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幾次要出口幾次被堵住話,蔣容旭終于冷靜下來了。

如果說在今天之前,他還對自己媽媽對蘇澤錦的重視不以為然的話,這一刻,他的心情就完全和林美君一模一樣了:這個小兔崽子當年怎麽不和蘇夏曦一起死掉?要是當年他就被那個瘋女人掐死,這個世界不就幹淨了?

當然這個念頭只在蔣容旭腦海裏這麽轉了一圈,他多少有些城府,面上居然還露出了一抹笑容:“這次來确實有事要和蘇總說說。”

蘇澤錦不置可否地做了一個‘你請便’的手勢。

來的時候,蔣容旭已經将這回要擺的砝碼認認真真的想過了,眼下到了上戲肉的時候,不免打起精神又将要說的話在腦袋裏過了一遍,這才擺出一副誠懇的模樣說:“我媽媽和你媽媽的關系确實有些複雜,但長輩的事情,我們小一輩畢竟沒有經歷過,也不好随便插口。我——我畢竟沒有繼承爸爸的血緣,雖然這些年一直陪在爸爸身邊,但我知道爸爸這麽多年來其實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你剛剛回來他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準備好了,”蔣容旭并不知道蘇澤錦是否已經知道股份的事宜,當然盡量含糊而過,“之前也是,一聽說你出了車禍,爸爸就立刻找了心理醫生,就是為了盡一份心,我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來你都不過家裏來,爸爸很少去看你,但我想這中間一定有什麽誤會,如果爸爸不在意你的話,那他根本沒有必要這麽做……”

這張感情牌平心來說,其實打得挺不錯的。

蔣容旭這是先将自己立于了不敗之地:不管蘇澤錦會不會因為他的話有所動搖,他都并沒有做錯、說錯什麽,是十足十做出了一副孝子賢弟的姿态,每一個字都是為了化解蘇澤錦與蔣軍國之間的恩怨。

要知道,蘇澤錦在蘇宅,不管他們想幹什麽都是鞭長莫及。而如果蘇澤錦來到了蔣家——

如果蘇澤錦有所動搖,這正好,他們完全可以好好地演一出戲,先騙取蘇澤錦的信任再離間蘇澤錦與蔣軍國。

而如果蘇澤錦沒有動搖反而破口大罵,這也正好,他們還省了演戲的功夫,直接将蘇澤錦張狂的模樣給蔣軍國看,有了這樣的證據,蔣軍國又怎麽會再将股份交給蘇澤錦?

想道這裏,蔣容旭自得在心,索性心下一橫,聲情并茂地叫了一聲“澤錦哥!”

要說蔣軍國割讓股份的行為不建立在他與外公的合約上,蘇澤錦說不定還真有幾分動容。但遺憾的是在和蔣容旭對話之前,他先看到了那份在二十一年前簽訂的、蔣軍國幹脆利落地将他賣了個好價錢的合同。

有了這個前提,再聽此刻的一席話,蘇澤錦這回真的有點笑得止不住了。

蔣容旭這一番作态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當年林美君在婚宴上的一番作勢。他當時雖然在外公的勸解下不再糾纏于林美君借着踩他得到了好名聲這件事,但心裏始終難免橫着一根刺,直到現在,他終于發現,這些作态就算騙過了看不清真相的人,那又怎麽樣呢?

當你作為一個人在圍觀猴戲的時候,猴子憑借一番精彩的表演獲得了喝彩和打賞。

你會不會去嫉妒懷恨?

當然不會,你會再丢一塊錢下去,然後拍拍猴子的腦袋,誇一聲“演得好”。

當然這個大前提是,你擁有足夠蔑視對方的能力與心态。在今天之前,蘇澤錦還不太确定蔣容旭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但在今天之後,蘇澤錦覺得就算自己不想把蔣容旭當成一只猴子……他也實在是太像一只猴子了!

而且說實話,就算實力暫且不能碾壓蔣容旭,那又怎麽樣呢?

這樣的人,要怎麽贏得別人的尊重?

靠錢買嗎?

就算自己的外公也是商業起家,蘇澤錦還是在這一刻完全理解了每次談到林美君時候,外公臉上的不以為然。

老人并非對這個和蔣軍國一起間接害死了自己女兒的女人毫無憤怒。

可是當看清楚了林美君的本質,你就很難将這個實際上是一灘爛泥的女人放在心上,更遑論作為對手和仇家了。

再加上自己的外公一輩子為人端方,別說是記恨,哪怕看一眼也覺得厭惡吧……

蘇澤錦好一會才将自己的笑聲壓回嗓子裏。他嘴角噙了一抹笑,直接一擺手:“蔣經理這是在叫誰?我兄弟的名單裏可沒有你這一號人物。”

既然已經拉下臉皮,蔣容旭此刻不但不惱怒,還做戲做上了瘾,繼續誠懇地說:“澤錦哥,我剛才說了,不管怎麽樣,我都在爸爸身邊呆了這麽多年了,你可以不認我這個弟弟,我不能不認你這個哥哥。如果你真的這麽在意過去的事情,哪怕媽媽是在蘇夫人過世之後才嫁給爸爸的,我也願意向你道歉……”

蘇澤錦忍不住搖搖頭,信息量真是太大了。

他在自己媽媽剛剛下葬的第二天就知道蔣容旭是林美君和蔣軍國的私生子,蔣軍國同樣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但感情這麽多年來,蔣軍國都沒有為蔣容旭正過名?林美君也沒能為蔣容旭争取一下?

這樣看來,蔣軍國說不定真的一點都不把這一對妻兒放在心裏……不過這也沒有什麽值得奇怪的。

“為你媽媽當第三者破壞人家家庭道歉嗎?”蘇澤錦漫不經心地說。

蔣容旭呆了一下,念頭急轉了幾圈,撕下臉怒道:“蘇澤錦!你怎麽說話的!我媽媽是在你媽媽過世之後才和爸爸認識的!”

“哦——”蘇澤錦笑起來,“也就是說你不是蔣軍國的兒子,是個拖油瓶喽?”他面露惋惜,“蔣經理要不要再認真想一想?說不定是你記錯了?這個私生子雖然跟婚生子不一樣,不過現在好在也有了同等的繼承權,可是你要是和蔣軍國毫無血緣關系,到時候跟我争奪蘇氏股權的時候就不怕有人罵你忘恩負義?被蔣軍國好吃好喝地養着長大卻和蔣軍國的親生兒子争權奪勢?”

他媽的!現在誰還搞這一套!蔣容旭險險沖着蘇澤錦的臉罵出聲來,但自小就被林美君養大,看慣了林美君那一套做派,蔣容旭這一回是真的有點投鼠忌器的感覺了,一時間竟然答不上話來,不管說他是不是蔣軍國的孩子,這都自己甩了自己一巴掌。而指責蘇澤錦目無尊長,他又生怕蘇澤錦說出一句“只要你媽媽和你不在,我就當回蔣軍國的兒子”。

要知道他爸爸那個人,或許不太注重金錢,但對蘇氏企業卻是絕對不容他人染指的,可是現在卻連手裏頭攥着當寶貝的股份都肯分出來……

蔣軍國心亂如麻,說起來,要不是意識到自己爸爸非常重視蘇澤錦,他又怎麽會跑來蘇宅被人指着鼻子罵?

蘇澤錦端詳了一下蔣容旭臉上的掙紮,突然笑起來:“不過蔣經理也不需要太過操心。”

…這什麽話都被你說了啊。蔣容旭看着蘇澤錦。

“蔣經理想想,蔣軍國姓什麽,蔣經理姓什麽,我姓什麽,蘇氏企業又叫什麽?”蘇澤錦不緊不慢地說,跟着他沖蔣容旭一笑,“蔣經理不妨回去将我的這句話告訴蔣軍國,蘇家的東西,蘇家的人會好好拿回來的,蔣軍國操心了這麽多年,年齡大了,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蘇家總不至于虧待他的。嗯,還有……”他的手指點了點桌子,“蔣經理既然說你是蔣軍國的繼子,那我就勉強相信了。蔣經理也可以考慮考慮我接下去的話:反正你們沒有血緣關系,蔣經理不妨好好考慮到底應該站在哪一邊,蔣軍國既然能給力一口飯吃,我這裏總也少不了你的那一口。”

“……”蔣容旭真的完全沒有料到蘇澤錦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蘇澤錦好一會,終于還是收起了自己的那套親情牌,忍氣吞聲地站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就離開了蘇宅。

不過在剛剛走出蘇家大門坐上自己車子的時候,還來不及将車子驅離蘇宅,他就面露興奮地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錄音棒,并迫不及待地按下重播鍵:“我媽媽……滋滋滋……媽媽……滋滋滋……複雜……滋滋滋——”

他頓時就愣了不下,不死心地晃晃手中錄音筆,關掉又重新開起來,可是不管幾次,錄音筆中占據絕大部分的都是電流的流竄音,而他剛才裝孫子和蘇澤錦說的那一襲話以及最後蘇澤錦喪心病狂的答複,全都聽不清楚!

“他媽的!”蔣容旭這次真的用力罵了出來,尾音還飒在空中,車身就重重一頓,發出“砰”的悶響!

同樣的響聲蘇澤錦在大宅裏也聽見了,他心裏雖然有底,但還是揚聲問了一句:“出了什麽事?”

外頭安靜了一會,傭人的聲音響起來:“是蔣先生的車子撞到了門柱上,我們要上去的時候,蔣先生已經把車開走了。”

蘇澤錦笑起來:“沒事,出去看看柱子有沒有裂痕。如果有就給蔣容旭的公司寄賠償單,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說着蘇澤錦已經走到了廚房中,翻箱倒櫃一陣,還真趕在傭人上來詢問之前找出了一小包用于吸鼻煙的煙草與香料混合物來。這個鼻煙壺可不是為了氣蔣容旭才拿起來的,他确實突然來了興致,要不是蔣容旭杵在那邊,早就試着用它來吞雲吐霧一番了。

“你真不要試試?”蘇澤錦在點火之前還特意問了身旁的陳簡一句,在得到對方肯定的搖頭之後,他只能遺憾地自己享用了。

不過陳簡雖然對鼻煙壺沒有興趣,卻挺在意剛才蘇澤錦和蔣容旭之間的對話的,還有一點:“你是怎麽确定他會帶上錄音筆過來的?還先放上了一個錄音筆幹擾器?”

擺弄了一會鼻煙壺,蘇澤錦又沒有興趣了,他将東西随便往茶幾上一放,自己則轉轉脖子——小時候寫大字寫習慣了,他現在還是一坐到木頭椅子上就挺胸擡頭,坐得板正板正的,一段時間下來也難免有點疲憊:“有備無患嘛,既然我不相信蔣容旭是來找我聯絡感情的,那餘下的那些選項裏,他還能玩出什麽新鮮花樣?”

陳簡搖搖頭:“他還真是送上門來找罵的。”

蘇澤錦呵呵笑起來:“那搞不好真是我的親弟弟!不止專門送上來被人罵,還自帶重要消息掉落屬性,你看見他離開時候的表情沒有?那叫一個2B震驚樣!我估計他絕對沒有想到我會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說實話,我也真沒有想到他最後能聽到最後,連罵都不罵上一聲。”

“2B震驚樣……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從你嘴巴裏聽到這個詞……”陳簡的震驚和蘇澤錦的費解完全不在一個點子上!

蘇澤錦:“喂,重點不是這個啊!”

陳簡看了蘇澤錦一會,他皺起眉,臉上又微微帶着笑容,混合成一個很奇怪的表情:“那麽重點是,現在的你和我記憶中的你,完全對不上號嗎?而這一切……就因為一個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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