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狗

早春，空氣還是有點寒冷。E-ternity五缺一地坐在石階上，整整齊齊地像是飯店門口的石樁。

郁一垣手上夾着根沒抽的煙，他還盯着翟諾，看他白裏透紅的臉蛋上狼狽的擦傷。

翟諾被他盯得受不了，縮了縮脖子，讨好賣乖的樣子。

“哥。”他小聲道，“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就是一時……”

鬼迷心竅。

想要從絕望中解脫。

人總有一刻會想着要不幹脆堕落。

其實走到酒店門口翟諾就後悔了，盛棟對他早就沒了興趣。叫他來只是羞辱，而羞辱過後他大概率也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現在想想，他幾乎後怕。

“哥。”他輕輕地道，“謝謝。”

郁一垣嘆口氣：“別謝我，小謙、子烨都被你吓到了，還有小楓。”

翟諾一個個道謝，聲音很輕，羞澀的，這個時候終于像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哥哥們的弟弟。

而他們最小的寶貝兒正在不遠處，只有一個看着挺局促的背影。

翟諾道謝道到最後一個，有些恍惚：“姜姜他和楚總……”

他還記得江楓說過，和楚雲柏鬧掰了。

崔子烨被他吓得不輕，決定恐吓他：“小五為了你，對着他便宜哥哥低聲下氣，就差跪下求他了。”

Advertisement

翟諾：“……”

他信以為真，結結巴巴：“楚總，楚總看着不像會刁難人啊。”

他對楚雲柏現在濾鏡八百米厚。

崔子烨哼一聲。

翟諾有點自責，談謙嘆口氣，揉他頭。

“沒事。”他道，“小烨騙你的。”

翟諾皺了臉。

過了會兒，他道：“那他們鬧崩……”

談謙頓了頓。

“不算鬧崩，只能說……命運弄人吧。”

他這麽說。

江楓是先斬後奏。

他先找了楚雲柏，然後才告訴了他們。

談謙知道，他是不确定，不确定楚雲柏會不會幫他。

他本來也不确定，但是見到楚雲柏他就知道，楚雲柏肯定會。

不過這不妨礙他反複地想江楓在某個時刻呈現出的樣子。

他坐在車窗邊，夕陽光落在他的側臉，是暖的，但始終停留在表面。江楓有一張又冷又漂亮的臉，自帶故事感，如果咖位夠，他的臉是時尚圈最喜歡的類型。說話的時候也是冷的，語氣卻帶着一絲空茫，他跟他們解釋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吧。”他笑了笑，“鸠占鵲巢，誰都會讨厭那個鸠的。”

“可是。”崔子烨不能理解，“不是你的錯啊……小五。”

只是抱錯。

命運跟他們開了個玩笑，誰都沒錯。

江楓頓了一會兒，跟他們這樣說：“你們不是好奇為什麽我在音樂上有經驗麽？因為我媽媽比較寵我，我從小跟着大師學跳舞，初中開始跟金牌制作人學做音樂。”

有楚雲柏珠玉在前，他對家業不感興趣，也不用有興趣。他可以學一切他想學的，做他想做的。

“而那一年。”江楓輕輕道，“小曦因為家裏沒錢，在東奔西走地跑兼職湊學費，還被人騙去了一首歌。”

也就是那首讓他首次嶄露頭角的熱歌。

崔子烨不說話了。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繼續安慰江楓，但是他的腦海裏也出現了影像。

有錢的人生活多姿多彩，而窮人的痛苦也同樣毫無規律，他對那個時候的江晨曦共情了。

少頃他才反應過來：“小楓，我不是……”

江楓理解地笑了笑，空氣就這麽安靜下來。

本來對話就此結束。

只有談謙在一旁突然開了口：“是楚雲柏親口跟你說的，他介意你讓他弟弟受了苦，覺得你鸠占鵲巢，享受了原本不該享受的東西嗎？”

江楓抿緊了唇。

他沒有說話。

最終，一行人被祝随叫來的司機送了回去。而另一邊，江楓進了酒店房間就開始走神。

“小五？”

耳邊響起清淡的嗓音，江楓霎時回過神，無意識地擡了眼。

他慢了半拍，然後才意識到面前的人在問他問題，他有些遲鈍地道：“……嗯。”

他被楚雲柏帶走的時候談謙曾經跟他打過招呼，說：“小五有事就給我打電話”，不太隐晦的保護姿态。只是他沒想到楚雲柏注意的是稱呼。

“因為排行。”他解釋，“我是最小的。”

楚雲柏頓了頓。

“挺可愛的。”他說，聲音不鹹不淡。

簡單又親昵。

取名字的人在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定是脫口而出，帶着縱容和喜愛。

江楓看着他，不太确定這是陳述還是嘲諷。

楚雲柏對可愛不太感冒。

當初他往家裏抱了一只小狗，軟軟的棉花糖，咬着楚雲柏的褲子轉圈撒嬌，也只得到了忍無可忍的冷聲：“楚雲楓，你再不把你的狗抱走，你們倆就一起滾出去”。

……哦。

楚雲柏那個時候在做項目。高三畢業他就去了家裏公司實習，而半個小時前他剛把江楓從酒吧裏拎小狗一樣拎出來。

當時江楓在玩大冒險，給置頂打電話表白。

江楓只有一個置頂，緊急聯系人也是同一個。他抱着果汁超大聲喊：“哥我愛你！”

楚雲柏以為他喝醉了發酒瘋，放了手頭上他爹交給他的緊急任務掐着點到，就看到了江楓在那兒嘿嘿傻笑。

……後來江楓就被訓了一頓。

還有狗。

“在想什麽？”

聲音把江楓拉回現實，他聽到了楚雲柏的問題，些微的不滿。

江楓在胡思亂想，胡言亂語也脫口而出：“在想崽崽。”

崽崽就是那條他帶回來的小狗。

話音落下，死一般的沉寂。

江楓看着楚雲柏的眼神，一瞬間想就此人間蒸發。

片刻後，楚雲柏開了口：

“活蹦亂跳。”

聲音冷了八個度。

江楓幹巴巴地“喔”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

楚雲柏不喜歡小動物，崽崽都是他在養，他原本以為，他走了之後狗就會被送走，但楚雲柏這句話的意思分明是沒有。

尴尬突然就消失了，他看着地板齊整的縫隙，聲音很輕地開了口：

“謝謝。”

楚雲柏看着他，原本似乎要說什麽，卻咽了回去。

片刻後，他道：“不用謝我，我有條件。”

江楓愣了愣，擡起了眼。

半個小時後，江楓的面前攤開了一份合同。

楚雲柏說是有事提前走了，房間裏就剩下了祝随。其實江楓以為他們會有更長的交談，其實只有十分鐘。

十分鐘裏，七分鐘是沉默，一分鐘是道別，還有兩分鐘在講一條小狗。

江楓有些後悔提崽崽了，祝随的話及時拉回了他的神智。

“您有什麽問題嗎？”他問。

江楓頓了頓，合上了合同。

“我可能得回去和他們商量一下。”他輕聲道，“不能立刻答複。”

“應該的。”祝随對他的回答意料之中。

江楓無意識地捏緊了手裏的合同。

這份合同和當初辛彤遞給他的很相似，只是改成了針對組合的合同，之前對于江楓來說的優勢條款也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常規條款。

不用祝随開口，江楓就知道，這是嘉燦對E-ternity全體開出的邀約。

而之所以要回去商量，是因為合同中還涉及一項內容，對賭。

合同下押着對賭協議，他們必須在規定的年限給公司帶來足夠的利潤，否則就要面臨賠償的懲罰。作為嘉燦把他們簽下的條件之一。

賠償的金額嚴苛而不近人情，要是內容曝光是足夠罵一聲“黑心資本家”的程度，但是江楓卻反而心動了。

當然，這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

他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祝随剛剛的手機響了兩下，他是楚雲柏的私人助理，江楓體貼地猜想應該是楚雲柏有事找他。

祝随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很微妙的神色。

“是這樣的。”他道，“剛剛，楚總應該和您說了，這次幫您是有條件的。”

江楓一怔。

随即他意識到了什麽。……也是，就算有對賭，簽他們也是從火坑裏撈人，對賭只是風險補償。而今天的事又是另外的人情。

一碼歸一碼，确實應該分開。

他接受得很坦然，很平靜：“好。”

問都不問就答應，甚至端着一直沒動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然後，他聽到祝随繼續維持着那種微妙的神情，道：“……是這樣的，下周楚總放了我休假，他說，公關和簽約都需要時間，閑着也是閑着，休假期間，我的工作，就由您頂上。”

“噗”的一聲，江楓猝不及防，一口水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