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冷雨再逢 ...

時令轉眼入冬。

皇榜張出後帶來了一陣短暫的狂歡,但也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畢竟不管狀元榜眼,還是新科進士,都與這鎮上的任何一個人沒有半點關系。

人們需要一個由頭慶祝宣洩,但也很快都要回到自己的生活裏。

戚景思也不例外。

入冬後的沛水進入枯水期,新收的糧食也運得差不多了,碼頭上的功夫漸少,今日更是被一場斷斷續續的凍雨終于給澆停了。

早上出門時天色就不大好,但戚景思沒有帶傘的習慣,林煜為他備下的油紙傘到底還是落在了門邊。

這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綿了一整天,下得雖不大,但在這剛立冬的時節,雨水裹着寒氣,直往人骨頭縫裏鑽,即便最熱鬧的市集,行人也是寥寥無幾。

戚景思漫無目的地走在雨裏,不知道該去哪裏。

這次回來後,他已經不準林煜出去擺攤賣字畫,或是給人讀信了,但林煜還是總呆在房裏的書案前忙活;每次戚景思推門進去,他又總不經意間把忙活的東西收起來。

眼瞅着入冬,年關就又近了,過完年開春,書院又要開始新一季課業。

戚景思不知道他小叔叔在忙活什麽,但總怕林煜又在算計着送他去讀書的事,不敢太早回家對着林煜。

以林煜目前身子的狀況,他不敢跟林煜直接對着幹,總怕把人氣出個好歹來,但又實在沒想好怎麽說服他小叔叔;他總怕林煜自責,覺得自己不去讀書,是被林煜的身子拖累的。

不知不覺間,他又走回月前張皇榜的那堵老牆前。

明黃的榜文已經被揭掉,老舊斑駁的牆面上只殘留着之前沒撕幹淨的紙條殘片,都被雨水泡爛了。

新科狀元郎的榮耀都在晟京,不會延續到江南一個小小的沛縣。

戚景思扭頭離開,沒走出幾步,冷清的街上卻突然傳出一個人聲,就在他的背後,那堵老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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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家?你找戚家的做什麽啊?”

這聲音帶着濃重的沛縣當地口音,大約是個市井裏的粗人,嗓門很大。

“小公子瞧着不是本地人罷?戚家大人早就不住這兒了,十幾二十年了;他家祖屋裏現在住着的姓‘林’,倒是帶着個戚家的拖油瓶咧。”

“你找誰啊?”

“拖油瓶”這樣的稱呼對戚景思而言已經算很客氣了,他正要回身看看是哪裏尋來的“仇家”,卻馬上被接下來一個略帶顫抖的聲音駭住了。

“對!大爺,我就找戚家的小公子,他現在還住這兒嗎?”

這個聲音……

戚景思擡頭,看着空着飄下的綿綿細雨,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豫麟書院的後巷,下一刻,就會有一柄油紙傘,緩緩遮住他的頭頂。

“還有人找他?不是你家也有什麽人被他打了罷?”那大爺的聲音顯得有些吃驚,“大爺看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還是算了罷,戚家的小子可不好惹!”

“你要想去讨公道,沒準兒還得被打出來……”

“聽大爺一句勸,要是吃了虧,以後躲着點兒他走就成;你不招他,他一般也不惹事,就是脾氣不好,跟個炸/藥桶似的,一點就着。”

“不是的,大爺。”問話那人的聲音要輕很多,“他是我的……”

“朋友。”

那日暴雨中,言斐曾對戚景思說過——

“我以為,我們至少……”

“是朋友。”

戚景思倏然回頭,終于看見了那堵老牆前,站着那一襲熟悉的青衫,在這初冬的冷雨裏只加了一件夾襖,撐傘那只手被被得指節通紅。

怪不得連聲音都打着冷戰。

一柄油傘遮住了青衫少年的臉,戚景思瞧不見人,只看見那柄被規規矩矩撐過頭頂的油紙傘眼熟又破舊,傘沿有幾個豁口,傘面還打着補丁。

“就他家那小子,就那個臭脾氣,還能有朋友?”一旁的大爺顯然有些難以置信,“那你要不信邪你就去罷,正巧前倆月剛回來。”

“沿着這條大道一直走……”

大爺說着回身指路,一扭頭就瞧見了路當中站着他剛才議論的霸王,瞬間沒了聲音。

“這……”他哆哆嗦嗦指了指不遠處的戚景思,“你要找的人……”

話都沒說完,他看着戚景思的眼神,拔腿就溜了。

“欸——大爺——”

方才問話那人被眼前景況搞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擡手正要将人喚住,順着大爺離開的方向,在傘沿邊,瞧見了木頭似的杵在雨裏的戚景思。

“景……”他将傘柄向後一倒,戚景思那張冷冰冰的臉就出現在了眼前;斂了喉間顫抖,他正色颔首喚了聲:“戚公子。”

“這裏又不是晟京,哪裏來的什麽公子。”戚景思的聲音和這初冬的雨一樣冷,只是蓋不住尾音的震顫,“你來沛縣做什麽?”

“……公幹。”來人垂頭小聲道。

戚景思聞言點了點頭。

那些朝廷的政事、官制他是不懂,但既然言斐已經在秋闱舉試中摘了狀元,出仕為官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那言大人忙罷。”

他說着已經扭頭要走,卻怎麽也邁不開大步,好像還是在等着那柄油紙傘像在豫麟書院的後巷一樣,緩緩罩過他的頭頂。

“這雨不大,天兒卻涼。”言斐手中紙傘終于還是緩緩舉過了戚景思的頭頂,“我送你回家就走,你……”

“不必躲我。”

他溫柔的聲音浸在這初冬的寒雨裏,讓人聽來莫名有些哀戚。

戚景思看着言斐眼中的朦胧,也看着他費力舉高手中紙傘的樣子,與那日豫麟書院的後巷如出一轍,他看着言斐露在雨裏的半身。

他沒有說話,只是接過了言斐手中那柄有些殘破的紙傘,看見了傘柄上那個刺眼的“戚”字——

是他走前留下的那一柄。

“幾個月不見,鶴頤樓要關張了嗎?”他沒好氣道:“居然要委屈言少爺用這樣的破傘。”

“明明是你——”

那日明明是戚景思自己将傘扔在雨裏,打翻在泥地,現在倒是惡人先告狀,好不講道理。

言斐沒有生氣,也沒有繼續辯解下去,他跟在戚景思身邊,甚至還露了個溫柔的笑,“我都補好了,豫麟書院好幾個月,日日帶在身邊,也尋不到機會親手還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家裏停電,這裏是存稿箱君帶來的更新。

之前擔心覺得這種溫馨日常向節奏太慢,怕大家不喜歡,但評論區好像有小可愛說願意看...

emmm...我就很糾結...是加快劇情節奏呢還是再溫馨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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