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雖然當時和劉蓉那麽說了,但本來劉福并不急着簽下李紀良的,反正鐵中還會再來集訓一次。下一次已經是過了年了,他也可以召個教練過來看看,但是當他知道李紀良能加練把自己練的差點受傷就不一樣了。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孩,不用任何人的督促、指導,就能這麽堅持着訓練自己,這除了他真的非常愛足球外,更要有着絕對的毅力。劉福知道,一個人要成功,也許要才能也許要家世也許要機遇,但是更需要毅力。

李紀良擁有這個,這就為他的成功打下了最堅實的一步。

所以他決定年頭裏來,因為這種事不是一談就能談下來的,畢竟李紀良還是在普通的學校上學,雖然鐵中有足球方面的特産,但很顯然,他的父母恐怕還是希望他能上大學的。這麽中途的改變,一般家庭都會有種種顧慮,不僅兩口子會上,說不定七大姑子八大姨都會跟着議論,所以要是過年後再說,這時間就不知道耗到什麽時候去了。

而且他知道,過年後不久,基本上就是集訓結束,鐵中就要去參加全國大賽,到時候他一是找人可能麻煩,二來,他也有點擔心李紀良被別人簽走。

他本來想着,大年三十了,一般單位都放假了,他正好把李紀良的父母約出來談談,誰知道他們都不能來不說,李紀良這小孩一開口還給他來了這一句?

見錢眼開?不像。

不懂世事?也不像。

他看着李紀良,李紀良只是平靜的坐在那裏,仿佛剛才只是問了一句今天有沒有太陽這樣的話。劉福咳嗽了一聲:“你知道什麽是職業足球嗎?”

“大概知道。”

“說說看。”

“職業足球,就是我以後會以踢球為職業。”

“嗯,既然是職業的,那麽就要按照職業的标準,所以我能給你多少錢,那要取決于你自身的價值。”劉福認真的看着他,本來他是不該這麽說的,但李紀良的态度就讓他有一種就該這麽談的感覺,“如果你的價值非常大,那麽一百萬一千萬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李紀良笑了笑:“這個我當然知道,我要問的是,劉經理你現在能給我多少錢。”

“具體的合同那是要再簽的,不過我們的新人一般就是一萬塊的簽字費,每月四百的工資。進球助攻贏球另算,看你參加的是什麽比賽了。”

李紀良不知道這筆錢是否合理,抛除簽字費,工資也只是大梁的一般水平,不過這對于他來說也不是很重要,他沉吟了片刻:“兩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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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福皺了下眉,李紀良繼續道:“一萬給我父母,一萬給我。而且我需要最合理最科學的培訓。”

“來我們這裏的都會得到最好的培訓的,但你要的這個簽字費……”

“并沒有超出您的預算太多不是嗎?”

看着他這麽稚嫩的臉,卻帶着一副大人的表情,劉福笑了:“我能見你的父母了嗎?”

“我去給他們打電話。”李紀良說着站了起來,他的背影,他的表情,他的态度,看起來沒有絲毫的異樣,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事他是多麽的激動。

職業足球!他能踢職業足球了!他竟然能踢職業足球了!

是的,一直以來他都以能踢職業足球為目标,他也堅信着自己一定能踢上的。但當這個餡餅真的砸到他頭上的時候,他還是有一種如在夢中的感覺,走在地上,只感覺兩腿都是軟綿綿的,拿起話筒的時候更覺得有點撥不住號,完全就像是在做夢,心中明明知道是怎麽回事,偏偏就使不出勁,他暗暗咬了下嘴唇,這才穩定住情緒,分別給徐金玉和李正興打了電話。

徐金玉那邊好請假,事實上現在的大年三十還不比後來,也沒有多少人買衣服了,她很快就請了假。李正興那邊有點麻煩,但也趕了過來。夫妻倆來的時候還有點将信将疑,特別是徐金玉更覺得這事蹊跷,昨天兒子才給她說要踢什麽職業足球,今天就來了個真要給他踢的?但徐福是什麽樣的人物?往那裏一坐,先給他們叫了鮮榨的果汁,又讓他們點餐,夫妻兩個百般推辭,徐福就自作主張的給他們點了臺塑牛排。

這裏當然不會是什麽正宗的臺塑牛排,但此時大梁根本就沒幾個西餐店咖啡屋,唯一的一個牛排店每天都門庭若市不說,還被直接封為是上等人的去處,雖然那裏的牛排此時不過才二十五一份。

而這臺塑牛排卻是要九十八一份的,面對這麽奢侈的東西,李正興和徐金玉都不知道要怎麽下手,好在徐福擅長做人,只當沒看到他們的窘境,過了一會兒他們也漸漸放松了下來。

到了此時,兩夫妻也想不起懷疑了,等劉福拿卡刷單的時候,最後的疑慮也抛到了一邊——他們家的兒子,怎麽也請不出這樣的人來做假。

不用說,這個年那是過的李家夫妻那是百般糾結。綠建給的條件不能說很好,但也實在不錯了,剛進去就能有四百塊,獎金什麽的還另算,大梁一般的工作也就這個待遇了,李正興那邊有一個親戚,大學畢業進了他們這裏一個有名的工廠,也沒聽說比這拿的更多,當然,現在那個廠不行了也是真的。可大梁就這水平,靠工資吃飯的話,大家都差不多。

當然從本心上他們還是覺得兒子應該去上學,哪怕上學回來還是拿這麽多呢,也總是大學生。不過現在關鍵的是李紀良是鐵了心的要去的,這點任誰說都沒用。

初一、初二、初三,李家和徐家的飯桌上,就是圍繞着李紀良去不去踢職業足球了。大多數人都不看好這條路,李紀良的三叔李再興說:“我不說小良一定要上大學,上學在現在并不是唯一的路了,我也沒上過大學,現在混的并不差。但踢足球我不看好,這是吃青春飯的。小良能踢多長時間?最多也就三十多歲吧,三十多歲後,他不能踢了怎麽辦?再去找別的工作?再去重新開始,不用我說,大家都知道有多難。而且練體育的,哪個沒傷病?萬一他再落個什麽傷……”

李再興的話令李家夫妻下定了決心,但李紀良的态度又令他們頭疼,過去,他們可以不太在乎這個兒子的意見。大人說話小孩子自然是要聽的,不幹?給你兩巴掌!再不行?餓你兩頓。孩子膽小,這麽一打一吓也就聽話了。但現在不一樣了,李紀良不僅有本事了,同時能掙錢了,而且前不久還剛為家裏做了大貢獻。再打他,李中興是有點沒臉,徐金玉是有點下不去手。後來還是李再興給出了個主意,讓于建學去給李紀良說。

李紀良不是喜歡踢足球嗎?那就讓足球教練去給他說,又是老師,又是專業人士,他的話李紀良應該是會聽的。

徐金玉有點顧慮:“那老師要是也贊同小良去呢?”

李再興哈哈的笑了起來:“傻嫂子,那個教練絕對不會贊同的。你說那教練前不久為什麽為你們家出那麽大的力?只是因為小良幫了他的忙?這當然是有一點的,不過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小良能幫他更多。小良要是現在去踢了什麽職業足球,下面的全國大賽還怎麽踢?”

徐金玉想想的确如此,就和李中興一起去找了于建學。李中興出來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曾過來感謝過一次,倒是知道地方的。

過年,于建學也忙,今年不比往年,過去他也就是一個普通的體育老師,除了親戚朋友也不會有多少人過來,但今年不一樣了,從臘月開始,他這裏就不斷的有人過來。

學校裏的老師,球隊裏的家長,甚至還有其實已經不怎麽聯系的老同學,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反正都過來湊趣了。這裏面很大一部分都是随大流,絕大多數也不是真的來托他辦事,比如那些家長們早就走了校領導的門路,但再怎麽說,他也是球隊的主教練,那些家長們就算不找他辦事,也不希望他擋路,所以該敬的禮是要敬的,雖然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于建學清苦慣了,哪怕只是兩瓶百十塊的酒也是很被他看在眼裏的。

煙酒、香油、禮盒、蛋糕,還有人送肘子送羊腿送雞蛋,于家這一年竟幾乎不用辦什麽年貨,于建學的妻子劉娜晚上幫他剪腳趾甲的時候說:“老于啊,跟了你這麽久總算是享到福了。”

“這就是享福了?你以後有福的日子還長着呢!”于建學躺在沙發上,看着電視,想着李紀良現在才高一,怎麽也能再踢兩年,哪怕年年只是個省賽呢,那也夠讓他有足夠的資歷和經驗呢,以後再帶別的學生,也知道怎麽打省賽了,只要省裏面能進前四,他到哪個學校都不會受委屈的。

李中興夫妻到的時候,于建學還有別的客人,劉娜見他們提的不是煙酒,就不怎麽看在眼裏,她并沒有見過李家夫妻,當下就把他們擋在了外面:“老于正忙着呢,你們等回再來吧。”

求人辦事,李家夫妻也沒什麽意見,真在樓下的寒風裏等了半個小時,約莫着早先的客人走了,這才摸上來。還是劉娜開的門,見他們竟沒加東西,當下就煩了,雖然讓人進去了,卻在後面嘀咕:“一個接一個,還讓不讓人歇歇了,這大過年的……”

她還要再說什麽,就見于建學已經滿面笑容的站了起來,那熱情的樣子簡直就像是見了校領導。

“不好意思啊,于教練,大過年的還來打擾你。”

“說什麽呢,我正說過兩天去找你們聊聊呢,嘿,我說你還不去給人倒茶?”

最後一句卻是對劉娜說的,劉娜面色如土,不敢答話,連忙拿了別人送的好茶葉給李家夫妻泡上,李家夫妻有點不習慣這種待遇,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又怕耽誤于建學的事,就連忙把來意說了,于建學聽了那簡直是如喪考批,心中只反複念着一句話——原來在這裏等着我呢!

李家夫妻很快就走了,劉娜惴惴的走上來,她剛才在旁邊已經聽明白了,最近這段日子她沒少聽于建學念叨李紀良,這時候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老于,怎麽辦?”

“沒事、沒事,我找他談談。”于建學拍着老婆的手,最近劉娜用的是別人送的法國精油,摸上去好像是比早先更滑嫩了,于建學覺得就沖着這手,也不能讓李紀良走了。

此時,于建學雖然覺得震驚,并不認為事情不能挽回。再怎麽說,李紀良也還是個孩子,家長不同意,老師不同意,他還能一意孤行?但和李紀良見面後,他就知道自己想簡單了,李紀良竟然是鐵了心的。

“良子,自你來鐵中,我對你怎麽樣?”這話,于建學本來是不想說的,現在卻不得不拿出來了。

“教練對我有恩。”

“恩不恩的不說,但我對你,也算是盡心盡力了吧。”

李紀良點頭。

“那就沖這個,你能不能不走?”

李紀良看着他,對面的男人,眼窩處已經有了深深的皺紋,雖然是他的師長,但此時看着他的目光卻是帶着幾分哀求的,他在心中嘆了口氣:“對不起教練。”

“真的就鐵了心了?”

李紀良沒有說話,于建學沉默片刻,忽的冷笑了一聲:“我現在真後悔。”

說完,他就站起了身,不顧李家夫妻的挽留走了出來,李紀良一路跟随,直到他出了街口,也沒再說一句話。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已經帶了一抹暮色,于建學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裏,李紀良看着他身影的方向,只有一種說不出的鈍痛。

于建學是一個好老師,也許他不是一個好教練,也許他不夠專業,但他是有責任的,也是有良心的,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為他們這些球員争取待遇。

在他的上一世,他一直沒有遇到過這樣的老師,在他以後,估計也遇不到了。

但是、但是他是一定要踢職業足球的!

他握了下拳頭,慢慢的轉身,默默的,向回走,走到一家小賣鋪的時候他停了下來,想了想,給王浩然打了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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