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十二月二十四日。

從早上開始, 學校裏便湧動着一股熱鬧的氛圍，下課時總能看到別班的同學手裏抱着蘋果各班到處亂竄。

南嘉收到耿葉送的蘋果後才驚覺，哦, 原來到平安夜了啊！

之後，陸陸續續又有其他同學過來，手裏的蘋果收了送，送了收，來回輾轉, 最後抽屜裏還遺落幾個不知道誰偷偷塞進去的。

也是到這時，南嘉才發現, 不知不覺間，她的小魚已經積累起不錯的人緣。

宿舍的兩人除外, 前座的耿葉和他同桌趙興言，一起排演話劇的程鵲等人紛紛送來祝福。收到禮物後，餘惜楠甚至沒有一點意外, 自如地拿出她之前準備的蘋果回以對方祝福。

即便只是一件随大流的事，她也做得無比認真。

每一顆紅豔的蘋果頂端的葉柄上都綁着一根彩色的飄帶，飄帶上吊着一張小卡片，卡片上是用黑色鋼筆手寫的四個端正秀麗的字：平平安安！

南嘉斂眉思考, 對方是什麽時候準備的這些, 她怎麽不知道？

前天沒有，昨天她去找池書她們, 回來後對方似乎問了她，但她當時想着其他事沒怎麽在意。

這樣仔細一回想，南嘉不得不承認, 最近幾天, 她忙着整理筆記, 忙着找人，忙着各種事，不知不覺就忽略了身邊的人。

南嘉為自己的疏忽而反省，但反省過後，她不由想到更為關鍵的一點。

——對方準備的這些東西裏面難道沒有她的一份嗎？

以自己在對方心裏的地位，肯定是有的。

南嘉信心極盛。

然而一個上午就要過去，班內的、外班的同學來了不少，身邊的人卻仍是沒有任何動作。

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南嘉偷偷看了看她放在收納箱裏的塑料袋，裏面大概還剩四五顆系着卡片的果子。

所以，大約是有她的份的的吧？

可是，為什麽不送呢？

是生她氣了嗎？

還是別的什麽？

心裏想着事，南嘉課也沒怎麽用心聽，恰好又是化學課。

額頭上飛來一支久違的粉筆頭。

化學老師鐘含拿着練習冊，眼睛盯着這邊大聲道，“南嘉，這道題你來回答，選什麽？為什麽？”

南嘉慢悠悠地站起來，一邊低頭看自己的桌上翻開的書頁，一邊拖時間。

餘惜楠很有默契地在草稿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7 B”。

南嘉斜眼瞟了瞟，而後鎮定自如地回答道，“我選B選項，題目說的……”

對比剛開學，她的表現已經是大有進步，回答的也沒什麽差錯，鐘含沒有多做為難，答完便叫人坐下了。不過身為老師，總免不了多唠叨幾句。

“沒幾天就要期末了，我還是希望有些同學能自覺點，別一天到晚心不在焉，想些有的沒的。現在不抓緊，再等期末成績下來，看看自己的成績，你自己不覺得丢人，我還覺得丢人。那麽簡單的題，還有人考七八十分，自己想想，拿的出手嗎？”

七八十分，那不是她了，上次月考她考挺高的。

南嘉自動過濾掉鐘含的聲音，繼續想蘋果的問題。

所以，餘惜楠到底是怎麽想的？

第一個送的人不是她也就算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都不是……

不是最喜歡她嗎？

即便生她氣也不能完全不理她吧。

南嘉看着窗戶裏映出的女孩，眼神幽怨。

少女的心思敏感而多變，思緒不自覺就為另一個人而牽動。

尤其是處于暗戀中的人，經常一個小小的點就能苦惱半天，時不時又會因對方的一個微笑、一句話而偷樂半天。

南嘉一面為餘惜楠的遲鈍而委屈，一面又忍不住為對方開脫，安慰自己說，再等等，或許是沒到時間。

下午。

晚上。

一直到下晚自習，池書她們找過來，南嘉還是沒有等到屬于她的那一份禮物。反而眼睜睜地看着最後幾個蘋果落到三人手上。

她的蘋果。

南嘉不敢置信餘惜楠竟然真的忘記她的存在。

心情陰郁的她看着面前三個不懂臉色的人格外煩躁，她面色不善地盯着三人道，“行了，東西送完了就走吧。”

包雯雯性格大條，完全沒有感受到南嘉身上的低氣壓，聞言立即抱怨道，“老大，你無情，你冷酷，收了東西就變臉。”

她一邊控訴一邊嘤嘤嘤地轉向餘惜楠，猝不及防地湊近她身邊，抱着她的手臂道，“小魚，我好可憐，你幫我評評理，老大她欺負我。”

南嘉的這幾個朋友，餘惜楠雖見過，但真正接觸的時間卻不多，比後來的程鵲還要陌生一些。

是以今天收到對方的祝福對她來說完全是意外之喜，她更多以為對方只是順帶而為，但包雯雯自來熟的态度又仿佛與她極為熟稔一般。

餘惜楠不好意思推人，只能拘謹地笑笑，随後向南嘉投去求助的目光。

南嘉是知道包雯雯的，和人親密沒有界限，放任只會讓對方得寸進尺。

這下南嘉也顧不得與她賭氣，忙上前強硬扯掉包雯雯的手，護崽子似的用身體擋在她與餘惜楠中間。

“老大，你幹什麽？”包雯雯不滿地瞪着南嘉道。

南嘉臉色更臭，“沒看你吓到她了嗎？”

“哈！”包雯雯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我這麽可愛活潑招人喜歡，怎麽可能吓到人。明明是你嫉妒小魚喜歡我，才故意分開我們，平常不帶小魚出來給我們看就算了，好不容易見一次你還要棒打鴛鴦。老大，你太惡毒了。”

池書插嘴道，“容我糾正一下，菜包同學，老大這不叫棒打鴛鴦，應該是金屋藏嬌。”

姚佟雲實在受不了這兩人，“行了，你倆，別亂用成語了，叫你倆好好學習不是叫你們随便逮着一個詞就拿出來賣弄。”

教訓完兩人，姚佟雲随即話風一轉道，“不過老大，你确實有點小氣了吧。這麽着急趕我們走，不會是怕我們跟小魚玩熟了，讓小魚知道你的糗事，不好意思吧？”

南嘉冷笑，不屑道，“笑死，我有什麽糗事？”

“翻牆被老師堵在牆頭，迎着冷風在上面坐了一上午算嗎？”池書眨眨眼，表情天真地問道。

包雯雯應和道，“我覺得算。”

看着兩人一唱一和地，南嘉的臉色不由更黑，“閉嘴。”

“诶，我就不。”包雯雯後跳一步，皮道。

“小魚，我跟你講，別看老大成天拽的一副二五八萬，實際她就一幼稚鬼……”

“包雯雯，你皮又癢了是吧？”南嘉掰了掰手腕，以眼神威脅對方。

“嘿嘿，有點。”

仗着有餘惜楠在場，包雯雯的膽子格外大，完全不把南嘉的威脅放在眼裏。

“我又沒說錯，不僅幼稚、還別扭、死鴨子嘴硬……”

“哎呀，菜包，你悠着點，真把老大惹生氣了可沒人能幫你。”

池書出來打圓場，“當着小魚面呢，你應該多說點老大的好話才對嘛。”

“你又想幹什麽？”

南嘉狐疑地看着池書，明明方才第一個帶頭搞事的就是對方，這會又出來裝好人，她可不信。

“老大你相信我，我摸着自己的良心發誓，絕對不會在你小媳婦兒面前說你壞話的。”池書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真誠道。

聽到池書的話南嘉下意識地看了餘惜楠一眼，随後心虛地呵道，“什麽小媳婦兒？別亂說。”

“你的小魚媳婦哪？”池書笑眯眯地說，“某些人哪，三句話不離‘小魚’，成天小魚這、小魚那，為了小魚天天放我們鴿子。對着人小魚就是親親抱抱舉高高，對着我們就是‘煩不煩’、‘皮癢了’，啧啧，瞧瞧這差距，這要不是你小媳婦兒說不過去吧？”

姚佟雲也點頭贊同道，“附議。”

撇開沒心沒肺的包雯雯不談，池書和姚佟雲突然把話題扭到這上面來，南嘉不得不心聲懷疑。

她盯着兩人瞧了半晌，試圖從她們的表情裏看出點什麽。然而面對她打量的眼神，池書仍舊泰然自若地笑着，姚佟雲的表現更是自然。

真是她多想了？

南嘉正想開口呵斥，卻被餘惜楠打斷。

“南嘉她真的經常提到我嗎？”她的臉上尤帶着未散盡的紅暈，水潤晶亮的黑眸盯着你，羞澀中帶着期待，看得人直呼好萌。

池書忽然就有些理解南嘉寶貝的心态。

她點點頭道，“何止是經常，人家一天三頓飯，她是一天八頓的提。”

“真的呀！我還以為……”

餘惜楠聞言表情微微訝異，悄悄拿餘光去看南嘉的表情，同時嘴唇抑制不住地抿成一條縫。

她一邊高興一邊忍不住問池書更多關于南嘉的事。

三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損友自是不遺餘力地把南嘉的各種事，不論好壞全往外抖。若不是巡視的老師發現，這幾人還能接着往下聊。

好不容易趕走三人，南嘉憋悶一天的氣又回來，甚至氣上加氣。

禮物沒有，還為了那三個家夥冷落她。

沉默着一路走到寝室門口，趕在進屋之前，南嘉停下腳步，轉身盯着面前的人沉聲問，“餘惜楠，我的呢？”

餘惜眨了眨眼睛，表情茫然道，“什麽？”

“我的禮物。”南嘉咬牙憤憤道。

“噢噢。”餘惜楠恍悟，連忙道，“你等一下。”

說完自顧地推開門小跑着進了宿舍。

南嘉沉着臉跟在她身後，看着對方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禮品盒。透明的塑料外殼裏面包裹的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一顆平安果。

除此之外，跟着拿出來的還有一條粉白色的圍巾，疊成一個方塊的模樣。

餘惜楠小心翼翼地将圍巾放到南嘉手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今天中午才織好，還沒來得及包裝。”

南嘉手指輕輕撚了撚。

買毛線時她們特地挑選了最柔軟的一種，因而摸起來格外的舒服。

顏色是餘惜楠堅持選的，南嘉起初不是喜歡這個顏色，不過礙于動手的人是餘惜楠，便咽下了那點不樂意，此刻收到成品倒覺得格外順眼。

驗收完後，她重新把目光投向面前的人身上，對方眼裏閃爍着些微的忐忑與期待。

南嘉嘴角輕輕勾起，道，“謝謝，我很喜歡。”

餘惜楠聞言小小地呼了一口氣，身體跟着放松。

最擔心的一件事順利過去，她擡眼看着南嘉問，“那我的呢？”

“等着。”

南嘉輕輕把圍巾放到桌上，而後當着餘惜楠的面拉開羽絨服的袖口，艱難地從中拿出一個紅色的蘋果。由于是臨時去買的，也沒有包裝。

“謝謝。”好在餘惜楠并不介意，很開心地收下。

許是與池書她們的意外閑聊滋生了一點勇氣，她猶豫一會兒又問道，“還有嗎？”

南嘉微微訝異，“小魚越來越聰明了。”

真的還有。餘惜楠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南嘉把手伸進衣服兜裏，從裏面掏出一只鑰匙扣，金色的金屬環上面挂着一只青色的蘋果。

“也是平安果。”南嘉把鑰匙扣放在對方手心裏。

“謝謝。”

她雖是笑着，卻似乎并沒有預想中的開心。

“不喜歡？”南嘉有些苦惱。

這次确實太匆忙了，沒有準備更好的禮物。

“沒有，很喜歡。”餘惜楠搖頭。

她其實想問，南嘉你的圍巾織好了嗎？

但心裏的膽怯最終勝過勇氣。

她告訴自己，至少南嘉很在乎她，她們是最好的朋友，即使南嘉有喜歡的人也不沖突。

真的不沖突嗎？

想到池書開玩笑時喊出的那句“小媳婦兒”，餘惜楠的心輕輕動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