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變

籠子被推進了飼養室,我們也跟着老人走了進去。

周圍環境的變化似乎并沒有影響到那個阿穆特人分毫,他仍舊只是蜷縮着,專注地維持着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宛若一尊雕塑。

其實我一直觀察着這個推籠子的老頭。

一方面是因為在128號展櫃前他說出了那樣的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即使面對這些貴族少爺們,他臉上也隐隐有股不易被人察覺的淡然以及……不耐。

這讓我感到好奇,于是情不自禁地,我打量着他,而他也好像察覺到了我的視線,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他回過頭來,狠狠瞪了我一眼。

飼養室陳設簡單,裏面有這外星人平日生活必須的所有用具,其中不乏一些專門用于“馴服”的道具。

如果是小貓小狗可能還覺得沒什麽,但當這類用具的使用對象成為一個近似于人類的生物時,內心不免會有些怪異。

一路上謝冬榮的神情都十分冷漠,他幾乎沒說什麽,在老頭給他介紹這裏陳設的種種用途,以及這阿穆特人平日裏的生活習性時,他也只是專注地沉默着。

看不出他究竟是在認真聽,還是僅僅在魂游天外而已。

“我知道,你們給他起了一個名字,叫磐石,對吧。”在老頭介紹完之後,謝冬榮忽然問出了這句話,“傳聞中它好像并沒有你剛剛描述得那麽暴躁,看它的眼神,好像事實也是如此。”

老頭像是被謝冬榮問住了,頓了一會兒,他才說:“是的,其實方才不讓您靠近,是怕您吓到它,它是個溫柔的大家夥,但以往有過他們同族傷人的事件,方才我那麽說,只是為了保障您的安全。”老頭的語氣畢恭畢敬,神情卻透着些許敷衍。

或許常人看不出來,但身為一個習慣了察言觀色的人,我敢得出這樣的結論。

聽完這套說辭後,謝冬榮擺手,表情略有些不耐煩,像是聽夠了這樣官方的解釋。

他提出,想要湊近看看這個阿穆特人的生活用具。

礙于謝冬榮的身份那老頭自是沒有拒絕的餘地。

在老頭準備的空檔,我的注意力則被門邊角落處的一個櫃臺吸引了。

那裏盛放着械甲。

情不自禁地,我走了過去,或許就是有一種感覺吧,我覺得那櫃子裏的械甲跟我平日裏看到的,甚至是方才在展會中展出的那些都不一樣。

如今的人們其實更注重的是械甲的觀賞價值以及少許的實用價值,而展出的小玩意大多是依靠設計的新穎博得大家的喜愛。

而我被選中的幾個小玩意兒就是那類作品,老實說,我本身并不喜歡。

開始的開始,械甲是因機甲而盛行的,它們的出現是為機甲的初始設計而做出鋪墊,要求在有一定欣賞價值之餘,要盡可能地實用,要展現出專屬于機甲的力量與速度之美,要能夠用于戰鬥。

而并不只是簡簡單單的機械設計。

我一直以為能夠“變成”機甲的械甲,已經不存在了。

現在看來我錯了。

它們就被靜靜地放置在這飼養室的立櫃裏,不為人問津地展示着。

怪不得,在128號展櫃前,我看那老頭的眼神,就隐約意識到他不是外行,看來我的猜測沒錯。

“喂!那小孩!鬼鬼祟祟的幹什麽呢?”老頭暴躁的警告聲刺入耳朵,我回頭,正對上他泛着些許不耐的面孔。

謝冬榮也回頭看過來,他的目光掃過我身後,最終落到我的臉上。

我知道我不能給謝冬榮惹麻煩,撓撓腦袋,我讪笑着對老頭說:“沒有,我只是……想看看這幾個械甲。”

“別把我櫃子摸髒了!”老頭忍無可忍地走進幾步,還警告我道:“離遠點兒!”

沒法子,我只能認命地回到謝冬榮身邊。

不久後我就發現這老頭其實是個勢利眼,他對謝冬榮恭恭敬敬,對我就毫不客氣地喝來喝去,仿佛無時無刻不在臉上寫着“我是你爺”這幾個大字。

“平時,這裏就你一個人在打理嗎?”謝冬榮這人真奇怪,平日裏他應當不會跟陌生人閑聊這些才對,這次不知為何忽然冒出了這句。

“哦,當然不是,我還有個助手……安果!安果!飼料處理得怎麽樣了?”他擡高嗓門兒往裏屋喊,不多時,布簾後冒出了一張我熟悉的臉。

我和謝冬榮的到來似乎令她十分意外,“啊!樹哥哥!”說着,她将一包飼料從裏屋拖了出來,而我也很意外的是,比起謝冬榮,她居然選擇先跟我打了招呼。

這時我才意識到方才謝冬榮的視線一直都停留在哪裏——牆邊的值班員工白板處明明寫有安果的名字。

老頭哼着氣,一邊罵安果磨磨蹭蹭,一邊俯身将飼料袋子抗到肩上,像是要為那個阿穆特人準備晚飯了。

“你怎麽在這裏?”我實在是有些吃驚,安果就算再不受新王待見,但好歹也是個公主,而看現在的情勢……

“被王叫回來了,但是周末還是可以去老師那裏!”但看安果的神情,好像她并沒有受苦,而只是說:“哥哥別誤會,我是自願到這裏來的……”

“哼,什麽自願,我看你還是快點走吧!”那老頭子背過身,一邊準備飼料一邊說,“我這裏可放不下一尊公主,做事也磨磨蹭蹭的,一點都不利落……”

安果不是個受氣的個性,立馬回嘴:“那你就等着被累死吧!一把老骨頭了還硬抗,以為自己是個男子漢呢!”

老頭将飼料袋往地上一扔,指着安果罵道:“你個小兔崽子!”

連忙躲到我身後,安果露出一個頭沖那老頭吐舌頭:“你罵我!我要舉報你!我還要告你天天不務正業,明明人手都不夠,你還只知道搗鼓你那些零件!”

那老頭被安果氣得眼睛瞪滴溜圓,最終卻哼了一聲,不再與她争辯,倒像是默認了。

我心念一動:“老師傅,櫃子裏面那些械甲是你做得嗎?”

那老頭極為嫌棄地瞥我一眼,忙說:“不是!”

“他騙人!”安果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您叫鐘永言對吧,我在中間的那個械甲上看見你的署名了。”我站直,想拿出自己最好的姿态應戰。

鐘永言用他那老眼瞥我一下,說:“我不收徒。”

“不,我是想說,如果剛剛我沒聽錯的話,你們這裏好像缺人吧。”我咧嘴笑了出來,“您看我怎麽樣。”

老頭說:“不怎麽樣!”

這時候安果已經開始歡呼了:“樹哥哥你要來嗎?你真的打算來嗎?”

“嗯,但是不知道這邊準不準。”

“好耶——我終于不用扛飼料啦!你放心吧樹哥哥,我會跟王說好的!”安果拽住我的衣角就不願意松開,小孩子就是這樣,只要稍微熟了些,她就會十分親昵地希望你和她一起玩。

而我也看出,或許在這個地方,安果的發言權會比這個老頭子大很多。

只是……

回過頭,正好與謝冬榮對視,他神情晦暗,臉色不怎麽好看。

後來花了一段時間跟安果仔細商讨了一下。

十分莫名其妙,卻又算得上是順理成章地,這件事就這麽敲定了。

回納明的路上,車上是一片死寂。

“每天晚上都得去,周末也不會有空閑時間。”謝冬榮冷冰冰地提醒我。

“我知道,這樣就不用麻煩司機每次都要送我回納明了嘛,你也不用等我了。”我笑笑,其實對于這個忽然做出的決定,我十分滿意。

只是謝冬榮反應這麽大,也是我沒想到的。

其實我并沒有那麽舍得,公主,老媽,謝冬榮,這些都足以成為我繼續留在納明的理由。

我轉過頭去看謝冬榮,而謝冬榮卻只看着車窗外,并不看我,他修長的手指放在皮質的車坐墊上,逐漸合攏,然後我聽見他說:“我從來沒有趕你走的意思。”

這句話,他好像說得分外艱難。

但于我而言,有他這句話,也就足夠了。

“我知道啊,”我笑了笑,“你應該知道吧,我最舍不得你了。”

“但是我也知道我不屬于納明。”其實我一直在找機會離開,先前苦苦尋覓不得,此時好不容易出現,即使十分倉促,我也必須得抓緊了。

“你不用愧疚的,”我輕輕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上,忍不住靠近他,輕聲在他耳邊說:“況且你也是趕不走我的,我會一直黏在你身邊,你甩不掉的。”

謝冬榮一個激靈,忽然擡手,一個十分重的力道,給了我一拳。

臉偏向一邊,用舌頭頂了頂頰邊的黏膜,最終我還是笑了出來:“好疼啊……你下手好狠,我就不會這樣打你。”

我知道他沒有用全力,但他畢竟揍了我。

謝冬榮的眸子裏似乎泛着水光,他的神情十分複雜,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似悲戚似喜悅,最終我也看不懂了。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再次發病的,還有你的複健,我也會一直跟進,每天中午我都會到你寝室看你。”看着他,我唇角含笑。

“別說了。”

“偶爾我也會去納明看你,公主肯定會高興我們在一起的,還有你別擔心,公主那邊我會跟她說清楚,到時候她肯定不會覺得是因為你……”

“叫你閉嘴!”

被謝冬榮按着脖子猛然撞到車窗上的時候,我真實地感受到了死亡般的窒息,生理上占少數,主要是心裏難受。

後來我只記得當時謝冬榮的眼神。

宛如第一次獵食的黑豹,幽深的眸子裏蘊藏着殺機。

它禁锢着獵物,卻尚還控制不好力道,又像是在猶豫,不知是該讓手下之物生,還是死。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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