。
剛剛用短信聯系了一下裘星文,他告訴我好幾個安姓的皇族都就讀于茂典,算起來都是孫雨澤的哥哥,皇族本就看重血脈,更何況這任新王對自家幾個兒子的态度鮮明,受關照的程度基本上是按照母親在貴族中的地位高低依次遞減的。
雖然如今孫雨澤被新王認回皇族了,但只怕……
如果我不知道就好了,起碼還能像以前那樣正常地對待他,我是說內心,表面上的稀松平常是比較容易裝出來的,唏噓着,面不改色将零件放入凹槽,我這樣想。
坐在最後一排的孫雨澤伸長脖子,那架勢,竟像是要聽講了。
這簡直是太罕見了,在以往那個學校,這家夥連着聽十分鐘都算給老師面子了,“怎麽?現在要發憤圖強了?” 我忍不住調侃。
“沒……” 孫雨澤笑了一聲,似是有點不太好意思,“現在不比以往了,好幾雙眼睛盯着我呢,我可不能再像……” 他話還沒說完,提示音響起,光腦的信息燈亮了起來。
可以說是一個激靈,孫雨澤連忙噤聲,小心翼翼地點開屏幕,略顯蒼白的嘴唇微微咧開,幹笑了兩聲,“又來找我了…… 好遠啊,根本趕不過去嘛……”
我停下手中的活,轉眼看着他。
“樹啊……” 孫雨澤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你說,在原來的學校,咱好歹也是逍遙快活,到了茂典,我咋就成仆人了呢?”
仆人,聽着這個詞,我不禁有點想笑,誰不是呢?
“別理他們不就是了?” 我說。
“不能夠啊……” 孫雨澤讪笑着,手撐着下巴,“還指望着人家呢,我也不能不聽話吧,老爸看着我呢。”
老爸。
的确,孫雨澤跟我不一樣,對于他那個貴族爹,他的态度很平和,甚至可以說是有仰慕的。
而我卻已然設想過無數次,用麻袋套住我那素未蒙面的爹的頭,将他拖進巷子裏,揍得個頭破血流鼻青臉腫。
管他是新王還是老王八。
我正演着內心戲呢,“哎,你看見第二排的那個棕頭發的沒?” 孫雨澤用下巴搗了我一下,“陶家人,你親戚。”
順着他的目光往那邊一看,孫雨澤說那人我剛進教師門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人賊顯眼,上課還帶倆如花似玉的女伴兒來陪着他,一個負責給他抄筆記,一個負責為他捶腿。
原來是陶家人,怪不得老師到現在都還沒發作。
孫雨澤這小子,眼睛滴溜溜的,淨瞅這些,我簡直懷疑這家夥是不是已經将都城內所有叫得上名號的貴族都挨個認了一遍,陶家人,以往他就老這麽調侃我,那可是都城的老牌大貴族,雖說寫法一樣,但我這個陶和陶家人的陶不是一個 “陶”。
小時候窮瘋了的時候我倒是也幻想過,說不定我親爹其實是陶家的某個少爺,還沒來得及認領我和我媽之類的。
得知我這一想法後,我媽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我的幻想,我那親爹就是個從外地來的小軍官,家裏一窮二白,只恰巧也姓陶而已。
以往我還遺憾呢,可随着時間推移,再看着前面那陶家人左擁右抱的畫面,我倒慶幸起來,如果我爹真是陶家人,想揍他可能就沒有那麽容易了吧。
有了孫雨澤,時間就會流逝得稍快一些。
下課鈴剛響,我本打算招呼孫雨澤跟我一起去換個零件,但他卻忙不疊站起身,“陶樹,我先走了。”
“幹嘛去啊?”
孫雨澤笑了一下,“跑腿。”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了,倒也沒看出他有多不願意。
得,又是我一個人了。
将書包搭在肩上,将零件一顆顆撿入分類包裏,這玩意很細小,又貴,我全神貫注地拾着,未曾注意已有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逼近。
“你幹嘛啦~” 女子嬌俏的聲音與專屬于她的掌風一同劃過我的耳側,下一刻,我放在桌上的零件袋滑落在地,伴随着我好不容易分好類的零件,嘩啦啦撒了一地。
真他媽倒黴啊,我額角突突跳着,很想發火,但還是适時意識到了對面是什麽人。
“你看,把人家東西弄撒了。”男子的聲音略有幾分低沉,帶着點兒調笑的意味,對方才 “闖了禍” 的女人說。
女人嘟起嘴,搖了兩下肩,“哎呀,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啦。”
操,這話應該對我說才對吧。
“抱歉啊兄弟。” 方才剛與孫雨澤讨論過的陶家人一手撐住我的桌沿,臉上是毫無歉意的,爽朗的笑。
不得不說,這個陶家人長得還挺英俊的,倒也讓人讨厭不起來。
“這東西可不好打理啊哥們兒。” 我起身,擡手拍住了陶家人的肩,“一小個一小個的,還不便宜,我不好跟老板交代啊。”
對方看出我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盯住我的臉,眼睛微微一轉,“那,” 他将剛剛闖了禍的女人往我身邊一推,“讓她留下來幫你吧。”
“嗯,不要嘛,我不喜歡這種玩笑。” 女人看也沒看我一眼,又是搖着肩膀沖那陶家人撒着嬌。
我挑了挑眉,雙手環胸,沉默着。
察覺到我的不滿,最終那人笑了出來 “這樣吧,” 那他從兜裏掏出一張卡,“就當我把這些東西買下來了,總共多少錢?”
真不愧是少爺,財大氣粗啊。
“是嗎?那挺好。” 沒什麽好矯情的,我幹淨利落地報了個數,很滿意他的這一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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