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私情

離開巫疆村後,楚晏清乘劍略于低空,他居高臨下,四處尋找着小白的身影。

仡徕雲陰謀暴露的那天晚上,連楚晏清與江衍都險些被蠱毒迷暈,小白自然一早便陷入昏厥。當時時間緊迫,楚晏清與江衍二人又唯恐驚動仡徕雲與仡徕月,于是單單将小白喚醒,便讓它藏匿于村邊的樹林之中。此時,他二人雖平安歸來,卻不知如今小白身在何處,而巫疆一族又是否找到它。

楚晏清與江衍焦急地四下查看,總算在叢林當中看到了一抹蓬松的白色,他們急急落到小白身邊,小白見到二人又驚又喜,“汪汪汪”地撲到楚晏清懷中。

楚晏清一邊撫摸着他的腦袋,一邊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安全了,有我在,現在你安全了。”

鎮龍劍穿越雲層,駛向高空,楚晏清目光微垂,看着鱗次梓比的吊腳樓變作孩童手中的積木,不過剎那間,便又化作一個黑點,隐匿于蒼翠的十萬大山之中。

江衍從楚晏清身後環住他的腰肢,嘴唇貼在他的臉頰上,輕聲問道,“去三清山麽?”

楚晏清搖搖頭,“不,還不是時候。先去翠微門。”

雲鶴道人是楚晏清的師父陸庭楓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朋友。當初在神醫谷時,楚晏清親眼見證雲鶴道人死于天雷,心中悲憫,只是那時他一心牽挂江衍身上的蠱毒,未曾送雲鶴道人最後一程。如今,江衍已然痊愈,而他們與三清派的這場硬仗尚不知鹿死誰手,若是此時不去翠微山一趟,恐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江衍自然不知道雲鶴道人已死于天雷這茬,他的臉上露出幾絲茫然,只當楚晏清是想尋求雲鶴道人的信任、以謀求同盟,于是愣了幾秒鐘,問道,“他肯相信我們麽?”

楚晏清明亮清澈的雙眸微阖,他發出一聲幾乎低不可聞的嘆息,只是很快便消散在了飛馳而過的風中,“他……已經不在了。”

“什麽?”江衍像是沒聽懂楚晏清的話一般,他呼吸一頓,補了一句,“雲鶴道人已是化神之軀,離飛升只差臨門一腳,此等修為,怎會突然離世?”

聞言,楚晏清不由得苦笑道,“正是由于雲鶴道人離飛升成神只差了臨門一腳,所以才會暴斃。”

江衍怔住了,“你是說……他死于天劫?”

“正是。”楚晏清唏噓道,“雲鶴道人醉心修煉,終于邁入化神之境界,卻沒成想奪走他性命的,正是無數修真之人腳下的漫漫修仙路。”

江衍不由得想起往日自己還在三清派時,江長鶴的重重顧慮。三清地處天下靈脈,乃是福澤深厚之地,而江氏一族又素有修仙習武的天賦,故而江長鶴一早練成了化神之軀,而江河亦結丹已久,離元嬰只差了最後一步。

然而,修得化神之軀的江長鶴卻一反常态,雖仍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卻早早将掌門之位傳給了江河,而他自己,一年中竟有大半的時間都閑在山中。既不處理門派事務,亦不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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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衍曾向江河問起過叔父為何從此放棄修煉,當時江河臉色一變,一改往日溫潤的面容,拉下臉色說道,你真當飛升是什麽好事?

那時,江衍年歲尚輕,只覺得古怪。

飛升為何不是什麽好事?

若飛升當真不是什麽好事,那四派八門、數千修真之人修的又是什麽?

現在想來,這百年間,跻身化神之境的絕非一二,可最終能飛升成仙竟是一個都沒有。不管他神功蓋世還是驚才絕豔,不管是王侯将相還是功德無量,但凡遇上天劫,沒有一個能得到天道垂青。

修仙、修仙,求的是上天入地、長命百歲,可到頭來,求得的竟是天道的絞殺。

如此想來,江長鶴不願繼續修煉才是人之常情。

江衍垂眸不語。越是醉心此道,越是一心成仙,便越是願意放手一搏,而越是放手一搏,越是印證了“人道渺渺,仙道茫茫”。所幸他與楚晏清早已将成仙看淡,只望此樁事了,從此歸隐若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從身後環抱着楚晏清,覆在他耳邊低語,“好,我們去看他最後一眼。”

鎮龍劍日行千裏,不過半日功夫,二人便落在了翠微山下。未免引起騷亂,他們将小白藏進袖口中,捏了個隐身決,而後偷偷潛入山中。

正值喪期,翠微門的弟子各個穿着喪服,頭系白帶,低眉垂眼,一副傷悲模樣。尋常弟子法力低微,自然察覺不出他們,只是這翠微門中,前來吊唁的修真之人何止千百,萬萬不要撞見什麽金丹修士才好。

于是舍了大路,二人折入林間小徑,只憑着大致的方位去尋雲鶴道人的墳墓,可七拐八拐,竟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迷了路。楚晏清心中沮喪,正欲飛身飄到空中查看路徑,卻被江衍攔下了。

只見江衍急促地拽了一下楚晏清的衣角,接着朝他使了個眼色,傳音道,“有人!”

楚晏清一怔,忙跟着江衍躲到一旁的一棵五人合抱的巨木之後,他倆屏息凝神,不敢動彈、亦不敢做聲,片刻過後,楚晏清果真聽到一串輕盈、一串穩健的兩道腳步聲。

這兩串腳步的主人顯然沒想到在這密林深處還有兩個失路的不速之客,走來時仍在絮語,雖自覺地壓低了聲音,但對于楚晏清與江衍二人來說,卻是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珰妹,我現在心裏真的只有你啊!”

“珰妹,你說話啊!你別吓我行不行?”

……

江衍聽得忍俊不禁,擡眼望去,只見譚珰一襲紫衣奪目,嬌豔的臉上浮着幾絲冷笑,只是快步走着,卻不搭理身旁那人,只是,當江衍看到譚珰身側的男人的樣貌時,笑容卻在臉上凝固了。

那身背長刀、對譚珰伏低做小的男人竟是孫雄!

孫雄怎麽會跟譚珰攪和在一起?那梅依雪呢?梅依雪可曾知道?想到這裏,江衍不由得深吸一口氣,低頭卻看到楚晏清已握緊了手中的鎮龍劍。江衍唯恐楚晏清沖動之下找上這二人,連忙摁住他的肩膀,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然而孫雄是何等的修為?就是這幾個動作的功夫,空氣中的摩擦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立即收回自己的手,摁在長刀之上,擺出平日那副正氣凜然的姿态,高聲道,“是何方朋友在此?何不現身與孫某人一見?”

孫雄聲音渾雄,震得樹葉飛旋而下,連飛鳥都撲騰着翅膀飛走了。霎時間,樹林靜谧,唯有風聲在耳邊沙沙呢喃。江衍與楚晏清連呼吸都停滞住了,唯恐被孫雄發現。

過了須臾,二人的耳邊傳來譚珰尖細的冷笑,“孫大哥與我在一起當真是杯弓蛇影,怎麽,是怕梅大掌門瞧見不成?”

孫雄立馬收起了自己的強悍,躬下身子,捏住譚珰白皙滑嫩的小手,拿腔拿調地喊着,“珰妹。”

“哼”,譚珰不理會,只是從鼻子中噴出聲嘲諷來,抽出自己的手,徑直轉過了身子背對着孫雄。

孫雄看起來深谙此道,見譚珰不開心,連忙又站到她面前,拉起了她的手,“珰妹,好珰妹,你這又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提那厮作甚?”

譚珰悠悠說,“提她作甚?梅大掌門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們婚約一天不除,我與你就一天名不正、言不順。”

聽了譚珰的話,孫雄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醜态畢現,“可她畢竟是雲川掌門,我們的婚約又是我師兄與雲川派空山師太親自定下的,這……這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聽了孫雄此話,譚珰竟扯着嗓子哭了起來,邊哭邊伸出拳頭來拍打着孫雄的前胸,孫雄又驚又怕,連忙将譚珰抱進懷裏,“好珰妹,好珰妹別哭了。我這次,我這次定當把一切跟梅依雪說清楚。我心裏只有你一個。”

楚晏清小幅度拽了江衍一下,傳音與他,“有人來了。”

江衍不解,“誰?”

楚晏清搖搖頭,只說,“此人修為了得,藏匿極深,恐怕一開始就跟在了孫雄與譚珰身後。”

譚珰與孫雄對那藏匿的高人兀自不覺,譚珰靠在孫雄的肩頭,哭得梨花帶雨,若非江衍與楚晏清在山水城親眼見證了她與魏崇光的私情,幾乎就要被她騙過了。

“你心裏有我有什麽用?那梅大掌門騎在我頭上折辱我、折辱我聽雪樓的時候,你孫大英雄在哪呢?你可否敢說一個字?”

孫雄一向是個粗人,哪裏經受過如此的軟玉溫香繞指柔,立即被激了個火冒三丈,“她梅依雪一屆女流能成什麽大事?雲川派更是一群烏合之衆又能成什麽體統?只是,空山師太有言在先,待我與梅依雪成親,便可與雲川弟子一道修習雲川功法。屆時,我孫雄一人得兩家所長,成為天下第一又有何難?”

“哈哈哈哈哈,天下第一?孫雄,你當真以為憑你的本事有朝一日能成為天下第一?”嬌叱聲響起的同時,隐身決破。只見梅依雪身着一襲紅衣,手持玉笛,昂首立于翠林當中,她澄澈的雙眸中,透出孫雄與譚珰二人的親密無間。

原來,孫雄這厮一心偷歡,竟沒發現梅依雪就跟在自己身後!

孫雄見到梅依雪,頓時慌了神,他松開自己的手,将譚珰往旁邊一推,急急靠近梅依雪,“依雪,你聽我說,你聽我說!”豆大的汗珠從他額上冒出,梅依雪只是悠悠地望着他,溫聲說,“嗯,我聽你說。你說吧。”

此言一落,孫雄反而愣住了,他眼神亂瞟,一時間竟找不出可以解釋的話來。

梅依雪一笑,冷然道,“你自己都解釋不出了,對吧?”

“孫雄,我早知你有二心,卻不知你心思如此深沉。”說罷,她解下自己腰間的玉玦,掌心稍稍施力,剎那間,玉玦便在她的掌中化為齑粉。

她伸開五指,微風拂過她的發絲,手中的齑粉也随風飛散,再找不回蹤影。

孫雄慌了。他雖沉迷于譚珰的美色,卻從未想過放棄雲川派的地位與功法。他腿一軟,“依雪,求你原諒我吧,求你原諒我這一次!”

說着,他怒視着譚珰,“譚珰,你當真是好手段,竟蠱惑我至此!”

梅依雪冷笑,“孫雄,今日我梅依雪與你一刀兩斷,你我之間從此以後只是陌路之人。”說着,她将玉笛置于唇邊,冷漠地望着眼前兩人,“還不快走?”

譚珰竟沒有絲毫羞愧,她冷笑一聲,理了理秀發,迤迤然快步離去。孫雄的目光剛剛落在梅依雪的玉笛之上,便猛地打了個寒顫,他顧不得其他,拔腿便跟着譚珰離開。

等到孫雄與譚珰早已遠去,梅依雪沖着楚晏清與江衍的方向冷冷道:“還不現身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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