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侍從雲飛和侍女聞櫻,雙雙受到嚴重的心靈摧殘。
兩人雖已抹掉了眼淚臉色恢複如常,卻都還在心有餘悸——
至今也暈乎乎的搞不清,陛下适才到底是真失憶給他們表演了一場假失憶呢,還是假失憶卻依舊還在表演着真失憶?
但無論如何,都太吓人了。
此刻的陛下,又開始了新的表演——
岚王不在時皇上滿地跑。
一聽聞岚王下朝,皇帝立刻就躲回床上裝睡。
還把頭發都揉亂了,神仙都看不出來他剛在寝宮上蹿下跳了一整個上午。
岚王回宮,手裏抱着一大堆折子,俊美冰冷的臉上倒是還死撐着一貫的端方肅穆和一本正經,卻已蓋不住雙眼下深深的疲憊陰翳。
岚王身後,眯眯眼的紅衣拂陵公公也跟着進來。
手裏同樣抱了更多的一堆奏折,連常用的拂塵都快沒有地方拿了。
聞櫻迎過去小小聲:“公公,那個,岚王的腰帶……”
岚王的玉帶散了一半,很是紮眼。
尤其挂在腰帶上面的五彩玉佩籠絡,更已經幾乎垂墜拖在了腳邊地上。
但要知道,岚王此人一向謹慎端穆,最是在意外表儀容的。哪怕是之前不眠不休照顧陛下時,也從來都是周身齊齊整整、纖塵不染一絲不亂。
什麽時候曾像今日這般,連腰掉了一大半都注意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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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陵嘆氣:“可別提了,主子多日未睡,已累得已不知天南地北,怕是也實在顧不了那些了。唉。”
岚王疲倦已極,搖搖欲墜只剩一口氣撐着,任誰都能看出來。
宴語涼自然也不瞎。
可那人到了他的面前,卻還故作鎮定整了整一襲肅穆的玄黑色官服,一臉居高臨下嚴肅端方的俊美清冷。
全然未發現自己腰帶已經拖至地上,玉佩撞擊着漢白玉一聲聲的響。
“阿昭,醒了?用過午膳麽?我陪你好不好?”
宴語涼:“……”
宴語涼:“朕用過膳了,正打算午休。”
岚王聞言點頭。
“也好,那阿昭繼續睡。”
窗外冬陽暖煦,透過雕花窗棂,一片午後的燦爛明亮。
岚王親手服侍宴語涼躺下,給他攏了攏微亂的長發又幫他掖好被子。
弄完,自己轉身去了茶榻。
端正坐下,捏了捏眉心提了神,便伸手便去取那堆得小山一樣高的待批折子。
宴語涼:“………………”
不是。這人都倦得快死了還不打算睡呢?
窗外紅梅已開,陣陣幽香。
陽光打下來,岚王睫毛很長,被那光照得沾染上了一絲淺金。只見他目光略微迷離,側影疲憊憔悴至極,卻又莫名有種病态蒼白的賞心悅目。
宴語涼:“……”
或許他是真的色令智昏沒有救了吧。
只是看着那側顏,一早積攢的種種不滿與疑惑便已煙消雲散、抛之腦後。
其實岚王這一天天的,也是不易。
是,岚王是奪了他的權。但人家奪權以後也并未渎職呀,這不是還在盡職盡責地上朝辦公、批奏做事麽?并無有懈怠。
至于幽禁……
人家都把他該幹的活全幹了、又把他人也給一手包養了,暖爐棉被甜粥好生伺候着。
試問翻遍史書,又見過哪個狗皇帝被幽禁時這般享福,不做事且有美人在側可大大一飽眼福?
被衾暖且甜,美人紅梅遙相映,滿眼芳菲色。
錦裕帝昏庸。錦裕帝要求不高。錦裕帝甚是知足。
……絕了。
他這昏君思維,果真妙不可言。
宴語涼窩在被子裏自顧自在那瞎想,幽幽的,忽聽紅衣太監拂陵嘆了口氣。
他看着自家主子死撐,畢竟心疼,此刻滿臉都是大寫的“愁雲慘淡”。
宴語涼沉吟片刻。
“愛卿。”他伸手喚岚王,“愛卿,青瞿,青卿?”
“……”
岚王略微僵硬,聲音微啞。
“聽見了。”
“阿昭想要什麽?”
他放下折子過來了。但可能因為太困,雖雖強撐着一臉莊重,但懵懵的疑惑也都挂在了臉上,很與這幾日冷厲自持的樣子略有不同,有點莫名的可愛。
宴語涼攀上他的衣帶。
岚王繼續迷惑,竟似是以為他喜歡那衣帶,想解下來送給他。
結果猛然被一拽,一個趔趄險些撞在皇帝身上。
岚王勉強撐住龍床,耳邊卻聽見宴語涼低低笑了:“朕想,不如青卿來陪朕一起小睡片刻,青卿覺得如何?”
……
真龍天子喊岚王上床睡覺。
畢竟再不睡,眼看着風華絕代的佳人就要因過勞而英年早逝了。
此事別說拂陵不願意,錦裕帝也舍不得。
天子叫人上龍床,何人又能不歡喜。
結果岚王因為太累了,竟卻連高興都沒提起勁來高興。反倒是略微發懵猶疑,微紅的疲憊雙目還多看了一眼身後那一堆待批的折子。
宴語涼拽他:“就一小會兒!”
“青卿,就陪朕睡一小會。太醫說了,朕身體未好,要人陪着睡才能踏實,若是睡不踏實身體便無法大愈,無法大愈然後就會……”
他信口胡來。
反正岚王渾渾噩噩,統共也就聽到了一句“太醫說”。
人太困時就很好騙。
岚王終是點點頭,乖乖上了龍床。
龍床很大,疲倦以極的岚王倒是克己複禮、睡得很靠邊上。只将手指執拗地伸過來,握着皇帝龍爪。
“阿昭。”
“嗯?”
“阿昭,我……”
宴語涼等着,卻沒有等來下半句。
岚王實在太累,半句話沒有說完,便已經徹底閉目昏死了過去。
一個呼風喚雨的攝政權臣,卻為什麽就連睡着時都是一臉難過的表情。
旁邊紅衣太監拂陵,則躬身悄聲道:“奴才謝陛下隆恩。”
“奴才這幾天磨破嘴皮子,岚王都不聽勸,多虧陛下一句話,主子才終于肯睡了。”
“陛下。拂陵鬥膽,求陛下開恩,可否今日就且讓岚王好好安心多睡一會兒。岚主子他真的……本就身體不好,近來又總是病着,如此下去真要全熬壞了。”
這個拂陵,非但嗓音聽起來不像個太監,模樣亦是十分的年輕俊俏。
他說話時,宴語涼就一直偷偷在想,這個公公若是換件衣服,便說是個風流儒雅的少年文士也不會有人不信。
果然是什麽主子有什麽仆人。
岚王絕代風華,連身邊連公公都俊美雅致,讓人看了賞心悅目。
比他身邊膽小沒用又長相平庸的雲飛聞櫻,可優秀太多了。
話說他身為一國之君,當年怎麽就沒給自己挑幾個好看好用的人呢?
……
……
只怕,不是他沒挑。
宴語涼畢竟自小遍觀史書,深知就算再昏庸、再不像樣的皇帝身邊,也總該有幾個不怕死的愚忠愚孝之臣高呼“陛下萬歲”“江山千秋”才對。
他也不該沒有。
哪怕再是個昏君狗皇帝,貪圖岚王美色大權旁送,讓所有臣子失望心寒,也不可能真就被幽禁後就狗都不理。
總該有幾個不怕死的忠心之人,會想要站在帝王身邊,盡心輔佐、力挽狂瀾。
一定有。
只怕是宮門把守森嚴,他的人無法輕易接近他。但假以時日,絕不可能全無轉機。
宴語涼因為前幾天睡得很飽,倒是并不困。
無奈龍爪被昏睡中的岚王緊緊十指扣着,實在抽不出來。
岚王睡得并不踏實。
一直在輕微夢呓,俊臉上眉心緊皺,做了噩夢一般看起來焦躁又隐忍。
“阿昭……”
宴語涼:“在,朕在。別捏了,疼。”
“阿昭。”
“在的,在。朕真的!求求別捏了,真的疼!”
枕畔之人如此折騰,宴語涼也是無奈極了。
不過這種睡不安穩情況,他年少時也曾有過幾次——
遇着大事連着幾日不能入睡,之後便困過了頭,真睡下又周身不舒服,既醒不來又無法徹底睡過去,昏沉浮蕩生死不能,是挺折磨人。
但能怎麽辦。
如何能叫岚王安心……
宴語涼幹脆心一橫,主動閉眼伸手。在冷冷的幽香裏,任由岚王結結實實将他滿懷抱住。
岚王夢中有如溺水之人抱住浮木。
抱緊他以後,終于老實多了。
宴語涼再接再厲,伸手掌心覆在岚王雙目上道了聲“你好好睡”。岚王嗯了一聲,終于徹底放松下來睡熟了。
冬日陽光灑在龍床上,暖洋洋的。
皇上修長的手指緩緩移下來,懸停在了岚王裸露的脖子上。
眼中微微一道光。
“……”
古人雲,一報還一報。
都是男人,岚王能屢次如捏兔子一樣捏着他,他自然也能反捏回去。
宴語涼眯起狹長的眼睛,幽禁他的亂臣賊子此刻終于在他身邊毫無防備睡着了,眼下就是絕佳機會。
都不必靜待忠臣來尋他、救他。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這好看的脖子,只需他一掐,一擰。咔。
翻身在此一舉。
“……”
“………………”=w=蹭,我蹭。
蹭兩下過過幹瘾而已,怎麽可能真的掐下去啊?
絕對不可能!
他堂堂錦裕帝宴昭頂天立地,面對岚王這麽一個世間殊色,自是寧可大美人亂刀砍死、小黑屋關死他這個昏君,也絕對沒有他暴殄天物掐死大美人的道理!
嗯。
朕就是這樣的漢子就是這樣秉性就是這樣皇帝就有這樣的心性。
殺絕色美人能是正經人幹得出來的事?
再昏君都幹不出來這事好吧。
美人若不負朕,朕必不負美人也。
美人若負了朕,咳……那朕牡丹花下死做鬼不虧,也算是給後世貢獻一段風流韻事了。
狗皇帝這麽想着,直接心安理得龍爪穩穩攬住岚王的腰。
岚王的腰是真細。
這腰絕了……宴語涼不禁想起以前看史書上說“楚王好細腰,宮人多餓死”,他還在想有必要嗎這?臉好看就行了呗腰粗腰細都一樣。
如今事實證明确實不太一樣!!
岚王這腰!!!好摸。還有腰窩,朕戳!
快要睡着之際,腦海深處一個名為“殘存理智”的聲音嘆息了一句,宴昭啊宴昭,你倒是色令智昏膽又肥。
竟與逆臣相擁而眠,還摸腰摸得如此愉快。
卻可有好好想一想——
無數寫滿血與淚的史書,與那民間編纂小話本的故事怎會相同。你見過見哪個正史昏君,最後是能和權臣善終的?
還不都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結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今日不舍得掐死他,将來遲早有一天被他掐死。宴昭你就等着瞧吧,總有你的好果子吃。
宴語涼:“……”
嗨,但是吧。其實還真未必!
畢竟正史之所以皇帝和權臣總是弄得你死我活,其實有一半也要怪……正史那些人一個個的實在長得太歪瓜裂棗了。
如若正史也都是一個個年輕皇帝與絕色野心美權臣,指不定也要亂套成一個個“讓你今日為帝王,明日成帝後”的小話本。
畢竟,雖說權欲醉人心,可誰又能保證權勢滔天就一定比不過年少時的傾心以待?
宴語涼不知道別人。
至少他這昏君甘願醉卧美人膝。幽禁也好奪權也罷……美人喜歡就好!
他這狗皇帝思路确實清奇。
真不愧是岚王都搞不定、喊打喊殺又愛又恨的狗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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