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颠魂

楚晏清不明就裏,卻唯恐巫疆女不肯施以援手,急忙問道,“前輩,怎麽了?”

巫疆女眼神中填滿了憤怒,震怒之中,肩膀微顫,她死死盯着楚晏清,口中念叨着楚晏清聽不懂的滇越語言,當她的目光瞥到楚晏清手中的碧華劍後,又忽地向後縮了半步,用中原官話咬牙切齒地問,“你們跟那三清派的江長鶴究竟有何關系?”

楚晏清一愣,怎麽,就連被困坑底足有三十年的巫疆女竟也聽過堂堂三清掌門的名諱?諸多疑問在胸間盤踞,只得坦誠道,“我乃長瀾山楚晏清,這位……這位是三清派江衍,正是江長鶴的侄子。”

那巫疆女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看不出是喜是怒,最後喉嚨一動,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長鶴的侄子,他竟然是江長鶴的侄子哈哈哈哈哈。”

巫疆女不再理會楚晏清,她形容癫狂,如若無人,時而操着滇越語言指天罵地,時而沖着江衍絮語嘀咕。楚晏清不知這巫疆女與江長鶴乃至三清江氏有何淵源,唯恐她傷着江衍,于是不動聲色地護在了江衍身前。

巫疆女看出了楚晏清的小心思,不由得冷笑,用官話說道,“小夥子,你且放心,你既還我自由,我自然不會傷你情郎性命。”

滇越女子果真性情熱烈潑辣,眼見巫疆女看穿了自己與江衍之間的關系,此時更直呼江衍為自己的情郎,楚晏清慘白的臉霎時燒得火紅,他支吾片刻,還未說出話來,便聽到那巫疆女譏諷道,“江長鶴那厮心狠手辣,竟然連自己的侄子都要動手。”

楚晏清一滞,他嘴唇翕動,問道,“前輩,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巫疆女從鼻子中擠出聲來,冷笑道,“你只知情郎中的是巫疆一脈的蠱毒,卻不知道這蠱毒是我親手煉制的颠魂蠱!”

楚晏清身體一僵。他只知巫疆一脈素不與外界往來,卻未曾想過倘若這巫疆女真與中原毫無瓜葛,她一口中原官話又怎會說得如此清楚?起先還磕磕絆絆,現在兩人不過往來對話數十句,這巫疆女竟能流暢對答。

他幾乎是頃刻之間察覺到事情沒那麽簡單,深吸一口氣,勉強笑着說,“哦?是麽,只是不知前輩與江衍有何恩怨?”

巫疆女望着地上的江衍,幽深的目光中浮出怨憎,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兩下,冷笑着說,“你這情郎年紀輕輕,當初我煉制這颠魂蠱的時候,這小子恐怕還沒有出生吧。”

她目光認真,死死咬住江衍臉頰,仿佛要從江衍的臉上看出另一個人的痕跡,“我本是巫疆一族的族長,我巫疆一族一貫隐居避世,可誰知三十年前,三清派的江長鶴游歷滇越,竟闖入了我族聚居之地!”

許是長久不曾說過這樣多的話,巫疆女嗓音沙啞,喉嚨裏像是塞了張砂紙,“那時我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姑娘,不明白娘親緣何不許我出門,所以對外面的世界很是向往,而那江長鶴……”巫疆女呼吸一頓,她咬牙切齒,幾乎是從牙齒縫中擠出話來,“而那江長鶴又生得油頭粉面、風流倜傥,我自是心生好感。”

巫疆女長嘆一聲,“我瞞着娘親,将江長鶴藏在了家中,而那江長鶴亦好奇我巫疆一脈的本事。當初我年少無知,未曾對人設防,見他對我的蠱毒很有興趣,我只當他是好奇,便将那些蠱、那些毒,一一講給他聽,誰知竟是引狼入室。他将你們中原戲文中那些曲意逢迎的招式統統用在我身上。”講到這裏,巫疆女再不願細說,只匆匆一帶而過,“他竟将我迷得神魂颠倒。”

聽到這裏,楚晏清不禁啞然失笑。人道英雄難過美人關,然而美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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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對他死心塌地,甚至寧願為他離開巫疆一族浪跡天涯時,他突然對我說起什麽執掌三清,我不懂你們中原那些争權奪利,只聽出他是要我教他巫蠱之術!呵呵,他如意算盤打得精妙,可他哪裏知道,我巫疆一族的本領向來是傳女不傳男!”

楚晏清一怔。三十年前,江長鶴之兄江驚鶴還未失蹤,彼時江驚鶴風頭正盛,三清派上下都将他視為下代掌門,而那時的江長鶴又怎會與這千萬裏之外的巫疆女子說起執掌三清呢?

想到這裏,楚晏清不由得後背發涼。人人皆知巫疆一脈巫蠱之術霸道詭谲,殺人于無形,為正統修仙界所不容,這才隐匿于滇越。既是如此,身為三清弟子,江長鶴又怎會意外闖入巫疆一族的地盤,甚至主動提出要學巫蠱之術呢?

莫非,他根本就是沖着巫蠱之術來的!楚晏清在腦海中設想着千萬種可能,若果真如此,那麽江驚鶴的離奇消失,或許便有了另一種解釋。

巫疆女冷不防地看向楚晏清,“可誰知江長鶴那賤人在得知我不能教他巫蠱之術後,便又央求我将蠱送他,那時我已察覺出他必有二心,又深知這蠱蟲一出、非死即傷,是以不肯給他。誰知他竟趁夜裏與我歡好的時候将我打傷!他不僅将我煉制多年的颠魂蠱偷走,還将我綁在了這坑底,準備用石頭砸死我!”

巫疆女五官顫抖,每一寸的肌膚都在震顫,“我被他丢下來的巨石砸得七竅流血,幾乎就要命喪于此,可他沒想到那些巨石竟沒将我砸死,更不知道我能操控蟲鳥。待他走後,我用最後一口氣吸引蟲鳥為我銜來谷底的樹葉敷傷止血。我本想讓鳥兒回到族中引來我的娘親,可誰知這坑太深,就連尋常的鳥兒都飛不出去!我只得讓它們為我采來瓜果充饑,如此半個月過去,竟真讓我恢複了個七七八八。我試圖掙脫這鐵鏈,可誰知江長鶴那厮竟對我用上了昆侖玄鐵!他是存心要我命,他是一心讓我死!”

說到這裏,巫疆女涕泗橫流,淚水在她髒污的臉上留下兩道斑駁的痕跡,楚晏清于心不忍,塞給她一塊帕子,“前輩,莫要悲傷,只要您能救下江衍,我們必不會把您丢下。”

巫疆女冷笑道,“倘若我救不了他呢?”

楚晏清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些許,他故意激将說,“方才前輩已為我把過脈了,想必您已知曉我經脈脆弱、金丹已毀,沒有幾日可活了。如今我又從天上摔了下來,身負重傷,恐怕再難禦劍飛行了。如果江衍注定要死在此處,那我也決計不會茍活,就與他在這谷底一同長眠也好。”說着,楚晏清話鋒一轉,“只可惜連累前輩你也無法離開了,只能再等上十年八年,等到旁的修仙之人失途掉落在這坑底,皆是,或許前輩你還能重拾自由。”

巫疆女的嘴角抖了幾下,冷着張臉坐在江衍身側,氣狠狠地說,“你休得胡說,你這金丹毀了少說十年,我看你再活個十年八年都不成問題,又何苦用命不久矣來激我?”

楚晏清苦笑,坦然道,“若是單單金丹碎裂,我尚且有些時日可活,只是我身中離魂之毒,若非有我這情郎為我療傷、養護經脈,憑我自個兒連一個月都撐不了。不瞞您說,若是我情郎醒不過來,等到下個月圓之夜,我便要一命嗚呼了。”

他攤開手,無奈道,“既是如此,死在這坑底與死在外面又有何分別?最起碼這坑底靜谧閑适,無人打擾。”

聽到這裏,巫疆女臉色微變,她看看地上的江衍,又看看楚晏清,猶豫片刻,目光軟和下來,“倒是兩個苦命的孩子,你放心吧,我盡力就是。只是能不能将他治好,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楚晏清大喜,只見巫疆女盤膝而坐,将江衍放于懷中,她運氣掌中,不住拍擊着江衍的後背。江衍突然睜開眼睛,他眼神腥紅,直愣愣地盯着楚晏清,眼神中盡是怒火燃燒。

巫疆女沖楚晏清大喊一句,“你幹什麽呢?還不快來摁住他!”楚晏清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摁住江衍的肩膀,口中還不忘安撫道,“你再忍耐一下,就快好了,哥哥向你保證。”

巫疆女一邊掌心發力,一邊揶揄道,“你可發現你這情郎一心要取你性命?”

楚晏清苦笑,“的确,起初他蠱毒發作之時,我不在他身邊,他正欲對路邊的小攤小販下手,可我一出現,他便再不管那小販了,一心要攻擊我。”就連此時也是如此,江衍不欲攻擊巫疆女,卻一心要楚晏清的性命。

巫疆女臉上的表情陰晴難定,有嫉妒,有悵惘,有不甘,最後所有的情緒化作一聲喟嘆,“小夥子,這是因為他心裏有你。這颠魂蠱是我親自煉制而成,但凡發作,便叫人喪失神志,情愛颠倒,越是愛到骨子裏,便越是要痛下殺手,要麽你死、要麽我活,不死不休。”

楚晏清滞了幾秒,沒成想這巫疆女年輕時竟會煉制出這等狠毒殘忍的蠱毒,當真叫人瞠目結舌,須臾過後,他無奈地笑笑,“前輩這樣說,我還真是不知該笑該哭了。”

那巫疆女勾了勾嘴角,“這小子中蠱已有十五年,倘若再多上一年半載,恐怕連我都救不了你們了!”

聞言,楚晏清心髒猛地一縮。他怔怔地想着,十五年,那豈不是江衍剛剛回到三清江氏就被江長鶴暗中下了此蠱?當年,得知江衍出自三清江氏後,他眼巴巴地将江衍送回三清,現在想來,竟是将江衍推進了火坑!早知今日,還不如将他的阿岩留在身邊,不必做什麽蓋世英雄,也不用贏得什麽試煉頭籌,只要他們相互陪伴,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總好過歷經磨難、朝不保夕。

電光石火間,楚晏清突然抓住了什麽,“前輩,若是江衍十五年前就中了颠魂蠱,緣何近日才發作呢?”

巫疆女看了楚晏清一眼,卻沒回答,只是用力在江衍的後背拍打着,在一聲高過一聲的拍擊中,江衍竟嘔出口鮮血,而那鮮血之中,竟爬出一條足有小拇指長的蟲子!

那蠱蟲子拖着黑亮肥碩的身軀,在鮮紅的血液中擺動尾巴前行,只爬了兩步,便突然翻了個個兒,死在了血水當中。

江衍頓時脫了力,暈倒在巫疆女的懷中,巫疆女望着江衍的臉頰,緩緩開口,“因為他近日方對下蠱之人起了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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