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趕人

江衍有些錯愕,似乎沒成想楚晏清的态度會突然轉變,片刻過後,才想起要攔住他,卻連楚晏清的一片衣角都沒碰到。他沉默了片刻,沒多做糾纏,只久久看着楚晏清飄然而去的方向。

回到屋內,楚晏清心情幾番上下,那些風光的、落寞的、快活的、痛苦的回憶一同湧上心頭,将他殘破枯萎的靈魂反複煎熬。

懷間恰有美酒一壺,楚晏清顧不上羽蕭與師兄的叮囑,擰開酒壺,仰頭飲去大半。

長瀾與三清同屬東鏡靈脈,兩派走動頻繁。當初,他與江河年歲相當,在年輕人裏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但如此,楚晏清還為三清派找回了江衍、并且不辭辛勞,一同親自護送江衍回三清。因着這份關系,江河對待楚晏清更加不一般。

他們雖不在同一門派,卻總能找到機緣相見,一同修煉、研習刀劍法術,最後先後結丹,一同成為金丹修士。

他倆性格一個安靜沉穩,一個爽朗跳脫,卻素來要好,自從相識後便情同手足,稱得上是缟纻之交。結丹後,兩人更是約好了一同下山歷練。

那時,江衍還剛剛返回三清派,江河憐惜幼弟在門派無人照料,便帶着當時剛到練氣期的江衍一同上路。

後來,他們三個又遇到了雲川派大弟子梅依雪、洞天府孫雄,幾人一同行俠仗義,除惡揚善,踏遍十萬青山,略過河川千百。

那是楚晏清最恣意快活的日子。卻也是後來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的噩夢。現在想來,他寧願從未結識過江家兄弟。

楚晏清合上眼眸,縱百轉回腸,終是在心間冷卻。

他知江衍最是個倔脾氣,未達目的定然不肯輕易離開,于是,楚晏清又猛地打開房門,沖着院外的人冷笑着說,“你想站在這裏就站吧,最好站一輩子。”

說罷,便“啪”地一聲,摔上房門。

壺中酒還未盡,回憶還未斷。

許是酒麻痹了楚晏清的神經,他幾乎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與江河情誼漸深、如影随形,最後竟到了心心相印的地步,記不起他們兩個初出茅廬的少年是怎樣拉扯着江衍這個半大小子踏遍了四境九域。他只記得梅師妹的笛聲婉轉、聲聲纏綿,孫大哥的長箭寥落,射石飲羽,只記得東鏡的風卷落葉、北境的雪落紅檐,西境的黃沙漫天,南境的花舞缤紛。

只是這些,都已經是很遙遠的往事了。

混混沌沌間,楚晏清昏睡過去,不知是因為烈酒暖身的緣故,還是因為丹藥聊勝于無,他難得睡了個整覺,直到東方吐白仍未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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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間,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用看也知道,準是羽蕭。楚晏清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嚴實,安心假寐,可羽蕭卻火急火燎地跑進屋來,見他還在睡覺,便上前用力搖了他兩下,“師父!師父,江師叔怎麽還在院外守着?”

楚晏清被羽蕭吵得頭疼,本想繼續裝睡,可誰知羽蕭竟要掀他被子,楚晏清連忙伸手摁住羽蕭,睜開雙眼,佯怒道,“大早晨的,你急急忙忙,見鬼了?”

羽蕭急得跺腳,“師父!三清派的江師叔,在院外等了您一晚上!”

楚晏清悠悠瞥了羽蕭一眼,冷笑一聲,故意說道,“那江衍如今已經半只腳跨進了元嬰期了,難道在我蒼玉院外守這一夜還能要了他的命不成?”說着,楚晏清朝窗外微微一瞥。

春生秋殺,寒蟬凄切,江衍眼眸低垂,正立在飛旋的落葉間,不知是在看身側如火的楓葉,還是在想讓他苦等之人。

楚晏清神色淡然,沒什麽感觸,只是一瞬便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羽蕭素來知道自己師父是個什麽脾氣,他支吾半天,“只是……只是,江師叔遠道而來,我長瀾自當好生招待,怎能把人拒之門外呢?這若是被掌門師伯知道……”

想起李恕的經世學問,楚晏清不由得皺起眉頭,過了半響說,“嗯,羽蕭,你說得對。”

羽蕭長舒一口氣,正欲将江衍從院外請進來,卻聽到楚晏清幽幽來了句,“你快去把他攆走,記得讓他走後山,別被師兄撞見了。”

羽蕭瞠目結舌,“師父,這……這這這不好吧?”

楚晏清躺在榻上,柔順的墨發如綢緞一般,他随意擺弄着發絲,透過窗戶又看了眼院外的江衍。

一陣秋風呼嘯而過,枯葉便落在江衍的肩上,不過一會功夫,就像個稻草人似的,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于是,楚晏清輕聲笑了兩下,漫不經心地說,“有什麽不好?為師說的還能有錯?快去吧。”

江衍早已結丹,修得“耳清目明”,屋裏師徒二人說了些什麽,江衍自是一清二楚。

等到羽蕭硬着頭皮走到他面前,江衍便清了清嗓子,用略微嘶啞的聲音說,“羽蕭道友,勞煩跟你師父講一聲,江衍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來拜訪。”

話音落下,江衍把手中的青玉瓷瓶放在了蒼玉苑的圍牆上,接着,他朝屋內作了個揖,權當是道別了。

羽蕭看着江衍遠去的身影,終于松弛下來,等這人徹底消失在山雲之間,才拿着青玉瓷瓶折回楚晏清身邊,無奈地說,“師父!您老人家以後可別讓我做這樣的事了!要攆人,您自個兒去!”

說完,羽蕭将瓷瓶塞進了楚晏清手裏。

楚晏清看看羽蕭,朝小白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意思是,反正這昆侖仙露我也不吃,還不如喂給小白。

小白自幼被楚晏清靈丹妙藥喂養者,早已通了靈性,讀懂了主人的意思,立馬搖着尾巴,樂颠颠地跑到了楚晏清腳下。

楚晏清伸手揉揉小白柔順锃亮的毛發,沖羽蕭道,“快給我啊。”

羽蕭無奈道,“師父!您可着點調吧!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您,把仙丹喂給小白了!”說着,羽蕭鄭重其事地将青玉瓷瓶收進自己的懷中,再不理會這一人一狗了。

小白“嗷嗚”一聲,委屈巴巴地把腦袋貼在楚晏清的腳上,那表情仿佛在搖尾乞憐。

楚晏清神色溫柔,伸出食指點了一下小白的腦袋,“你啊,倒是會裝可憐,就跟江衍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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