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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蘇澤錦坐在法院外的長椅上喝礦泉水。

他的面前是一從花圃,有兩個小女孩繞着花圃追追打打,留下一串銀鈴一樣的笑聲。

他左手邊的後面,就是法院寬敞威嚴的臺階,人群三三兩兩地在臺階上上上下下,有多少興高采烈的,就有多少痛哭流涕的。

一個人坐到他的身旁。

他看了對方一眼。

對方也跟着看了看他,然後又站起來,朝外頭走去。

蘇澤錦目送着對方一路走到街對面的小賣部再走回來,跟着一瓶還沒開封的礦泉水就遞到了他的跟前。

他将手中的空瓶子隔了十來米投擲到垃圾桶中,又接過對方手裏的礦泉水,剛要扭開蓋子,就發現蓋子已經被扭到了将開未開的地步,只要輕輕一旋,就能夠打開。

他對對方說了一聲“謝謝”。

但對方微笑着說出來的是:“準頭很好,打過籃球?”

“還曾經是隊裏的一號開火手呢。”蘇澤錦說。

沈淮一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的目光停留在蘇澤錦的臉上,他根本不避諱蘇澤錦知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他很仔細地,将坐在椅子上的人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遍。

蘇澤錦的氣色看起來不是特別的好。

他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礦泉水瓶,一只手搭着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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慣常的發型并沒有變,但起來的時候也沒有很認真地打理,在靠近發尾的位置有一兩縷亂翹起來,額頭也被随意掃下來的頭發遮住了。

他看上去瘦了一點,下巴尖和青青點點的胡茬都出來了,上身的西裝與襯衫也不再規矩地扣着,只随意搭了個紐扣就算了事,連下身一直穿着的西裝褲皮鞋都換成了牛仔褲和球鞋。

非要說的話,就是眼前這個人突然從成功的商人跳槽到了演藝明星那塊地兒。

沈淮聽見了沈淮一在心裏發出的滿足喟嘆。

他不由問:怎麽了?

你看上的人越來越美麗了。沈淮一對對方說。

你從哪裏看出來的?就為了他突然換個風格?沈淮狐疑問,難道你比較好這一口?不至于吧?我怎麽從來沒有發現……?

他現在幾乎不受我的影響的。沈淮一糾正對方,對于另一個自己,他倒是不吝将話說透。我覺得自從陳簡的事情過後,好像蘇澤錦每每都出乎我的意料……因為精彩,所以分外美麗。

我倒是只聽見了噩耗。沈淮完全沒有沈淮一的浪漫細胞,他冷淡地說了一句 ,突然跟沈淮一提議,要不然這次換我出來?

哦?你打算怎麽把他哀求回去?沈淮一問。

沈淮沉思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最後,他說:要不還是直接綁回去吧……

沈淮一不再理會頭腦裏的另一個人。

他對着蘇澤錦說:“看起來你的樣子還不錯,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在沈淮一打量蘇澤錦的時候,蘇澤錦也并沒有一味地避開沈淮一的目光,他照樣将對方看得七七八八了。而相較于在這十三天裏幾乎換了一個風格的他,沈淮一倒是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周圍發生的所有事情,對這個男人來說,仿佛都毫無影響力。

這簡直就像是一個完全不受任何約束,只有自我的人。

蘇澤錦又喝了一口水:“再怎麽好看上去也沒有你好。要說這幾天過得怎麽樣的話,除了每天晚上做惡夢之外,确實都還不錯。”

“因為陳簡?”

“和你。”

“我很抱歉。”沈淮一說。

“認真的?”蘇澤錦問。

“當然。”

蘇澤錦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的眉頭微微皺着,目光看着他,并且只看着他,漆黑的瞳孔裏流淌着足以讓任何人感覺得到的歉意。

這樣的表情簡直完美無缺。

完全能夠讓任何被他注視的人升起‘自己正在無理取鬧’的感覺。

他笑起來,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坐。”

沈淮一輕揚一下眉梢,跟着坐到了蘇澤錦旁邊。

“特意來找我的?”蘇澤錦問。

“嗯。”

“想說什麽?”蘇澤錦接了下去。

在見到蘇澤錦之後,沈淮一就不意外自己會遇到這種直白的詢問,他很坦然地說:“想怎麽挽回你。”

“因為我又讓你感覺到意外了?”蘇澤錦說。

“可以這麽說。”沈淮一說。

“你真的愛我嗎?”蘇澤錦問。

“如果你和我碰見的所有人都一模一樣,那我為什麽會愛你?只是因為你有錢、床上功夫還不錯,或者你叫做蘇澤錦?”沈淮一反問對方。

蘇澤錦居然認真思索了一下沈淮一的理論:“你說得有道理,那之前怎麽說?”

“我和你在一起并不是因為陳簡,是因為我的另一個人格。”沈淮明确而平靜地說,“而陳簡只是恰好出現在我覺得差不多該結束關系的時間而已。”

“所以你并不忌憚我知道真相。”蘇澤錦點點頭。

沈淮一看了蘇澤錦一會。

“如果要從結果來說,我挺高興你知道真相的。”

“因為我知道之後的反應取悅了你?”

“并不能用輕浮的‘取悅’。”沈淮一微擰了一下眉,“任何因為出人意料心理而引導出的表象就如同瑰寶一樣美麗。”

“是嗎?”蘇澤錦笑了笑,“可是我不這樣認為。沈淮一,我僅僅只是沒有低到塵埃裏去祈求一個謊言而已。但在你心裏,我是怎麽樣的呢?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還是愚蠢可笑?”

“沈淮一,我承認自己并不了解你,”他的目光落在沈淮一臉上,“可是你了解我嗎?”

那目光落在臉上有一種直透皮骨的冰涼。

“我這幾天反複想了想,從整體來說,我很感謝你的幫助,不管是在蔣軍國的事情上面,還是在其他什麽事情上面,非常感謝。”蘇澤錦平靜地說。

“除此之外的……”他說,“我只想要一份正常一點的感情,友情也好,愛情也好,我不了解你和陳簡,在你們眼中,我應該挺無趣的,我自己其實也這樣覺得。”

“沈淮一,好聚好散……”

“砰!”一聲遠遠的巨響!

蘇澤錦的聲音停了停,他下意識地順着聲音看過去,連話裏的最後一個字都忘記說出來了。

“砰!砰!”隔了一會,又是接連兩聲巨響。

這個時候,蘇澤錦多多少少地辨別出來了,遠遠傳來的聲音好像是槍聲,而開槍的地點仿佛距離這裏并不遠……什麽時候,國內也會響起槍聲了?

有這樣疑問的并不止蘇澤錦一個人。

法院前廣場上的人多多少少都聽見了聲音,除了還不知道發生什麽的孩子,大多數的人都停了下來,順着自己判斷出的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然後人群攢動着往同一個方向走去。

再然後,一輛拉向警笛的警車出現在前方,從上頭跑下來一位拿着對講機的警察,蘇澤錦眼看着對方一路往法院的臺階上跑去,他前進的路線剛好靠近蘇澤錦和沈淮一坐的這條長椅,在和對方位置最近的時候,蘇澤錦隐隐約約聽見愛你對方說“有……逃跑……”,跟着,那位警察就上了法院前長長的臺階。

突然發生的事情差不多吸引了蘇澤錦全部的注意力。

他的目光停留在法院前的電子滾動屏上,腦海裏慢慢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而在五分鐘之後,這個念頭得到了證實,法院外電子滾動屏上的某個即将開庭的條目消失了。

是屬于陳簡的那一條。

他有點恍惚,目光還停留在法院前,不一會的時間,就看見幾個熟悉的身影匆匆從法院中走出來。

是陳簡的父母親屬。

隔得太遠,蘇澤錦并不能清楚地看見對方臉上到底有着什麽樣的表情。

也許有些慶幸,也許更加的提心吊膽,也或許完全是一副茫然的不在狀态的感覺?就跟現在的他一樣?

蘇澤錦這樣想着,他收回自己的目光,慢慢靠向椅背。

很貼心的安靜。

片刻後,嗚嗚的警笛聲遠處了,沈淮一的聲音也跟着響起來:“澤錦?”

蘇澤錦看向沈淮一:“你知道這件事情嗎?”

“陳簡要逃跑的事?”沈淮一說,他跟着淡淡笑起來,“我不知道。陳簡哪怕告訴你,也不可能告訴我。我和他的關系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我僅僅是他的挑戰對象和殺人目标而已。”

“主動撩撥來的。”蘇澤錦冷冷地補了一句。

“就算沒有我,他也會殺別人。”沈淮一的口吻倒是很平淡,“他殺不了我,但未必殺不了別人。”

“還得感謝你。”蘇澤錦自嘲說。

“這倒不必。”沈淮一說。

“我是認真感謝你的。”蘇澤錦也說,跟着他站起來,“行了,我先回去了。”

“嗯。”沈淮一應了一聲,但他的話并沒有說完,他又對剛剛站起來的蘇澤錦說,“不想去找陳簡嗎?”

蘇澤錦的動作停住了。

“你說什麽?”他轉回頭問對方。

“不想去找陳簡嗎?”沈淮一重複一遍,“他不可能告訴我他會逃跑,但我猜得到。包括他大概的逃跑方向。”

蘇澤錦:“……”

沈淮一也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牽起蘇澤錦垂放在身側的手,跟着上前一步,輕輕環住對方。

哪怕隔着衣服,溫熱的觸感也從兩人貼合的方向傳來。

沈淮一退開來,牽起蘇澤錦的手,用嘴唇在上面輕輕印下一吻。

他的神态極為溫和。

常年籠罩在他臉上,似有若無的迷霧也消失了。

他站在光與暗的灰色交界處,對着他微笑。

契機已到。

“跟我一起走吧。去找陳簡。”

沈淮一這樣對蘇澤錦說。他放開了蘇澤錦的手,卻沒有将自己的手縮回去。

他就停留在那裏,等待着蘇澤錦再次将手放到他的掌心之中。

他已經拿到了蘇澤錦無法摒棄的東西。

只要蘇澤錦還是這樣一個人,他就絕對沒有辦法拒絕這一份邀請。

完全無邏輯的變化并不是美麗的真谛,那是另一種的醜惡。

只有在不可能上的改變,才如同鑽石一樣璀璨。

而他期待擁有這樣的瑰寶。

只要能夠找到。

他會将其置于掌心,小心把玩,謹慎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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