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巫蠱
楚晏清嘆了口氣。他不擅醫治之法,況且江衍的失控來勢洶洶,幾乎是彈指間的改變。他行走江湖已有小二十年,竟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看來,勢必要請求神醫谷沈烨前輩的幫助了。
想到這裏,楚晏清不由得頭皮發麻。雖說他與神醫谷之間的矛盾已經消除,可沈烨畢竟是沈千山的生身父親,楚晏清面對神醫谷,多少有些尴尬在。
可事已至此,他已經別無選擇了。只是神醫谷距離這山水城足有千裏,若是憑腳力、馬車,恐怕黃花菜都要涼了,而憑借他現在脆弱的靈力,亦很難禦劍飛行。
思及此處,楚晏清的目光落在了江衍身上背着的碧華劍上。碧華劍乃昆侖千年玄冰煉制的寶器,若是能使用碧華劍,借助寶器之力,想必一路暢通定然不成問題。
只是,碧華劍既是寶器,開刃後自會認主,就算此時他拿在手中,玄冰寶劍是不一定會聽命于他。
有辦法總比沒有辦法好,楚晏清沒時間耽誤了,他拔出江衍的碧華劍持于手中。剎那間,碧華劍發散出微弱的淡藍色光芒,楚晏清大喜,他聚集靈力與掌心,試圖建立自己與碧華劍的聯系。
或許是楚晏清體內江衍的靈力尚且,碧華劍對他沒有半分的排斥,反而釋放出神器溫和而磅礴的力量,将楚晏清與江衍一同包裹起來。
楚晏清長舒一口氣,複又折下根木質,發動口訣,将這木枝化作細繩,随後,他将江衍綁在了自己背上。
碧華劍落地的剎那,楚晏清背着江衍跨到劍上,接着小白便靈活地跳到楚晏清腳邊。
碧華劍先是微微浮起,而後便騰雲駕霧般駛入雲霄。
夜涼如洗,一片漆黑,雲霧如紗,拂過楚晏清的臉頰。他筆直地站在劍上,雖是第一次操控碧華劍,可他們之間的配合卻異常默契,就仿佛已經相處了許久的時間。
小白趴在楚晏清身前,它被吓得渾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時不時發出“嗷嗚”、“嗷嗚”地叫聲,似懼怕這長劍之下的萬丈深淵,又像是在擔憂自己突然之間性情大變的主人。
楚晏清垂了垂眼眸,他看了小白一會兒,溫聲安撫道,“小白,不要怕,你不會有事的,他也不會。”
東方望去,地平線上映出一片嬌豔的紅色。天就要亮了。
楚晏清操控着碧華劍不斷向下,落在地面的瞬間,碧華劍倏地收回到劍鞘當中。
楚晏清擡眼望着朱門之上的幾個燙金大字,正是神醫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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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不久前,正是江衍抱着身中離魂之毒的自己來此地求醫問藥,那趟求醫之行,楚晏清自己大半都昏沉地睡着,江衍所經歷的心酸苦楚自不必言說,而今,不過短短月餘,他們之間竟調了個個。
他深吸一口氣,扣門道,“楚晏清求見沈烨前輩!”
洪亮的聲音穿過朱門與層層院落,回響在神醫谷的每一個角落,不過多時,那身着白色長衫,紮兩個小髻的小藥童便打着哈欠來開門,清了清嗓子,仰頭問道,“不知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到底在神醫谷住了幾日,楚晏清認得這小藥童,見他明明長着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卻學做大人模樣,不由得忍俊不禁。他微微作了一揖,說道,“楚晏清求見沈烨前輩,勞煩小師傅通報。”
小藥童瞧着楚晏清的臉,也覺得熟悉,他仰着腦袋想了一會兒,總算記起楚晏清是誰。只是,雖是老熟人,規矩卻不能亂,他清了清嗓子,問,“我神醫谷有兩不醫,不知閣下知不知道?”
若說神醫谷的三不醫,楚晏清自然是聽過的,可如今的兩不一又是什麽?于是,他問道,“敢問小師傅,沈老前輩都有哪兩樣不醫?”
小童伸出手指頭,“一,凡是邪魔歪道、作奸犯科者,不醫。”
“二,凡是不仁不義、假仁假義者,不醫。”
楚晏清微微一笑,循循善誘,“那你看,我像是作奸犯科的邪魔歪道麽?”
小藥童上下打量了他兩遍,誠實地搖搖頭,“我見你器宇軒昂,形容坦蕩,自然不像。”
楚晏清又笑笑,問道,“我為友人千裏奔波,像是假仁假義、不仁不義之人麽?”
小藥童想了一會兒,“自然也不像。”
楚晏清踏步上前,“既然如此,小師傅,還請速速放我進去,見你師父一面。”
小藥童不敢耽擱,連忙打開門,放楚晏清進去,還未等他指路,楚晏清便駕輕就熟地朝着沈烨的醫室走去。
小藥童在他身後大呼,“可是師父現在正跟雲鶴道人在一起呢,恐怕沒時間見你!”
楚晏清哪裏管得了這麽多?只是一門心思地要尋到沈烨。沈烨早聽到他的聲音,一早便等在了醫室門前,見他背着江衍走來,連忙上前問道,“晏清仙君,江仙君這是怎麽了?”說着,便将楚晏清往旁邊一間客房中引去。
楚晏清快步進屋,解開縛在江衍與自己身上的細繩,他将江衍放在床上,一時不敢收了天羅地網,只用一雙溫柔的手拂過江衍通紅的面孔和跳動的太陽穴。
過了片刻,他迷茫地搖搖頭,對沈烨說,“前輩,是這樣的,晚上江衍在山水城的一間茶館裏飲茶,不知怎地,竟突然朝路邊的小商小販動起手來。我見到後連忙制止,卻發現他意識不清,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了,就像……就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
說道這裏,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楚晏清也不免後背發涼,他摁了摁自己的胸口,緩了一陣方繼續說下去,“我擔心他傷及無辜、釀成大禍,這才将他綁住,又封住了穴道,帶來找您。”
就在楚晏清說話的同時,沈烨正觀察着江衍的情況,他掀開江衍的眼皮,又捏開江衍的嘴巴,看來看去,最後竟捋着胡子搖起頭來。楚晏清見他這副模樣,更是心神不寧,連忙起身為沈烨騰出位置。
沈烨自然沒有推辭,他坐在江衍身側,捏住他的手腕阖目把脈。越是細細探究,神色便越發嚴肅,最後,竟長長嘆了口氣。
楚晏清一顆心七上八下地懸着,他舔了舔嘴唇,嗓子一堵,竟有了片刻的失聲。他連忙清清嗓子,聲音卻仍是抖的,“前輩,江衍他……他怎麽樣了?”
沈烨搖了搖頭,捋着胡子說,“江衍仙君的情況不容樂觀,恐怕是中了蠱蟲!”
楚晏清心髒猛地一縮,“蠱蟲?莫非是來自滇越巫疆的巫蠱之術?”
百年前,滇越巫疆曾以其巫蠱之術而名噪一時,他們既能驅使毒蟲為其所用,也能通過蠱蟲操控人心。然而這巫蠱的功法于四境八域而言太過詭谲奇異,自然為世人所厭惡、驅趕,後來滇越巫疆便隐居避世,藏入滇越深山老林之中,素少與人來往,至今已有百年。
江衍年歲尚輕,就連滇越都未曾踏足過,又怎麽會得罪這滇越巫疆,中了蠱蟲?
楚晏清心亂如麻,他急切地望着沈烨,幾乎将所有的希望壓在沈烨身上,“沈前輩,當初我身負離魂之毒,你尚且找到了醫治的方法,如今,也求你救救江衍吧!”
沈烨頗有些為難地搖搖頭,無奈道,“晏清仙君,醫者父母心,更何況是江衍仙君這等的英雄少年?不是我不想救他,而是我實在救不了!巫蠱之術消失已有百年,更何況這巫蠱與醫術不相通,還請晏清仙君恕老夫愚鈍!”
話音剛落,江衍竟突然睜開眼睛,一雙通紅的眼眸當中,清明不再,只剩下壓不住的狠戾,看得沈烨膽戰心驚,竟躲在了楚晏清身後。
楚晏清亦後退半步,只見江衍渾身冒出滾燙的熱氣,他鉚足了力氣調動靈力,一邊嘶吼咆哮,一邊拼命要掙脫開天羅地網的束縛。
楚晏清屏息凝神,他發動口訣,大呵一聲,“定!”
頓時,江衍動彈不得,然而楚晏清如今的靈力遠不及江衍,定身訣竟無法将其壓制,只過了幾分鐘,徹底失了神志的江衍便又開始自顧自地掙紮起來,等到江衍徹底壓住了定身訣後,他的臉上竟浮現出一陣獰笑,而後大力地撕扯着身上的天羅地網。
江衍畢竟是離元嬰期只差臨門一腳的修士,此時又用了全部功力,眼見那天羅地網便要被江衍撕碎扯爛,楚晏清別無他法,只得欺身向前,伸出拳頭,“嘭”地一聲敲在江衍頭上,江衍眼冒金星,還沒來得及抵抗,只見楚晏清“啪啪啪”地幾下,封住了江衍周身的大穴。
由此一來,江衍終于安靜了,須臾過後,便翻了翻眼皮,沉沉地睡了過去。
沈烨微微舒了口氣,他複又湊到江衍身前,再次檢查了他的情況,然而這次他的神色更加凝重,竟是愁眉不展,他躊躇片刻,說道,“江衍仙君被蠱蟲操控,以至內力亂竄,周身滾燙。剛剛他蘇醒時,又在短時間內調動了大量靈力,如此這番往複幾遭,就算以後巫蠱之術得以解脫,也勢必會導致其經脈受損。”
楚晏清一怔,病急亂投醫地問道,“前輩,不知十全丹是否有用?”
聞言,沈烨臉上的表情突然滞住了,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暗自咂摸了一會兒,終是沒有忍住,轉過身來神色複雜地看着楚晏清,問道,“晏清仙君,恕老夫多問一嘴,是誰告訴你受傷之人要服用十全丹的?”
楚晏清面露迷惑,像是沒聽懂沈烨的話一樣,只茫然地說道,“十全丹乃三清派煉制的大補丹藥,我見江衍身上備着一顆,只是不知能否起到作用。”
沈烨踱了幾步,走到楚晏清跟前,神色嚴肅地說,“誠然十全丹是增進功法的靈丹妙藥,只是它對重傷之人來說卻是大忌!非但不會起到作用,反而會損傷經脈,危及根本。”
霎時間,回憶倒灌。楚晏清頹然坐在床邊,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越思量便越是覺得自己可笑,最後竟垂着頭笑出聲來,“原來竟是因為十全丹。”
沈烨更走近了幾步,問道,“晏清仙君,你可曾服用過十全丹?”
楚晏清微微點了點頭,“在十二年前,我修補豐都結界、金丹碎裂後不久。”他揉了揉自己發緊的太陽穴,喃喃道,“準确地說,就是昆侖試煉三甲賽的前一夜。”
沈烨深吸一口氣。後面的問題不必問也知道,這十全丹自是三清派的這兩兄弟中的一個送上的,卻不知到底是如今床上躺着的這位奉上的,還是那位與楚晏清私下約定了終身的江河掌門送上的。
楚晏清撫摸着江衍滾燙的面頰,幽幽說,“不是他。”
過了片刻,楚晏清站起身來說道,“沈烨前輩,無論我與三清派有過什麽恩怨糾葛,江衍是無辜的。當初他一心要救我,現在換我救他。”
——“咣當”
不知為何,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那聲音似從天際傳來,旋即越來越近、越來越密,似雷電,似大鼓,每一聲都敲在人心口,震得人發慌。這聲音就仿佛有人在神醫谷上方用雲彩織成一張大網,無數雷電聲便在大網中傳來。
沈烨神色大變,奪門而去,楚晏清亦緊随其後,“前輩,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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