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來人……”黑暗中清越的嗓音略顯沙啞,微弱得幾乎聽不清,刻意壓低的聲音聽得出隐忍的怒意。
前院此時仍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常,各自心懷鬼胎的賓客言笑晏晏推杯把盞,燈火在地上剪裁的影子重疊交錯,勾勒出一副各路妖魔鬼怪齊聚的畫面。
沒人發現她們嗤之以鼻的新娘已經逃出趙家,也不知道,趙兮凝已然醒來。
庭院裏除了她,沒有一個喘氣的,趙兮凝一手攏着胸前的衣裳,一手強撐着坐起來,撐着床的手顫了顫,不受控制的在抖,這一個動作她額上就已經滲出一層細汗。
四肢發軟無力,重新回到這具身體只覺身體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本該日出之時才醒來,可是一想到那個與她已經行過夫妻之禮的人,想要逃離她,她就沒有辦法,沒有辦法當做不知情,沒有辦法置之不管!
用盡力氣把兩腿移到床下,顫顫巍巍的着地,雪白雙足踩在刷着黑漆的腳踏上,确切說不該是踩,因為沒有着力,只能說是放在上面。
趙兮凝粉白的臉漲得通紅,身體向前放開手試圖站起來,她高看了她這副身體,身體還沒站立起來就整個向前軟倒,撲通的一聲倒在地上。
她何曾這麽狼狽過。
趙兮凝不習慣示弱,盡管如此,沒有一絲懊惱不耐,仍能做到面不改色,只是眼底盤旋的黑霧更加濃稠,目光更加冰冷,要把王琳抓回來的心更加迫切。
強撐着劇烈發抖的手臂,趙兮凝咬着牙漸漸爬起來,再一點一點的挪動雙腿站起來,這種匍匐在地不堪的姿态無時不刻都在挑戰她暴虐的底線。
“來人……”抓着一切能抓着的東西向門口走去,短短的幾步路,似乎走了有一柱香的功夫,走到門口趙兮凝喘着氣提聲喚了句,回應她的只有院裏的蛙鳴和風過木葉的聲音。
玥老媽子這兩天忙裏忙外操了不少心,如今兩人入了洞房,心裏騰生一種滿足感,酒足飯飽後不忘派了個小女童去瞧瞧兩位新人的情況,看是否有需要伺候的。
于是待小女童來還沒走進院子,就見到月色下,從來都是衣冠整齊,看似冷淡淡卻待人溫和的大小姐,只穿着一身雪白亵衣并且衣襟大敞,胸前劇烈起伏面色通紅大汗淋漓,隽秀長眉隐含着咬牙切齒的怒氣,眼尾勾起的紅色似乎化作跳動的火焰,側身兩手緊抓着院門站在門檻後,雙腿抖得像随時都會倒下一樣。
“讓人來!”見着她,趙兮凝一揚手,厲聲呵斥道。
小女童一愣,伺候大小姐這麽久,還沒見她這般失态,吓得她趕緊應下,提着裙擺往前院人多的地方跑去。
小女童一離開,趙卓顏雙腿一軟,伴随着一聲悶響,雙膝帶着全身的重量重重磕在石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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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童先是找到了玥老媽子,老媽子一聽大小姐醒了立刻帶着女童去找老夫人,向主家夫人傳話的同時,小女童瑟瑟發抖的說出了見到大小姐時她的模樣。
本來臉上還有幾分酒色的老夫人目光微微一沉,那一絲的酒色頓時消彌無跡,起身帶着随身伺候的老仆步履匆匆趕到趙兮凝院裏。
走進庭院,裏面所有的窗口都是黑漆漆一片,就連主房中也是一樣,門卻是大敞着,老夫人皺着眉頭走進主房,立刻就有老仆緊随日後點上燭火。
“娘親”
聽到熟悉的稱呼,老夫人轉眼見到火光照耀到的床榻,趙兮凝安然無恙坐在上面,明顯是松了口氣,臉上卻仍舊是一派威嚴,掃了眼房中也注意到了一絲不對勁。
“那個姑娘呢?”
趙兮凝眸光一閃,抓着蓋在腿上的錦被,被子下的雙腿此時像是在被千萬根針紮着又麻又痛,卻不及這一瞬她心底的刺痛。
這種事擺在她娘親眼裏,就是她無用,她看着整齊擺在床尾的嫁衣,想起那人的樣子,面無表情低聲道,“她跑了”
這三個字就像平地一聲雷,驚得老夫人杏眼一睜,俯首站在陰影裏的老奴也是一愣,門外的幾個婦人老媽子更是眼睛瞪得老大。
待緩過來,老婦人頓時勃然大怒,來回踱步還是難以平息,幹脆走到案前揮袖一掃,桌上的瓜果碗碟全數落下咕嚕咕嚕滾落了一地,面色吓人問,“什麽時候跑的?”
“不到半個時辰”
老夫人目光狠厲,即刻吩咐下去,“讓人去追!”
趙卓顏眼皮一跳,擡頭看着震怒之下一身煞氣的家母,像是想到什麽眉頭一皺道,“娘親,她是孩兒的妻子,理應孩兒來處理此事”
百年來,主家還沒出過這等事,對于作為趙家臉面的主家來說真是奇恥大辱,老夫人怒火中燒,正氣頭上,只想立刻抓到人打斷筋骨折斷手腳,哪還聽得進她的話,想也沒想說道,“你才剛醒,身子還未恢複,此事由為娘來處理”
趙兮凝食指不受控制的一動,低頭摸着這只手指,當初綁着一根紅繩的位置,眸色漸深,由她母親處理,意味着她回來不殘也要廢必定是生不如死,在知道她想要逃的時候和醒來發現她真的離開後,她心中固然是滔天的怒火,卻從未想過把她抓回來後要怎麽處罰。
心中忽然還有一絲迷茫,如果真抓回來,要怎麽處置。
可有一點是可以确定的,這個人于她不只是救她一命的恩情,還是她的結發妻子,有她的承諾,除了她自己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她。
想明白了趙兮凝轉頭看向怒火中燒的母親,嘶啞的聲音微沉道,“孩兒的妻,孩兒自己處置”
她重視這個女兒原因之一就是她聰明知進退,可是現在,老夫人微微有些詫異回頭看着自己的女兒,其實從進門知道她安然無恙後,便也沒再細看,這會兒只見她發絲淩亂,衣襟微開隐約可見裏面雪白的肌膚有口脂的痕跡,與她唇角暈開的朱紅是同一個顏色。
衣冠不整如此狼狽,卻眉目沉靜,連她一時也猜不出她的心思,這兩個月似乎是有了些變化,卻不知是不是她想要的,心裏幾番計較,老夫人終于松了松眉頭,趙兮凝察顏觀色知道是成了,溫聲謝道,“孩兒任性,讓娘親操心了”
她話音一落,老夫人眉一橫,長袖一甩,頭上戴着的玉珠也随之一振,“若是讓我不滿意,這人還是要交由我處置”
趙兮凝淡淡移開眼,低頭看着自己的右手食指,不言,陰影下看不清表情。
這樣的她讓老夫人有種陌生的錯覺,老夫人心中嘆了口氣,若不是錯覺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今日所聞若是讓我在外面聽到一字半句――”話沒說完,淩厲的眼神掃過站在門口的四個婦人身上,婦人們渾身一抖撲通跪下,表現還算鎮定,“老夫人,這事婢子絕對不會傳出去”
稍後的搜尋中發現趙卓顏和她帶來的人也都在宴會上消失了,連車也不見了一輛,老夫人暴跳如雷,在房裏砸了一通,又氣又無可奈何。
趙卓顏的父親趙若岚是她親侄,她姐姐病逝後将年幼的若兒托付于她,她待趙若岚如親子,對他的寵愛甚至比趙兮凝更甚。
早些年不得不将他逐出趙家時,就像是在她心頭被生生剜下一塊肉,那些日子痛得她夜半都能從夢中驚醒來。
這種感覺到如今仍是記憶猶新,“若兒……”
若是趙兮凝在場,定不會相信這個一臉悵然若失的婦人是她那個面冷心硬的母親。
不驚動來賓,主家的人悄悄開車追上去,只有一條路,追上只是時間問題,除非她們準備不眠不休。
趙兮凝心中是想要親自把那人抓回來,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她的身體因為她強行要醒,留下的後遺症讓她一時半會根本不能緩過來,這還不算她一路磕磕撞撞走到院外碰出的一身青紫。
第二日這對新人本該一大早要去給老夫人敬茶,與特地從各地趕來的老人見上一面,這些人雖各懷心思,可都是期待的,長途跋涉來也是為了見上一見未來家主,見過之後是依附或是其它都好做判斷。
結果卻被告知今日大小姐身體不适,不便見客,來賓雖然心中不滿卻也客客氣氣表達了關切,回去安排的庭院住下。
因為這一場婚事,來到這深山裏的有不下百人,這還不包括同行的下人,當中不乏有和趙卓顏一樣在城市裏住了一輩子,第一次回到主家的。
平素日出而做日落就息,祥和安靜的山谷裏一下子變得熱鬧不少,倒是給這座古老沉寂的大宅子添了些生氣,老夫人喜靜,卻因為又想起當初趙若岚的事,心痛難耐,對這雜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有趙兮凝的庭院還是靜悄悄,今日陽光明媚,打開窗,趙兮凝坐在床頭望着窗外一會,忽然瞥見窗上還未揭下的大紅喜字。
她想不明白,一開始的憤怒過後就是現在的迷惑,當初明明已經答應了她,卻一經那個女人的挑撥就要離開。
趙兮凝摸着自己的唇瓣,昨夜到最後,她的意識開始蘇醒,雖然身體不能動彈,也睜不開眼,身體的感覺也不太真切,可還是記得一些。
平淡的面容慢慢變得扭曲,稍長的指甲扣進掌心,眼底醞起一場風暴。
在這之後還能離開,這個女人是從未将她放在眼裏,放在心上!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一個逗比,總忍不住想往逗比的方向發展,闊是,只能想想,還有謝謝寶貝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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