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與楊子韻的見面和溝通時氣氛并不算十分緊張。
方楠本來以為像楊子韻這樣橫刀殺出,惡意争奪歌曲使用權的對手,見面時敵意一定會很重。他都準備好了一旦對方油鹽不進,自己要采取什麽樣的應對。
結果沒想到一見面情況完全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方楠和對方是約在了萬衆的一間休息室裏面見的面。方楠到達的時候,就發現隔間裏面已經坐了兩個人,正是楊子韻和她的經紀人。
看到方楠出現,楊子韻卻是立馬站了起來,很是熱情地叫了一句“方老師”。
這熱情的态度卻是把方楠弄得腳步都頓了一下,才繼續走了進去。
伸手不打笑臉人,所以方楠在位置上坐下的時候,也對楊子韻和她的經紀人點了點頭:“楊小姐,程先生。”
在兩人對面坐好之後,方楠卻并沒有因為楊子韻的熱情相待而有所動容,而是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關于歌曲的事情,我想知道兩位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楊子韻聽了,一瞬間卻露出了幾分黯然神色,垂下眼睑沉吟數秒才再次擡眼望着方楠,說道:“歌曲的事情,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得太不講究,可是我真的很喜歡這兩首曲子,只是時機不湊巧,沒能錄入今年的這張專輯。”
她語氣溫軟,并不盛氣淩人,相反還帶了幾分聽上去相當軟和的央求味道,結合她目前的處境,多少難免讓人同情幾分。
但是方楠看着楊子韻遲疑了半晌,最後還是沒有因為她的示弱而軟化态度。
楊子韻的态度比較友好,照理說方楠應該稍微松容一些,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方楠看着她溫言軟語地說話,卻覺得她并不像表面上一樣友善和沒有惡意。
這算是一種直覺吧。
方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感覺到底是因為先有了成見還是楊子韻的态度上真的有不妥的地方。他思考了一會兒,覺得可能是因為楊子韻的态度有點太過圓融完美。
就見面以後說的這幾句話來看,楊子韻的表現實在是十分流暢自然,就連那點失落和沮喪也展現得恰到好處……就好像她事先預演過了一樣。
當然也有可能這就是她自然的感情表現,但是如果她的性情真有她表現出來的這樣溫和講理,對方就不該在他拟定專輯的歌曲目錄之後才橫插一腳,而且,知道來遲一步也絲毫不肯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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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是本性溫和無害的人會做的事情。
看人性,有時候不是看你擺什麽模樣,說什麽話,而是看你做了什麽。
所以面對楊子韻這樣的說辭,方楠卻并沒有因為這樣而軟化态度,主動退讓,而是開口說道:“那可真是遺憾,不過好歌總還會有的。楊小姐你下次出唱片的時候說不定又會有更好的歌曲了。”
楊子韻頓時愣住,然後幾不可見地飛快皺了一下眉頭,覺得方楠比想象中更加難纏,不好對付。
不過她迅速掩飾了這一點點的心緒,然後對着方楠笑了笑,突然說起了她現在的職業生涯和處境,說到自己最近的戲路和專輯的銷售低潮。
她說起這些的時候臉上一直帶笑,但是語氣卻帶着幾分落寞,那姿态幾乎是自然而然地散發出幾分憂郁可憐和引人同情的味道。
總而言之,楊子韻想要表述的就是這兩首歌對她很重要,很可能會決定她的職業生涯還能不能繼續下去。她十分婉轉地暗示了胡夢涵現在正在事業高峰點,公司的資源肯定會朝她傾斜,這兩首歌對對方來說其實算不了什麽。
但是方楠卻并不吃這一套。
他臉帶笑容,語氣矜傲地說道:“楊小姐這話說得不太對——有時候一個歌手想要得到認同,有好歌曲固然重要,但是全靠歌曲卻是太過僥幸的想法。反過來講,你若唱得好,自然會有好歌曲找上門來,卻是不怕沒有好歌可以唱的。”
他态度油鹽不進,楊子韻卻并不死心,說道:“……方老師你不明白,我已經沒有時間像這樣慢慢等候機會了……”
方楠心中不以為然,說道:“所以便要胡夢涵退讓,要搶她的機會?”
楊子韻臉上一窒,似乎是沒預料到方楠會這樣開門見山地說出這種直白尖銳質問。
而後她便急了,匆匆忙忙解釋道:“方老師您怎麽會這麽覺得!?我和小胡關系挺好的,絕對沒有這樣的想法。”
——但是你卻是這樣的做法。
經紀人聽到方楠這樣說話,卻也是神色大變,說道:“方先生最好不要血口噴人——你這句話可是很嚴重的指控。”
方楠說道:“既然這樣,希望楊小姐退上一步,不要強求別人已經選定的歌曲。”
楊子韻頓時噎住:“……”
經紀人見她被方楠堵住,就開口說道:“就算是選定了,也并不代表已經定案——沒有定案的歌曲我們應該就還有權力公平競争。”
方楠聽他這樣說,神态卻是絲毫不變,冷冷說道:“那就公平競争吧,看嚴總最後會決定把歌曲交給誰!”
這一場談話,雙方最終不歡而散。
之後方楠便去找了嚴理。
自從《我曾》熱映,方楠的歌在街頭巷尾頻繁播放,他在萬衆的底氣就足了很多。就算他自己對這方面沒有足夠意識,但是周圍的人對待他的态度卻會因此而改變。
名聲的增長是無聲無息,卻可以耳聞目見的。
因為方楠表現出來的實力,所以嚴理對于他的一些建議和要求也重視了很多。當方楠因為胡夢涵的專輯約見他的時候,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挪出了空檔。
方楠到了之後,開門見山地說了關于他和楊子韻在新歌上發生的争執,并且要求嚴理在這件事情上出個章程。
嚴理對這件事還毫不知情,所以知道之後表情頗為驚愕,随後便打了個電話向相關部門确認了一下情況。
而對方的回答是肯定的。
嚴理皺着眉頭聽完所有詳情之後,便态度十分爽快地表示這首歌曲按照流程肯定是優先胡夢涵,并當時就跟對方這樣囑咐了。
他這樣說過之後,這件事基本上就算定下來了,方楠頓時安心許多,便與嚴理說了一聲,先回去了。
方楠走了之後,嚴理皺了皺眉頭,又拿起了電話,這回是打給了楊子韻的經紀人。他語氣頗為不善地詢問了對方一番争奪新歌的事情,然後開口就把對方訓了一頓。
“楊子韻年初剛出過專輯,她又不是專職歌手,今年內肯定不會出第二張,明年會不會出還不一定呢!”他火氣頗大地訓斥道,“胡夢涵的專輯是今年音樂部門的重點項目之一,她是第一次做專輯,效果好不好會決定她之後的發展路線,這事有多重要你當了這麽多年經紀人會不知道!?”
“你告訴我,這到底是你的主意還是楊子韻的主意!?”
經紀人頓時遲疑了一下。
嚴理見他一會兒不回答,頓時火氣更大了,語氣不善地問道:“怎麽?這麽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
經紀人便開口說道:“嚴總,您知道小楊現在的情況的——她就是有點心急了。”
嚴理說道:“心急什麽?演員這行業,最光輝燦爛的時間原本就只有這麽幾年,這事兒她入行的時候不知道嗎?年紀既然到了,如果還不能更進一步,就要退位讓賢……她也是這個年紀的人了,連這點道理都想不通嗎?是不是在劇裏演小姑娘演久了,連腦子也退化了?”
嚴理一連好幾句質問,一句比一句言辭毒辣,戳人心肺,經紀人卻是語噎,半晌回答不出話來。
這事要是這麽容易想得通,世人又怎麽還會為了名利熙熙攘攘,奔波忙碌?
嚴理又說道:“而且她要是心急,現在才心急有什麽用?公司沒給過她機會嗎?早幹什麽去了?她出道這些年,戲也演了不少了吧?該有的宣傳和公關公司也全做過了吧?她自己紅不起來,這能怪誰?”
經紀人被嚴理罵得擡不起頭來,雖然有心想要為楊子韻辯解兩句,但是無奈對方是大BOSS,面對嚴理他天然氣弱,何況嚴理說的有八分是真——一個演員為什麽紅,也許別人能說出很多原因。但是一個演員為什麽不紅,真是誰也分辨不出個一二三四來。
這是個謎題。
嚴理又對對方語氣嚴厲地教訓了幾句,這才挂了電話。
接過挂了電話沒多久,音樂鈴聲又響了起來,嚴理按了一下接聽,就聽助理說是楊子韻打來的電話。
他便讓助理轉接,想聽聽對方要說些什麽。誰料一接起電話,就聽到對面一句話沒有,就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嚴理沉默數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挂斷了電話。
然後半個小時之後,楊子韻本人紅着眼到了嚴理的辦公室外,雖然還是聲音沙啞,但好歹沒有在啜泣了。
方楠開車回家之後,還沒按開電梯的門,就也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這個電話卻是來自胡夢涵的。
電話接通之後,胡夢涵開口就問起了楊子韻的事情,方楠便說道:“不要緊了,這事我已經解決了。”
胡夢涵聽了,卻并沒有因此而舒一口氣,卻是突然有些喃喃惴惴地說道:“方老師……其實,我想,如果這歌楊姐真想要的話,要不我們讓給她好了……”
方楠聽了,先是愣了一愣,然後就被氣樂了:“胡小姐,我确認一下,您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麽嗎?”
胡夢涵見他語氣不善,似乎是生氣了,急忙解釋道:“方老師,您先別生氣,我不是故意幹涉這件事的,實在是我剛入行的時候楊姐教了我很多事情,幫了我不少忙,她現在的處境聽說比較尴尬,我想說……能讓的時候還是讓一讓她,她比我更需要機會。”
方楠聽了,卻是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讓的。”
他說:“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總覺得自己還有資本去同情憐憫別人。你看自己才二十出頭,覺得自己年紀還輕,總還能等到別的機會……但是胡小姐,有些賬不是這麽算的。”
“這世上多的是你比你還年輕,也多的是人比楊子韻年紀還要大,人氣下滑得還要快,但是她們都未必有機會了。機會是不和時間成正比的,不是你等得久,它就必定會來。”方楠的語氣平緩,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得不認真起來,“你看楊子韻現在年紀大了,開始着急起來了,但是難道她就沒有過年輕貌美,揮霍機會的時候嗎?你現在漫不經心,但要是等到某一天突然回頭看,猛然發現自己可能揮霍了人生中最關鍵的一次機遇,到時候再覺得後悔,恐怕就來不及了。”
胡夢涵一開始只是想要在不惹怒方楠的情況下幫楊子韻說幾句話,不過聽方楠這樣說着,她卻慢慢也神态認真了起來。
方楠雖然語氣冷淡,但是說的卻是金玉良言。胡夢涵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所以馬上就明白了,不管方楠說這些話是出于什麽理由,至少對于她來說是只有善意而沒有一點壞處的。
可是即使如此,她心裏卻還另外有着一杆秤,自己計算着對錯得失。所以胡夢涵對于方楠這番勸告雖然有幾分感激,但是卻并不打算就此放棄。
她安靜且認真地聽完了方楠這一番勸說,把方楠要她提起的警戒感藏到了心裏,然後才開口說道:“謝謝方老師,您的話我會用心記住的,以後一定用心珍惜每一個機會。不過,楊姐這件事,我并不覺得自己實在揮霍機會……我是真心實意地希望能夠幫上楊姐,就算是把自己的機會讓給她——也算是回報她之前對我的諸多照顧了。”
方楠頓時許久沒有說話。
就這點上,他倒是看出來了,胡夢涵表面上看上去性格溫軟,其實固執得很。
半晌之後,他說道:“我特意幫你想嚴總要過來這兩首歌,如果你一定要幫楊子韻,這件事你自己去跟嚴總說。我不想在他面前這麽快就出爾反爾。”
胡夢涵聽到他松口,頓時大喜過望,聲音清越地說了一句:“謝謝方老師!”然後就挂了電話。
方楠聽了這句道謝,心情複雜地收起了手機,這才進了屋。
大約幾個小時之後,方楠接到了嚴理打來的電話。
嚴理開口就對方楠說道:“方先生,我們家夢涵為難你了。”
方楠聽了,停頓了一下,才說道:“她主動想要把新歌讓給楊子韻這件事,确實讓我覺得挺驚訝的。”
嚴理說道:“這孩子就是這樣子,總是搞不清楚情況。”雖然是責備的口氣,但是嚴理的話裏卻并沒有惱怒的意思,反而帶着幾分縱容和無奈,然後他說道,“歌的事情我比較遺憾……不過既然夢涵和小楊都是這個意思,我覺得還是把兩首歌給小楊算了……不過夢涵的專輯也不能松懈,所以我希望向方先生您至少邀三首歌,作為專輯之中的主打。”
方楠很爽快地回答道:“沒問題。我原本也有這樣的打算。”
兩人又就這事聊了一段時間,主要是嚴理從他的語氣和态度中确認了一番他沒有鬧什麽脾氣,這才安心地挂了電話。
過了一段日子,胡夢涵的課程也上的差不多了,就開始進入了實際的訓練課程。
馬上錄音是不可能的,因為胡夢涵本身并不是那種天賦異常出色的歌手,所以方楠要做的第一件事反而是先讓胡夢涵能唱好專輯之中選定的每一首歌,盡量學到一個調都不會錯,一個音都不會破的地步。
這個要求要是讓方楠或者加洛來做都是相當輕松的,不過對于胡夢涵卻非常不容易。
反複練習,糾正,其中花費的時間要比方楠預想中還要漫長。
練習的時候,胡夢涵可能是因為擔心之前的擅作主張讓方楠心頭有氣,表現得一直十分謹慎認真,中途歇息的時候還會刻意逢迎,時不時賣個好,吩咐助理順便給方楠送杯蜂蜜茶什麽的。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方楠也不好再給她臉色看,只嘆口氣說道:“你也不用讨好我,把專輯錄好就是幫我忙了。至于你和楊子韻的事情,我不感興趣,你也不用向我交代。只是你今天做下的決定,以後不要輕易後悔就行了。”
人生不怕做錯事,不怕信錯人,卻怕做錯事,信錯人之後,沉浸在曾經的錯誤裏無法自拔,自我折磨——就像方楠自己。
他是始終無法從過去走出來的人,即使一心想要向着未來前進,但是心裏總有一塊不甘不願,痙攣了十指也要緊緊抓着過去不肯放手。
站在過來人的立場,他不希望任何能讓他在對方身上看到自己過去影子的人陷入同樣的境遇。
胡夢涵聽他這樣說,遲疑了一下,才抿了抿嘴開口說道:“我不會後悔的。”
她既然這樣說,方楠便也沒有再說什麽。
之後的錄音說不上順利或者不順利,方楠只能說胡夢涵确實挺努力的。
正式錄音之前,方楠檢查了胡夢涵這些日子以來上課和連聲的成果,基本上進步還是挺明顯的,只不過畢竟時間太短,還說不上有成效。
但是,時間更長就不合适了。
幸好胡夢涵對這方面的練習都挺上心,不管是體能方面還是聲樂方面,都一絲不茍地按照公司方面的安排執行着。在正式錄音前的這段時間,她的嗓子也受到了十分謹慎的保護,确保以最好的狀态迎接正是錄音。
雖然如此,後期的時候方楠還是小小展現了一下伸手,等到錄制完成,胡夢涵自己都很驚訝,問道:“這是我唱的?”
因為這效果,實在是超出了胡夢涵的預料。
方楠含糊地應了一句:“大部分吧。”
他只是客串了一下後期調音師而已。
給胡夢涵調音真是體力活加腦力活。
可惜小姑娘自覺性不強,還以為專輯錄出來就應該是這個效果,高高興興地跟着嚴理等人去聽成效了。
之後就是其它細致的調整和各種後期處理,對于方楠說這些都不算難題,就是工作量相當大。而他對萬衆方面音樂部門的工作人員的能力不了解,在後期時并不能完全地放開手信任他們。可他在CN又沒有關系好比較了解的後期調音師和混音師,所以只有不論大小事情都親自經手——條件不足,只有時間來補。
這樣忙碌了幾天,方楠除了工作時間之外,幾乎一致是心不在焉的,直到加洛開口詢問:“你這次的工作,什麽時候能夠稍微清閑下來?”
方楠愣了一愣,才回答道:“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大概這周之內就能結束。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加洛說道:“周末我要跟南極星簽約。”
方楠聽了,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道:“知道了,我會把時間空出來的。”
加洛雖說中文不錯,但是畢竟是從小在國外混大的,對于CN的很多規矩都不是十分了解,這種場合是需要一個人陪同的。
加洛問道:“會跟楚西庭碰面——會不會為難你?”
這個問題試探的意味似乎有點重,加洛等了好一會兒,等到他都有些後悔問出這個問題了,才聽到方楠開口回答道:“不會。”
這算什麽為難呢?如果他不想看到楚西庭,完全可以躲在SN不回來。可是方楠回來了,不但回來了,他還是直沖着楚西庭而來——如果連這樣的勇氣也沒有,方楠不覺得自己這輩子能有報複到楚西庭的可能性。
在有實力使對方忌憚之前,方楠并不想過早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是這也并不表示他會畏懼見到楚西庭。
于是周末的上午,方楠打理了一下,盡量打扮成與少年時差異較大的風格,就跟着加洛去了南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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