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花間傾城

五個月後——

長安,含元殿。

“聖上,刺史花傾城已奉旨歸京,如今正在玄武門外候着,等待召見。”

“傳……”

“皇後娘娘,聖上正在與朝臣議事,您不能進去。”正殿外,突如其來的岔言打斷了當朝天子的口谕。

“滾開!”清亮的掌掴聲,莊重威儀的殿門被猝然推開,峨眉淡掃面上略施粉黛的女子怒氣沖沖闖入。

她手腕處的白玉镯反襯出似雪肌膚,但畫有繁複花紋護甲上鑲嵌的幾顆精致瑪瑙,隐約透露出血般晦暗紅光。

“聖上,您欠哀家一個解釋。什麽叫‘鳳體違和,改居側宮清思殿’?”

含元殿內被單獨召見留下來的幾位議事官面露尴尬,紛紛退下。

龍椅之上,劍眉微蹙的男子極其緩慢地将視線從奏章移開,直視殿下怒意洶洶之女子:“皇後患染風寒久治不愈,理應遷往僻靜之所,靜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後喬楚楚一步步逼近龍袍加身的男子,瞳眸裏氤氲出可疑的水霧,“程玄佑,你分明有意将我打入冷宮!”

“五年了…… 整整五年…… 我容忍你降父親喬晟的官職;容忍你遠調兄長花傾城離開京師;甚至一次又一次容忍你另立新妃…… 所有的忍讓,還不足以表達我對你的愛?還不足以打動鐵石心腸的你?” 娓娓哀怨訴說,泣不成聲。

“皇後執掌鳳印整整五年,也該知足。” 冷哧。

悲傷快速從喬楚楚姣好的面容閃逝,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纾緩的怒火:“程玄佑,你不能如此待我!想當初你謀朝篡位,誅晉王,斬文武遺臣,是誰一心一意支持你陪伴你?”

不願理會這歇斯底裏的質問,程玄佑面無表情起身離開龍椅,邁向殿門。

“聖上請留步!”喬楚楚慌忙追上去,從後方緊緊摟住程玄佑。

“我知道,聖上責怪父親大人沒本事活捉前朝逆臣蕭奕安、責怪兄長花傾城擅自放走了晉王餘孽…… 但自從您稱帝執政,後宮佳麗們皆畏懼您的龍威不得不競相争逐巴結讨好,惟有我,惟有楚楚,始終待您為夫君,真心真意喜歡你愛慕你。”

“愛?皇後是不是忘了,朕從來不懂何謂愛。尤其,是你們女人惺惺作态之愛。”程玄佑仍是冷哧,“譬如,命宮女在程昭容的膳食裏添加附子,蓄意毒殺朕的皇兒?”

陰鸷的語氣令喬楚楚打了個寒顫,她慌忙搖首否認:“程昭容失足堕胎之事,豈能怪罪栽贓于我?聖上,她……”

“往事不提也罷。”冰冷的手指,輕輕勾起喬楚楚的下颌,“皇後,你該慶幸自己擁有一位忠誠不二的兄長。否則,單憑你這幾年來在後宮做出的‘豐功偉績’,絕非移送清思殿靜養如此輕松。”

話音未落,程玄佑嫌惡地推開環繞在腰間的纖纖素手,再不理會背後之人如何絕望咒罵又如何叩首請求。

只是,當他邁出含元殿,當他瞧見等候在外的貼身女官左頰處血紅的五指痕印時,不禁微微蹙起眉:“皇後真是越來越放肆。”

女官垂首,不敢答。

話鋒驀轉:“花傾城…… 仍在玄武門外靜候?”

“是。”

沉默。

忽然,程玄佑眼底滑過一絲玩味的冷笑:“既然花傾城喜歡等侯,就讓他一直侯着—— 傳朕谕旨,加封他為長安三陵總督,五日後前往骊山,庇守皇陵地宮。”

玄武門。

雖是夏日,但五六月時節天氣就像稚子的臉,說變就變。不一會兒,天空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轉眼剎那卻又轉為瓢潑大雨。

豆大的雨水,一滴繼一滴灑落在花傾城的額、面頰、肩膀。不多時,他一襲朱紫色的衣袍已濕透大半。

他靜靜地伫立,動也不動。

守門将士終于忍不住了,撐了把紙傘快步跑向他:“大人,聖上今日與戶部侍郎議事,必定瑣事纏身。您還是別等了…… ”

“無妨。”淡淡的拒絕。

“但……”

“花傾城上前接旨——” 玄武門驀然開啓,內侍監悠揚的聲音遠遠傳來,“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刺史花傾城克盡臣道,故晉封長安三陵總督,五日後前往骊山,監守皇陵。”

守門将士聽得目瞪口呆,詫異地望向花傾城。

修長的身影仿佛未能聽到此等滑天下之大稽的聖旨,仍是動也不動伫立于風雨中。

很久很久。

久到玄武門連同南邊三道宮門緩緩閉阖,久到守門将士滿臉尴尬亦是識趣地自動離去時,花傾城才緩緩擡頭,漆黑如墨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森寒。

“臣…… 謝主隆恩。”

淡淡的、低低的訴說,似若六月微風輕拂浮雲淡霧,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

滾滾烏雲漸散。風雨,驟歇。

××××××××××××××××××××××××××××××××××××××××××

“公子怎麽還不回來……”嗫嚅嘀咕。

蹲在馬車邊細數被風雨吹倒的野草,雙手捧着鵝蛋臉呢喃自語的侍書遠遠瞥見花傾城極,高興地站起身興沖沖邁上前。

“公子,您總算是回來了!”她眉飛色舞,絲毫未能注意花傾城被雨水澆濕的官袍,“您為皇帝除去程仲頤、讓他有理由從程家班奪回錢塘會稽六郡的財政調配大權,皇帝可是對您有任何嘉許?”

冰冷的目光投來。

拍馬屁拍過頭了?

深谙花傾城忽喜忽怒的脾性,侍書立刻閉嘴,不敢多言。

“抱她出來。”淡淡的吩咐。

“啊?”侍書指指自己,詫異,“我?!”

冰冷、且略帶警告的目光再次投來。

“好罷,我抱就我抱……”侍書嘀咕,無奈地轉過臉瞥向馬車,凝視躺在棉緞軟褥裏安靜沉睡的女子。

她面色蒼白如紙,好似久病未愈。清秀的面龐卻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如同不谙世事的初生嬰兒般,安安靜靜地熟睡着。

侍書彎下腰,動作遲緩地扶起沉睡之人,使出吃奶的勁才好不容易将她馱上背…… 心有餘悸邁出兩步…… 嗬,可真沉!

花傾城轉身,兀自大步流星往前。

“公子走慢些,等等我。”

侍書邁步追,稍不留神竟右足踩踏在被雨水沖刷過的滑石,眼看即将與大地來個親密擁抱,她忽然被一道沉穩的男性力量穩穩扶住。

“成事不足。”不耐煩的警告。壓在她後背沉重力量,竟剎那消失——

“多謝公子體貼。”侍書拍馬屁道,眯起眼眸仔細打量花傾城的同時竟也“咯咯”笑了。她聲如銀鈴,清脆得像初春清晨從花瓣上滾落的露珠,“公子,乍一看,這位姑娘與你好生般配。”

她一襲雪白霓裳,美麗的螓首低垂着倚靠在他懷裏安然入睡;而他傾心專注懷擁佳人,修身長立,衣袂翩翩随風飛揚。

和諧。

這場景真是優雅和諧。

冰冷的目光,第三度投來:“胡鬧!”

侍書吐吐舌,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揉揉酸疼的腳踝,才硬着頭皮提議:“公子,您要是真不高興…… 還是讓奴婢背她走罷?”

“敗事有餘。”淡淡的斥責聽不出責怪,就在侍書歪脖困惑之際,初夏雨後涼風夾雜着泥土芳香從她鼻端拂過,“随我來。”

呃,公子怎又抱着姑娘不肯松手了?

也罷也罷,男人心思如綿,實在難以揣測。

侍書別開眼,裝作什麽也沒看見,邁步追上。

哪怕,公子一言不發地催動深厚內力;哪怕,被雨水淋濕的朱紫官袍悄然恢複半幹;她也裝作沒看見——

沒看見那位被輕輕摟在懷的姑娘,睡相有多麽安穩。

……

××××××××××××××××××××××××××××××××××××××××××

青洋村,中正堂藥鋪

“此乃脹氣之症。谷芽半兩,桔皮四錢,煎熬成汁服下即可。”聲如洪鐘的叮囑,一張字跡龍飛鳳舞的藥方推至對面座的病患,“下一個。”

一只糜爛的腳丫伸了過來。

執毛筆手停了一停,倏爾埋首不擡奮筆疾書:“五倍子二錢,研磨成粉撒于腳患處,如此反複七日即可。下一個。”

一口龅牙忽然湊近。

沾滿濃墨的毛筆忽的停住,一滴黑濃墨汁幾欲滴落:“這個病老夫治不了,不妨出門右拐三百米尋找王屠戶—— 再下一個。”

驀地,颀長身影投落在矮窗前,竟擋去了大半明亮光線。

“嘭”的椅子碰撞聲,沾滿濃墨的毛筆似被火燒屁股般棄之一旁。

“今日已診五十病患,恕不再診,老夫……” 倉促推辭,沒骨氣地歇止于一柄銀劍忽然抵上前,憋屈地變成了叫苦不疊,“姓花的,整整五年不見,你居然又一聲不吭出現在老夫面前?”

“解藥。”淡淡的語調,見怪不怪。

吃了一驚:“六月血的解藥當年被你全搶走,老夫哪裏還有?”

“有或沒有,花某如何辨得真假?”平靜如水的質問。話音剛落,一位氣息淺慢昏睡不醒的清秀女子被平放在偌大的診桌上。

“她是誰?”詫異。

“她是誰,對江神醫而言并不重要。”

“不重要你還跑來青洋村拿劍威逼老夫救她?” 勃然大怒, “花傾城,老夫曾警告過你多少回?以防傷害無辜,切莫随意将至陰之毒六月血塗抹在清風劍刃。爾今惹出亂子,我又如何能救?”

“不救亦可。”依然是淡淡的語氣,鎮定冷靜得反倒像在步步為營,“那麽花某,不得不請江神醫交出天下至純至陽之蠱。”

呼吸哽了一哽,瞬間方寸大亂:“什、什麽?!”

“金蠶蠱。”

侍書沉默地跟随在花傾城身後,往藥鋪偏屋而行。聆聽野風吹動山林竹葉時發出的“簌簌”聲,她偷偷伸長脖瞥向那張蒼白秀麗的睡顏,不自覺皺了皺眉。

五個多月來,從錢塘至長安沿途,公子曾命她拜訪各位名醫,無外乎一一受阻被拒。這也難怪,六月血乃曠世奇毒,天下無人能解,除了…… 隐姓埋名改居青洋村的江神醫。

她黯然嘆了一口氣。

公子也真是,當初揮劍劃傷人家小姑娘的額頭時豈能不分輕重? 爾今奔前走後一路颠簸勞累,暫且不論是否誠心誠意救人,光憑這大熱天走了十幾裏山路,孰不苦?

從容腳步,停住。

沉靜如水的目光投來,薄唇微微一抿:“守着。”

啊?守什麽??

侍書傻傻地看着眼前門扉大敞的茅草屋,愣了足足一刻鐘功夫才恍然大悟——

不是吧?!

公子居然要在這裏…… 要在這間雖然幹淨卻極其簡陋陳舊的茅草屋裏,以天下至純之金蠶蠱,“攻”天下至陰之六月血?

侍書震驚地看着花傾城在光天化日之下抱着沉睡之人邁過門檻,步入屋去。

“咣”的一聲,門扉緊閉。

鵝蛋臉剎那酡紅如血!

是是是,她守,她守,她馬上守!

可是……

公子是不是忘了,她也是女人?是不是忘了,萬一被她聽見少兒不宜的粗.喘.低.吟,也會大噴鼻血??

羞赧地,她伸手捂住雙耳。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EMMA enenskip的評論~~~所以我爬上來更啦!嗷嗷我多麽勤奮吖~~

有童鞋說我偷懶,木有,我木有偷懶~~o(>_<)o ~~ 鑒于這章幾乎木有奸情戲,所以…… 嗯,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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