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區別
楚晏清揉揉眉心,無奈地說,“江衍啊……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你到底放沒放在心上?”
江衍放開楚晏清,從床上起身,而後他徑直蹲在了楚晏清面前,他目光低垂,看起來恭謹極了,“你的話我幾時不放在心上了?”
楚晏清一怔,被江衍的故作姿态氣笑了,他少年成名,又因為豐都一劫在修仙界聲望極高,雖因傷不常出山,卻自是做慣了上位者,在江衍面前更是端出了十足的長輩姿态。
他挑了挑眉,“哦?是麽”
說話間,楚晏清玩味地看着江衍,似在探尋,又似在責難,“那你剛剛是在做什麽?”
江衍沉默了,沒敢擡起頭來,只低聲說,“我只是……情不自禁罷了。”
他向來最聽楚晏清的話,就連江長鶴與江河也要放在楚晏清後面。可唯獨這件事,縱然他放在心上,卻也永遠做不到。
楚晏清倏地洩了氣。當初歷練途中,他不是沒糾正過江衍對自己過分的依戀,也不是沒與他推心置腹地談過,可轉眼那麽多年過去,彼此都今時不同往日,江衍竟還是這副老樣子。
他揉着太陽穴,疲憊地說,“江衍,你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江衍站起身,他定定地望着楚晏清,“哥哥,我早知自己不再是小孩子,是你不知道。”
不等楚晏清反駁,江衍便悠悠說,“或者說,哥哥你根本不願知道,是麽?”
楚晏清張了張嘴,縱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辯駁從何說起。
當初,他在鐵騎之下救出了尚是個小孩的阿岩,問過才知阿岩自幼沒有父親,母親又早早辭世。正值紛争四起的亂世,楚晏清不忍他一人孤苦伶仃,漂泊無依,便将他帶回楊城,放在了玉翎的身邊。
那時,玉翎的盛食坊剛剛起來,正缺幫手,便留下了小小的阿岩忙裏忙外。
楚晏清慣常走南闖北,一走就是大半年,等到再次回到楊城看望玉翎與阿岩時,才發現少年如垂柳抽條,很快就要與自己一般高了。他心中甚慰,将包裹中塞的來自各地小玩意兒一一擺在阿岩面前。
阿岩的目光卻始終低垂,既不看他,也不吱聲。楚晏清二張和尚摸不到頭腦,背地裏問過玉翎才知道,阿岩是怪他一去那麽久都不曾回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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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晏清心中一酸。喪父失母的滋味他嘗過,阿岩初來乍到,身邊既無親人、也無朋友,唯獨認識自己,而自己卻把他丢在這裏從此音信全無。
想到這裏,楚晏清暗自責怪自己太過大條,為此不免更為心疼阿岩。
于是,楚晏清破天荒地在長瀾留了整整三個月,這三個月以來,他每天下山來盛食坊中教阿岩識字,又親自寫了字帖,手把手教他臨摹。
阿岩從未有過讀書寫字的機會,而親自教他的楚晏清又是他最為欽佩的仙君哥哥,他自是鉚足了精神,用盡十二分心血學習,等到三個月後,阿岩便已經能寫出簡單的書信了。
從此往後,每每楚晏清外出游歷,隔上十天、半個月便會托青鳥傳信,與阿岩講一講路上的見聞,聊一聊遇到的趣事。而阿岩的字跡也愈發端正秀氣。
這樣的日子一連過了兩年。直到有一年,楚晏清回到楊城,他照例将一路搜尋到的小玩意兒全都擺在阿岩面前,南境的花粉,北境的羊奶酒,西境的玉石……
阿岩一一收好,而後沖楚晏清狡黠一笑,說,“哥哥,我也有禮物要送你。”
說着,他拿出一塊翡翠平安扣。楚晏清眼光刁鑽,一眼便看出這翡翠的材質實在算不上好,但對于做幫工的阿岩來說,卻是他能給出的最好的。
楚晏清心中仿佛湧動着一汩暖流,正“咕嚕咕嚕”地冒着氣泡,他收下平安扣,拴在了劍鞘上,鄭重地說,“謝謝你,阿岩。”
阿岩的臉頰微微掃上了一層紅暈,他輕輕搖頭說,“哥哥,不要謝我。”他希望他的仙君永遠不要對他說謝謝。
楚晏清握住他的手,無比鄭重地說,“只是阿岩,以後不要再為哥哥花錢了。哥哥什麽都不缺。”
楚晏清不打算在長瀾久留,他還想趁着春光正好,去南境的茶馬古道走一趟,臨行前不久,他向阿岩與玉翎告別,誰知阿岩卻第一次向他提出請求。
“哥哥,你收我為徒可好?”
楚晏清一愣,旋即笑了,“阿岩,哥哥沒法收你為徒。只是……我這裏有基本功法一二,你不妨跟着練一練,對以後大有裨益。”
說着,他從懷中掏出一本練氣寶典,交給阿岩。
只是他沒想到,阿岩的天賦竟出奇的高,不過幾日功夫,便吸引三眼神巫胡半山的注意。
這次回到楊城,胡半山突然将風風火火趕着要與阿岩團聚的楚晏清攔住——
“仙君!”
楚晏清撥開面前的老朽,“怎麽了?等一會兒我與阿岩見過了再來與你說話。”
胡半山一聽阿岩,頓時一跺腳,急道,“仙君,阿岩這孩子留不得了。”
楚晏清愣住了,他停下來看了胡半山一會兒,“三眼,你又知道什麽了?”
胡半山捋了捋胡子,“仙君你有所不知,這孩子必是仙家中人。”
楚晏清搖搖頭,“怎麽會?他只是個尋常漁家子,他娘也不過是個尋常浣衣女罷了。”
胡半山篤定地搖頭,“不對,阿岩這孩子根骨奇異,體內自有純淨靈氣未曾開發,他必是出自修仙世家!”
“你快快問他一問,早日将他送回本家去吧!”
楚晏清聞言,自知非同小可。當即找到阿岩詢問一番。江衍自知難以隐瞞,總算将母親安秀娘臨終前留給自己的玉佩拿給了楚晏清。
那玉佩通體晶瑩,散發出溫潤的微弱光芒,楚晏清一見便知不是人間凡物。他将玉佩放在手中細細觀察,竟在這玉佩之上發現了三清江氏的家印。
楚晏清阖上眼睛,再次睜開時他一字一頓對阿岩說,“阿岩,你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阿岩不敢看楚晏清烏黑透亮的眼眸,他別開臉,眼睛紅了一圈,“為什麽?哥哥和玉翎姐不想要我了麽?”
聽到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故作堅強,輕飄飄地說出這麽殘忍的話,楚晏清心尖都生疼,他揉揉太陽穴,接着将阿岩攬進懷裏,“哥哥不是不要你了,阿岩,我帶你去找你的家人可好?”
阿岩卻固執地搖頭,“我娘已經死了,我現在的家人只有你和玉翎姐。哥哥,你不願意要我了麽?”他再次開口。
無力感湧上心頭,楚晏清輕輕拍着阿岩的肩頭,“我永遠是你哥哥。只是……除了你娘以外,你還有其他的親人啊。倘若我不送你回去,于道義不符。”
阿岩既是江家子孫,自然要回歸三清,修習三清功法,倘若被江家知道自己私自收留江氏後代,恐怕不止會引發江氏對自己的責難,還會給長瀾招致禍端。
于情于理,他都只能将阿岩送回去。
阿岩垂着頭,“那我以後還能見到你麽?”
楚晏清眼含笑意,聲音溫柔,“當然能了,哥哥會常常去看望你的,等你以後練好了法術,哥哥還會帶你一起去游歷試煉,一起行走江湖,好不好?”
阿岩的腦袋歪在楚晏清的肩頭,他足足想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緩緩擡起腦袋,小聲說,“那好吧。”
楚晏清立即修書三清派掌門江長鶴,不過三日功夫,江河便奉父之命接堂弟回家。長路漫漫,楚晏清不忍阿岩一人面對,便主動提出一同送他回去。
正是送阿岩回三清派的路上,楚晏清與江河漸漸熟悉起來,他們一起下棋,一起比試,成了無話不談的密友。想來,他們這段孽緣的起點竟是江衍。
後來,漁家子阿岩搖身一變,成了三清派江衍,只是有關他身世的傳聞卻甚嚣塵上,屢禁不絕。他雖被江長鶴收為關門弟子,可江掌門事務繁忙,未嘗能對他面面俱到,因此半年下來,竟屢屢被師兄們欺負。
彼時,楚晏清與江河志趣相投,正打算一同游歷,兩人得知此狀,一合計便帶上了在門派中飽受欺辱的小江衍一起上路。
江衍雖是江河的堂弟,卻對楚晏清最為依賴,一路上,楚晏清看着江衍修行,見證他步入築基,帶着他行俠仗義,教他江湖道義。
他們踏遍山川湖海,穿過沙漠,翻過冰川,他看着江衍長大,也看着他走向成熟。
那時,江衍時常纏着楚晏清教他劍法,楚晏清拗不過他的軟磨硬泡,便将自己剛剛開創的碧華劍法盡數傳授,從此江衍便不再練習三清派的刀法,反而一心修煉碧華劍。
時隔多年,江衍長大了,可在楚晏清心中,小小的阿岩永遠留下了一角。
江衍不知楚晏清在想些什麽,見他長久不說話,心一橫,幽幽地問道,“哥哥,既然江河可以,為什麽我不行?”
他聲音輕飄飄的,眼神卻固執得厲害,“既然當初你可以接受他,為什麽要對我避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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