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李紀良看着張林夏,有些不太理解他的激動。抛棄?怎麽可能用抛棄這樣的字眼呢?

他們是什麽關系,怎麽就用到了抛棄呢?

對于鐵中上下,他本是有一種愧疚的,其實如果不是楊鴿這次受傷,哪怕劉福過來找他,他也不見得就會在現在離開鐵中。他知道自己還欠缺磨練,他也還想看看全國大賽上,像他這個年齡的人水平。

但楊鴿的事情吓住他了,他比楊鴿練的更多,時間也更久,雖然現在還沒明顯的隐患,但那不是他的方法更對,而是他的運氣更好,但這樣的運氣他敢賭嗎?

當然,他也許可以不再這麽練。每天和大家一樣,做一點于建學安排的練習,然後自己再跑跑步,王松張林夏這些人練了這麽久都沒事,他應該也不會有事的吧,但毫無疑問,那樣的每一天他都是在浪費,只是想想,他都覺得那是在犯罪。

所以他毫無遲疑的選擇了綠建,事實上就算劉福不來,他也準備想想辦法了。

愧疚嗎?當然,不過他的這種愧疚更多的是對于建學。這個人真的幫了他很多,不說他父親李中興的事情,只是他能在鐵中踢球這一點于建學在其中就出了大力氣。

而對鐵中的其他人他就沒有這種感覺了,他要承認鐵中的這幫孩子單純可愛,有的時候也會給他一種青春朝氣的感覺,但也就是這樣了。他從來不覺得自己虧欠他們什麽,就是現在,當張林夏這麽吼出來的時候,他也只有一種想法——鐵中注定的,就不可能在全國大賽上走多久啊,如果沒有他,那等到明年,鐵中才有可能打出省賽。

“良子,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當做過隊友?”

張林夏慢慢的開口,李紀良一怔,一時間竟有一種被噎住的感覺,張林夏看了他片刻,突然轉過身,大踏步的向外走去,馬鬥連忙叫住他,他卻連停也不停,王松道:“你趕快跟上去啊。”

馬鬥哦了一聲,跑了出去,王松看了看李紀良,又向門外看了看,張了張嘴,最後嘆了口氣:“良子,你再想想吧,我們、我們真的離不開你。林夏那麽說也是一時激動。”

說完他又連連嘆了兩口氣:“咱們先走吧,讓良子一個人靜靜。”

楊鴿是不想走的,但他此時腦子也愣愣的,王松這麽一說,就跟着他走了。

門外啪嗒傳來一聲響,不知道誰最後走的時候還把門帶住了,李紀良愣了一下還是走了出來,外面的保險門的确是鎖住了,但隐隐的,過道裏還有說話聲傳來:“隊長,我們這麽走了合适嗎?”

“有什麽不合适的?”

“良子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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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是因為距離太遠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李紀良到底沒有聽到王松的回答,看着犯了鏽色的大門,李紀良久久沒有動靜。

有沒有把他們當做隊友過?

第一次見面,于建學給他安排的試驗就是王松他們吧;

第一次比賽,是大梁的四強賽上,不過他只是在垃圾時間出場;第一次進球,好像是在和L市建中的比賽上;第一次慶祝,是王松将他壓到了地上?

第一次拿補助,是和王松張林夏馬鬥楊銳一起去的省城;第一次和人同居,是和張林夏楊鴿睡的一個房間;……

一個個鏡頭從他眼前閃過,突然的,他的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就好像他二十多歲的時候第一次離開大梁,明明是要和一幫狐朋狗友去游玩,明明也離的不遠,明明也只需要兩三天的時間,但當汽車發動的時候,他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涼,而現在,這種感覺比那一次更強烈數倍。

他慢慢的往後退,一直退到自己的房間裏才忍不住的用手搭着眼。

怎麽會這樣呢?他在心裏想着,其實也沒有太深厚的感情吧,不過才認識半年多,也沒在一起有什麽過命的交情,也沒有一起經歷過什麽了不起的事情,怎麽、怎麽會就這樣了呢?

他不知道,此時劉福也正在面對着指責:“劉,你這不對,這不符合我們當初的協議,你說過二線隊完全由我負責的!我當初之所以會跟着你來中國,就是因為你說過會給我全權的!全權!劉,你是德國畢業的,你的德文沒有任何問題,我确定你絕對沒有理解錯誤,那麽現在是怎麽回事?這還不到一年!一年!你就想違背你說過的話了嗎?”

“是的是的,傑森,但是這個人你看了一定會喜歡。”劉福說着拿出一個盒子,裏面是一個做工非常精美的橡皮娃娃,本來還在生氣的傑森立刻捂着嘴,“天哪,真漂亮,小雪一定會喜歡的,但是劉,你不要指望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當然,傑森,這只是給小雪的一個玩具。而且,我需要說的是,我還沒有和那個男孩簽約,雖然他非常棒,我非常渴望馬上把他簽下來。相信我,傑森,你見到他就會知道我說的毫不誇張了。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出色,所以我希望你能給他一個機會。一個證明他也證明我的機會。”

“只是一個機會?”

“是的。”

“如果我不願意他還是不能進來?”

“當然。”

傑森長長的出了口氣,随即又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太過火了,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對不起,劉,是我誤會你了。但是你要知道,對于我來說,最關鍵的就是能一手掌握這個球隊。就像你早先向我保證的那樣,給我充足的信任和權利,而我,就給你創造出無數的勝利。如果你不能做到你所說的那些事情,那我,真的是無能為力。”

“我理解。”劉福微笑着點頭,“那麽,我可以通知他來試訓了嗎?”

傑森點了點頭:“随時可以。”

于是很快的,李紀良就知道了這件事情,然後他也知道了,現在不是說他要不要再考慮鐵中了,而是他很可能去不了綠建,在電話裏,劉福很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傑森是一個非常固執的人,二線隊又一直是他在負責,如果你不能讓他滿意……”

“我就去不了綠建?”

“也不能這麽說,而是,你呆在這裏也不會很愉快的,當然我相信你是沒有問題的。”

李紀良暗暗的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第二天,他沒有和父母說就來到了綠建。沒有專車,他只有先坐車到縣城,然後找了個電動三輪把自己拉過去,到地方的時候,已經是快要中午了。此時,一線隊還在放假,但二線隊已經有一些成員過來訓練了,李紀良剛進去就看到一個藍眼睛的老外帶着人在那兒做動作。

“那個就是傑森了。”因為是說好的,劉福也在基地,不過為了怕其他人有想法,并沒有來到操場上,只是站在接待室裏,對李紀良指了指人,“一會兒我就不下去了。”

李紀良點點頭:“劉經理,你為什麽改變主意?”

“改變?你是說這次試訓?”劉福笑着搖搖頭,“你誤會了,我不是改變主意,這是固有的程序,也是我和傑森的協議,二線隊全權歸他負責,不管是誰來都要經過他同意的。”

李紀良看着他,最後慢慢點了下頭,應該是他多想了吧,鐵中就算不想他過來也應該是影響不了綠建的。不過,他一定要留下來。

他這麽想着,暗暗的咬了下牙。

過了一會兒,傑森的訓練完成了,劉福讓人帶李紀良下去,李紀良本以為會和他進鐵中時一樣,做一些動作,讓傑森看看他的水平,哪知道傑森卻讓他留下來。

“傑森先生說,你不留下來,他怎麽能夠全面的觀察你?”翻譯對李紀良解釋着,“傑森先生說,這也是對你負責。”

“那麽需要多長時間?”

李紀良皺了下眉,翻譯把他的話翻譯了過去,又道:“不一定,傑森先生說最少是三天,不過如果你能令他比較滿意的話,也許是一個星期或者是一個月。”

李紀良的嘴角抽了下。其實他并不在乎是三天還是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但是他父母那邊要怎麽說?如果他簽了約,确定有固定的工資和去處,那麽他父母就算不怎麽願意,在他的堅持下應該也會同意。可如果什麽都沒有,就這樣來試訓,那他的父母是一定會強烈反對的。就在昨天,他的母親還拉着他的手:“小良,咱們就不能高中畢業後再去踢球嗎?你看現在外面要招服務生都要初中學歷了,你這出來可做什麽好啊。”

因為天天都要迎着風跑來跑去,他母親的臉上已經帶着明顯的幹裂,耳朵也帶着凍傷的紅腫,就這麽看着他的時候,幾乎是在以祈求的語氣了。在那樣的目光裏,就算他已經做了決定,也還是忍不住的心酸。

“能不能告訴傑森先生,先讓我試試。”

“試什麽?”翻譯這麽問着,卻已經習慣性的把李紀良的話轉了回去,傑森也問了和他同樣的話,李紀良卻沒有再說什麽,而是轉身拿了一個還沒有被收起來的球,活動了一下身體。

此時,雖然訓練已經結束了,剛才跟着傑森的衆人還沒有完全散去,他們中的很多都是這麽過來了,雖然沒有聽清李紀良和翻譯的話,但也大概能猜出一些,此時一見李紀良的架勢,就有人道:“這人想要做什麽?在傑森面前表演嗎?”

“那他可注定要失望了。”說這話的人臉上帶着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上一次,就是上個月那個要來試訓的不是想要表演自己的花招嗎?表演的怪好看,結果呢?”

他說着,攤了下手,其他人都露出一副會意的表情。對于那個人他們都有印象,來的時候牛氣哄哄的,表演的踩單車也把他們所有人都震住了——那種絢麗的腳法是他們都沒有的,結果傑森看了卻在那裏大聲的說NO,然後就把那人趕走了,後來翻譯告訴他們,傑森嫌棄那人華而不實,而傑森也在其後對他們說:“先生們,不要以為足球就是表演是展現,這也許是足球的一部分,但相信我,那只是一小部分,非常非常小的一小部分。就像美國的NBA,他們絕對沒有自己的街頭籃球打的絢麗,但他們才是職業的,才是第一的。我們也一樣,足球,不是說你能很漂亮的踩單車,你能很漂亮的做一些動作就可以的,那只是足球的一部分,一小部分,記住,你們是一個整體!”

從他們開始訓練,傑森就開始說他們是一個整體,是一部機器的一部分,他們只有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才是一個好機器,如果不能結合,那無論其中的一個再出色,也不能說是完美的。

這話他們有的能聽進去一些,有的則完全聽不進去,但是那一次他們共同覺得傑森這洋鬼子說的真是太對了!

此時,見李紀良沒有老實聽話,而是拿起了足球他們就都在等着他倒黴了,就連還在接待室裏的劉福也一拍額頭,叫了聲糟,他竟忘了對李紀良說這個,但看李紀良的性子,也不像這麽沉不住氣的啊。

就在這個時候,李紀良已經活動好了身體,然後,他看了看球門,再之後,他就擡起了右腳。

……

“我……靠……”

在經過了長時間的沉默後,終于有一個人發出了還帶着一點顫抖的驚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包括早先已經準備走人的傑森,那是什麽?那是什麽?那是什麽?!

那是一個足球,這是廢話。

那是一個撲進了球門的足球,這也是廢話。

但他媽的這是一個起碼從四十米外撲進足球的射門!而且還他娘的是貝克漢姆經典式的銀月彎刀!

在李紀良把足球擺在那兒的時候沒有人在意,在李紀良在那兒活動身體的時候沒有人在意,李紀良搖擺起大腿将要射門的時候依然沒有人在意,甚至他們其中的一些人還在心中給李紀良打上了傻X的稱號,但是在那瞬間,他們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跟着皮球走了,然後他們就看到那白色的皮球高高飛起,然後劃出一條完美的弧線撲進了球門。

本來已經決定不要李紀良的傑森呆在了那裏,金色的頭發在空中搖擺着,如同一面旗幟,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後他發出了一聲喃喃:“我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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