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族長
江衍年輕氣盛,不過半日的功夫便從蠱毒中恢複過來,他喚出碧華劍,玄冰煉制而成的寶劍威風凜凜,他握緊劍柄,注視着長劍在劍鞘中微微震顫。一時間百感交集,直覺這碧華劍重若千斤。
重回地面的瞬間,仡徕瑤喜極而涕,她匍匐在草地上,口中流淌而過的是巫疆一族充滿韻律的語言,雖聽不懂,落在楚晏清與江衍耳中卻動人至深。
仡徕瑤失蹤已有多年,再次回到巫疆,恐怕已是物是人非,未免仡徕瑤出現什麽閃失,楚晏清與江衍打定了主意定要将她護送回巫疆,看到她安然無恙才可離去。
只是,巫疆一族一貫隐居深山,若是禦劍飛行恐怕尋不到他們的村路,便只有靠雙腿雙腳走出條路來。
仡徕瑤許久未曾走路,起初還磕磕絆絆,沒過幾時,腳步便輕快流暢起來。她的腳步越來越快,漸漸将楚晏清與江衍落在身後。楚晏清與江衍兩人擡眼看過去,只見天邊夕陽傾灑,映得仡徕瑤一身黝黑泛舊的夾衣火紅一片,就連她頸間挂着的鏽頓銀器,也在暖陽下閃爍着微光。她腳步輕快,頸間、手腕上的銀飾叮鈴作響,連成一串歡快的樂曲,一時竟分不清她的年紀了。
轉眼間,暮色冥冥。仡徕瑤左繞右拐,步履匆匆,漸漸地,她的呼吸粗重起來,放眼望去,這人跡罕至的深山當中皆是一樣的蓊郁清翠,讓人辨不清前路。見此,仡徕瑤愈發急躁起來,她口中絮絮叨叨地說着楚晏清與江衍聽不懂的語言,最後竟停在了一顆五人合抱的巨木前,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楚晏清與江衍對視一秒,旋即楚晏清走到仡徕瑤身側,他放緩了聲音,安慰道,“前輩,不急,我們慢慢來。”說着,他指尖拂過巨木,不動聲色地在樹幹之上留下處标記。
仡徕瑤用力搖了下腦袋,她重拾耐心,随自己的直覺飛快地走着,可走着走着便如無頭蒼蠅一樣在林中亂轉,楚晏清暗中觀察着周遭蓊蓊郁郁的翠木,半盞茶過後,竟赫然在身側的巨木之上看到了自己做過的标記。
楚晏清一邊跟着仡徕瑤的腳步四處亂竄,一邊壓低了聲音,小聲對江衍說道,“鬼打牆了,此處怕是有高人留下陣法。”
這一路上,江衍亦察覺出不對勁,他微微點頭,“這陣法玄妙高深,可叫陣中人走不出、陣外人進不來,形成牢不可破的禁閉。如此巧妙隐蔽的設計,恐怕是江長鶴的好手筆。”
正當仡徕瑤焦躁不安之際,楚晏清叫住了她,“瑤姐莫急,此處怕有古怪。”
仡徕瑤一怔,她一天當中經歷大喜大悲,緊繃的情緒終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眼見歸家之路難尋,竟坐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江長鶴!我殺了你!我要将你碎屍萬段!”
夕陽墜入地平線,天色晦暗幽深,深林之中唯有蟲鳥的叫聲與窸窣聲傳來。
江衍的掌心憑空生出一簇明亮的火苗,他來回觀察着周遭的林木與奇石,眼看找不到陣眼,便又點燃火把放在楚晏清手中,并囑咐楚晏清高舉火把,站在此處不要動。
江衍以火把為圓心,四處查探,總算在不遠處發現了幾顆奇石擺出的陣眼。這幾顆奇石歷經三十年的風吹雨打,早已深深嵌入泥土。江衍将掌心放在奇石之上,一股雄厚的力量竟将他的手掌震得生疼,可見這留下陣法之人何其謹慎,擺出精深的陣法還不算完,竟在奇石當中注入靈力,是以可保陣法三十餘年未曾被人破壞。
江衍冷笑一聲,他揮動碧華劍,“唰唰”兩下,眼前的石頭便瞬間化為齑粉,而四周的樹木竟倏地變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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仡徕瑤聽聞異響,她觀望着變動的樹木,直到樹木靜止,才突然大叫一聲,“這邊!在這邊!”
仡徕瑤站起身來,立即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江衍與楚晏清舒了口氣,緊随其後。這一路枝繁葉茂,隐天蔽日,荊棘叢生,可仡徕瑤卻腳下生風,連樹枝擦破了腿都不顧,直朝着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不知拐了幾個彎,眼前的樹木漸漸稀疏,腳下竟出現一條小徑,再向前走走,那路便開闊起來,不遠處路的盡頭傳來火光點點,像是有人在此聚居。
不知怎地,仡徕瑤腳步突然放慢,最後竟滞住了,她遠遠望着那點點火光,淚光微閃,竟小聲啜泣起來。江衍與楚晏清走到她身側,并不催促,沒過多久,仡徕瑤擦幹了眼淚,挺直了腰板繼續朝前走去。
走到小徑的盡頭,有兩個身着黑色夾衣,紅色裙百褶裙,頭戴挑花方巾,胸前佩戴銀項圈的女子從樹後竄了出來,她們一個手執火把,一個手拿八寶銅鈴,嬌叱一聲,操着巫疆語言問道,“什麽人?”
仡徕瑤鎮定自若地與兩個年輕女子攀談,而那兩個女子聞言神色一變,交流一番後,仡徕瑤臉色不佳,她斂了笑容,最後不耐煩地朝這兩個女子揮了揮手。
兩個女子并不惱怒,手持火把的那個沖她微微一福,而後便朝着村子的方向匆匆離去,而另一個妙齡女子則收起了八寶銅鈴,面容嚴肅地站在路口。
仡徕瑤向楚晏清與江衍二人解釋道,“我多年未歸,這些年輕人早就不認得了,想必要請示我那侄女才能拿下主意。”
楚晏清心想,族長之位不可久空,想必仡徕瑤的族長之位早已落到旁人身上。他本擔憂仡徕瑤此番回家身份尴尬,不過,剛剛聽她言中之意,估計如今巫疆一族的族長便是由她的那位侄女繼承了。既是血脈相連的侄女,想必仡徕瑤以後得日子定是不差,也好叫他與江衍放心。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那手持火把的女子仍未歸來。仡徕瑤思家心切,如今家就在眼前,卻遲遲不能進門,讓她如何不急呢?她板起臉來,聲音向下一沉,也不知向那手拿八寶銅鈴的女子說了些什麽。那女子微微低頭,清脆的聲音剛落下,仡徕瑤便勃然大怒,只是,她還未曾說話,不遠處便傳來一陣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幾人同時朝村子的方向看去,只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着紫衣短襟黑色百褶裙、頭戴銀冠的女子,這女子身後跟着十餘個年輕女孩。那紫衣女子遠遠見到仡徕瑤,大聲呼了幾聲,緊跟着,那十餘個妙齡女子,連同手拿八寶銅鈴的女子皆是跪倒在地,朝仡徕瑤跪拜。
紫衣女撲進仡徕瑤的懷中,哭到,“姨母,這些年你到哪裏去了?可叫阿媽阿婆好找!我們還以為……還以為你已經不在了。”
三十年不見,侄女已經由當初那個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學蠱術的小姑娘長成了如今這個亭亭玉立、袅娜娉婷的大姑娘,往日一幕幕湧上仡徕瑤的心頭,她不由得眼眶濕潤,與侄女抱着哭成一團。
“阿雲,阿雲啊,我不是不想回家,我是被人陷害丢進了山中的坑底啊!”
仡徕雲聞言大怒,她收起眼淚,“是誰這麽大的膽子,竟敢在滇越傷我巫疆族人”,她聲音清越洪亮,俨然已是族長的派頭,說着,如炬的目光便落在江衍與楚晏清身上。
仡徕瑤見她誤會,連忙說,“與這兩個小夥子無關,此番我能逃脫苦海、順利回家,還多虧了這兩個小夥鼎力協助。”
仡徕雲稍有困惑,她狐疑地看着楚晏清與江衍,眼神落在了江衍身上的碧華劍上,她猶豫片刻,壓低了聲音道,“姨娘,這兩人究竟是誰?我巫疆一族向來不與外人往來……”
楚晏清知巫疆一族對他與江衍存有芥蒂,又見仡徕瑤已與家人團聚,便上前一步說道,“瑤姐,既然你已經安全回家,我與江衍便不多做叨擾”,說着,他與江衍朝仡徕瑤抱拳道,“瑤姐、仡徕雲,我們後會有期。”
聽聞此言,仡徕瑤眉毛一皺,她從鼻子中噴出兩口氣來,“哼,你休說這些,你二人的婚事我定要管到底才好”,說着,她握住侄女的手,“阿雲,這兩個小友于我有恩,你莫要再問,一切等回了家再說。”
還未等仡徕雲答話,仡徕瑤便回過頭來,頗有幾分得意地對楚晏清說,“百年來,中原之人能正大光明走進我巫疆的,獨有你們二人。”
楚晏清頓覺不妥,他連聲推脫,可仡徕雲卻走到他們跟前,含笑說,“既然二位助姨娘回家,那便是我巫疆的恩人。身為巫疆族長,為你們破例一回又有何妨?請吧。”說着,仡徕雲竟朝楚晏清二人做了一福。
眼見天色已晚,江衍又剛剛恢複,此時留宿在巫疆是最好的選擇,于是楚晏清答應下來,“那就叨擾了。”
執火把的女子在前帶路,仡徕雲則陪在仡徕瑤與楚晏清、江衍身邊,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到巫疆一族的村落中。只見這村落與中原村鎮亦有很大的不同,村中多為吊腳樓,布置不算緊密,但卻極為規整,沿着村落的中軸依次排列開來。吊腳樓大多是兩層的,唯有中軸線上的那座吊腳樓是三層的布置,飛檐翹角、灰瓦白牆,煞是好看。
走進中間那座三層吊腳樓中,那些随從的巫疆女子便停下腳步,目送他們沿着竹梯上到二層。這吊腳樓的第二層,便是族長平日開會、會客的場所。廳堂當中的火爐上正煮着滾滾沸水。一個年輕侍女為他們煮好油茶,又吩咐随從将上好的酒菜端來,等布置好這一切後才恭謹地離去。
仡徕瑤失蹤這麽久,仡徕雲自是對她的遭遇很是好奇,連飯都顧不上吃便拉着仡徕瑤一連問了幾個鐘頭,直到楚晏清與江衍都昏昏欲睡,那娘倆仍是涕淚漣漣,說不了兩句便要痛哭一場。
直到楚晏清哈欠打得沒完沒了,仡徕雲這才想起屋內還有二人,于是匆匆喚來侍女将兩人引去一旁的另一座吊腳樓中休息。
屋內銅燈一盞,火光跳動。
洗漱後,他們沉默着坐在竹床上。經歷了肌膚相親的歡好,兩人之間的關系徹底變了,此時都還有些不适應,只是緘默不語,時不時用餘光掃對方一眼,這種感覺很是微妙奇異,竟像是十幾歲的少年情窦初開。
最後,還是楚晏清先撐不住了,他往床上一躺,拍了拍自己身側的枕頭,沖江衍狡黠一笑,問道,“怎麽,還不過來?還怕我吃了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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