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遠方的來信

有好多次,我都以為我就要跟謝冬榮老死不相往來了,但很奇怪,好像冥冥之中卻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将我們牽扯在一起。

這對于謝冬榮來說是多麽不幸,于我而言又是多麽幸運啊。

最起碼現在,謝冬榮還無法完全甩開我,想起博士向他提出的要求,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內心卻是無端端有些悲涼的。

如果要跟謝冬榮一起去別的地方的話,那麽飼育室那邊的工作可能就得擱置了……

得跟老爺子還有安果好好商量一下才行,現在大多數時間都是由我來照顧磐石,如果我離開了,也不知道它會不會出什麽問題。

既然是有關謝冬榮的事,請假什麽的應該就不會太困難吧。

還得給芒卡麥宮的上級部門提交報告……

一想到芒卡麥宮,不久前王所說的話又開始在我耳邊回響。

依舊,我還是沒有想通他是什麽意思。

也不知道要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媽,再者,我媽這次這麽着急叫我回來,是為了什麽呢?

到的時候,我媽已經在小客廳裏等候我多時了。

我坐到她對面,手指交插,擡眸看她:“發生什麽事了?”

她此刻的表情我略有幾分陌生,像她這種頭腦不太複雜的人,很少顯露出這種糾結的神情。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默不作聲地走向立櫃,用鑰匙打開門,後帶着一種罕有的莊重神氣,将一個金屬制的盒子拿了出來。

一般老媽只會将自己珍愛的首飾放到類似的地方,直覺告訴我,她要給我看的東西可能并不簡單。

當然,她的沉默也是不多見的。

只見她小心翼翼打開盒蓋,用兩只手,極為輕柔地将內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一封信,瞟了一眼上面的戳,估摸着是來自很遠的地方——這種顏色的戳在都城并不流行,而且花紋也有些古老了。

老媽端端正正将信紙放在距離我不遠處的小茶幾上,在我凝視它的時刻,她深吸一口氣,說:“這是你父親的來信。”

我的思緒凝滞了片刻,待回過神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作何表情。

在我沉默的空檔,我媽繼續說:“不知道他是用什麽方式知道的,他有一個兒子。”

聽不出我媽的語氣,擡眼看過去的時候,我也分不清她眼中是悲戚還是欣喜。

而那一刻,我第一個冒出的想法卻是——“哦豁,看來王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決定不将我和王的對話轉告給老媽。

“怎麽?他是要來認我們了嗎?”我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語氣裏的諷刺卻是實打實的,說真的,我一直以為我那個所謂的“老爸”早就死在了不知哪個荒郊野嶺,被狼叼走吃了或是被外星人撿跑了,都跟我沒什麽關系。

我從來不覺得我缺什麽“父愛”,我不認為我會需要一個背離者的“愛”。

小時候我倒是幻想過天上忽然降臨一個牛逼爹,能給我長長臉,讓我們母子活得不那麽艱難什麽的……

後來我發誓,要是哪天忽然有個人從天而降敢自稱我爹,我肯定就會拉着一個麻袋把他拖到巷子裏揍個半死。

但我不能保證我老媽會跟我有相似的想法。

比如說此時,看着她的眼睛我就知道,對于這個當年一聲不響把她抛棄的人,她的心中沒有一絲惱恨,我甚至能在他眼中看見慶幸,她慶幸他回來了,終究沒有真正抛棄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的女人都是這樣,反正看着我媽,內心一種感覺尤為強烈——有些女人活得很可悲,那個自稱愛她的男人不過是給了她片刻缥缈虛無的愛,但她卻會願意為此販賣出自己的一生。

見我半晌不動,老媽幫我将信小心翼翼拆開,然後将信紙展開,遞到我手上。

目光微微挪動,那些文字,我麻木地讀下去。

讀完後,心中最大感想就是三個字——怪不得。

怪不得我媽會被他耍得團團轉,怪不得她一直那麽執着,從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我這個所謂的“老爸”,名叫陶文雁,從他的信中就可以看出,這是個善于俘獲芳心的謊話精,滿嘴的甜言蜜語,卻給人感覺那麽真誠,明明字裏行間盡是打探,卻又能讓有心人看出那麽一絲絲的“關心”。

信中,他問了我老媽很多關于“我們的兒子”的事,還訴說了自己當年種種的不得已。

中心思想是,既然老媽這麽多年都沒有嫁與他人為妻,那麽等過段時間他回來,就會竭盡所能地補償我們母子,再給老媽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保證此生再也不辜負她什麽的。

反正聽他的語氣,感覺就好像他發達了似的。

他是否是真心關心我和我媽我不知道,我看出的只有——對于我媽的把控,他真的得心應手。

他好像十分清楚我老媽想要什麽,并且将那個餅畫得又大又圓,是足以令我老媽上當的地步。

“老媽,你怎麽看?”沒有立即表态,試探性地,我擡眸看向我媽、

我媽自然也是了解我的,她說:“阿樹,你心思也不要太重了,再怎麽說,他也是你的親生父親。”

好的。

我又能說什麽呢?以我的立場,好像怎麽說都是錯。

或許我的确有些草木皆兵了,或許真的在我眼中,所有妄圖接近我老媽的男人都是圖謀不軌。

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我老媽眼中的光,我知道,那個名叫陶文雁的男人所寄來的一封信,已經全然點燃了她心中的希望。

她認為她幾乎就要得到一直以來自己所追求的一切了。

“我要寫封回信過去。”老媽把信封捧在手中,臉上顯露出一種少女才有的羞澀,“他說想看你的照片呢,還好前段時間去照了張,你和他長得真的很像。”

看着老媽的背影,終究,我什麽也沒說。

我沒有資格說她,也不能怪她蠢,因為不愧是母子,我跟她是真的像。

面對感情,我們都是義無反顧地死磕到底。

老媽叫我回來,主要是為了通知我“陶文雁來信了”這件事本身,她就沒有詢問我建議的打算,她只是單純地報喜。

而我又怎能掃她的興呢?

在納明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稍做收拾,我就拎起包,打算去芒卡麥宮報到了。

出門的時候,正巧碰上晨跑回來的謝冬榮。

汗珠晶瑩在他的發絲,他碧藍的眸子混着清晨的霧霭,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朦胧美。

視線黏在他身上數秒,最終別開眼,我給他打了個招呼。

謝冬榮瞥了我一眼,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扭了扭脖子,我聽見筋骨舒展的聲音。

“你現在長好高了呢。”說着,自自己頭頂,我稍微量了一下,随後沖他笑了一聲。

冷笑一聲,謝冬榮說:“各方面因素決定的差異。”

行吧。

視線向下,我瞄到了他如今肌肉修長健美的腿部,“腿也都好了。”

“托你的福。”說着,謝冬榮勾起一邊的嘴角,頗為惡劣地一笑,“說不定當初你早點走,我也能早點好了。”

臭小子,不知道他是吃了什麽火藥,按捺住怒火,我毫不猶豫地回敬:“是是是,說不定等你痊愈,完全脫離我之後,你就可以一蹦三米高,打遍宇宙無敵手了。”

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謝冬榮盯住我,面色不善,而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說,最終道了句:“走了。”就匆匆溜之大吉。

說實話我還真挺好奇的,是不是離了我之後,謝冬榮真的就會變得更好。

我知道一直以來他都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來,而我則是不願去想。

或許,真等到博士宣布他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只要他一句話,我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吧。

我向來不會拒絕他的任何需求,即使那可能會違背我的意願。

得知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安果表示十分沮喪。

她說:“石頭會不開心的!”

石頭,是她對磐石的“愛稱”。

磐石……目光轉向那個籠中的阿穆特人,它正如一如往常,蜷縮着身軀,佁然不動地維持着原本的姿勢,倒像是真正的磐石。

這時候老爺子走進來,目光先是掃過我放在桌上的械甲半成品,後哼了一聲,說:“去就去,可別忘了本職。”

知道他這是讓我多加練習組接技術以防生疏的意思,我只沖他笑笑,說:“你放心。”

“對了樹哥哥,之前說要來給石頭評定的人到過了,他們說可以把石頭稍微放出來一下下了。”安果扯了扯我的衣角讓我仔細聽她說話。

“是嗎?”目光詢問老頭子,得到肯定的點頭後,忍不住再次望籠中的磐石一眼,“那挺好的,多久呢?現在可以嗎?”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到現在都有些說不上來,反正,當我看見磐石顫顫巍巍在我面前站定的時候,我仿佛又回到了謝冬榮真正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天。

但是他們的神情卻明明是截然不同的。

磐石低着頭,凝視着我,那雙色澤奇異的眸子裏,是滿滿的認真。

讓我想到了第一次看見鳥媽媽的小雛鳥。

沒忍住,我擡手,撫向了他的腦袋。

安果拿着相機,記錄下了這歷史性的一幕。

跟謝冬榮離開都城的那一天,光腦客戶端新聞的頭版,便刊登了這組照片。

謝冬榮垂眸浏覽的時候,我正坐在他身旁。

作者有話說:

更了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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