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永恒

評估會，顧名思義，就是評估藝人的簽約價值。

嘉燦這麽大的公司，這會不該楚雲柏來開，但是他在。

江楓猜想或許是因為簽E-ternity就是楚雲柏自己的一意孤行。

很快，他的猜測就被證實。

他在邊上沒入鏡，楚雲柏也沒開麥，因此屏幕內的人并不知道這一頭發生了什麽，只是輪流而謹慎地發表自己的意見。

“熱度太低，除了黑料，幾乎沒有讨論度。”

“實力确實不錯……但作為偶像，粉絲死忠度似乎不太夠。”

“身上負面标簽太多了……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衆怎麽想。”

專業而殘酷的否定。

這種感覺江楓其實經歷過很多次。

從成為練習生開始，偶像就像是被放上了貨架的商品，老師、公司、出道後的粉絲，大衆，大家都在對他們進行着評價。

江楓本來應該習慣，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他卻格外地難以接受。

他攥緊了手指，掌心是細密的汗。

這個樣子有點可憐，他自己沒意識到。透明的玻璃書櫃倒映着他的臉，冷色的漂亮，抿緊了唇，眼睛倔強又濕漉漉，像是在雨夜森林裏會偶遇的鹿的眼睛。

楚雲柏摘了耳機擡起眼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他的手指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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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他道：“他們都說完了，你的意見呢。”

相較剛剛，他的語氣有一種不易察覺的緩。

如果祝随在，會詫異于他冰冷不近人情的老板居然還會有這樣——很難形容，總之可以勉強稱為溫柔的時刻。

但是他不在。

而江楓因為神思恍惚而短暫地成了瞎子。

他慢了半拍：“……什麽？”

楚雲柏沉默了一瞬。

“我想聽聽。”他的語氣恢複如常的不近人情，“關于這個議題，你是怎麽想的。”

江楓喉嚨發緊。

他低聲道：“我的想法不重要。”

“我想知道。”楚雲柏道，語氣很淡，“作為你的上司。”

還演起來了。

江楓心說你連勞動合同都沒有給我簽一個算哪門子的上司，除非……除非你簽了我們。

他想，楚雲柏答應簽他們的。

現在又算什麽。

王八蛋。

他突然理解了那天喝醉酒的自己，罵他的人根本不知道楚雲柏私底下有多惡劣。

他現在覺得難堪，甚至想掉頭離開。

但是他不能。

他咬着牙：“……我覺得他們說得不對。”

楚雲柏擡眼。

“只是一個機會。”江楓深吸了一口氣，“他們說的那些，我們都做得到，只是缺一個機會。”

他突然想起了剛剛屏幕上的一張舊圖。他們的出道舞臺後臺。那個時候他們剛出道，其實是青澀的，後臺裏他拿着水的手緊張地抖，翟諾在他旁邊像兔子一樣跳來跳去。

後來翟諾忍不住探個頭，不一會兒回來：“好多人啊。”聲音帶着戰栗，卻是興奮。

……就這樣吧。

江楓想。

他确鑿無誤的就是個小人。

他想争取。

向楚雲柏争取一個可能。

他想證明……

他們沒有那麽差。

楚雲柏看着他，頓了頓：“好。”

江楓驀然擡眼。

楚雲柏已經重新戴上了耳機，開了麥：“意見收到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辛苦各位。”

他頓了頓，“法務周一來一下我這裏。”

說完，他就下了會議。

“下周。”他道，“合同看好了就過來簽了，然後辛彤會跟你們商量別的事。”

一直到楚雲柏喝完那杯咖啡，江楓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楚雲柏開了口：“再沖一杯。”

江楓：“……”

“喝多了會失眠。”他下意識地道。

說完這句他才察覺不對勁，語氣不對。

而且他一個助理，管得是不是有點寬。

楚雲柏頓了頓。

江楓下意識地以為他要開嘲諷，結果對方只是道：“晚上有應酬。”

竟然是解釋。

江楓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他道：“你其實已經決定了簽我們。”

還問他的意見。

他的意見确實不重要，因為楚雲柏已經決定好了。

楚雲柏未置可否，只是道：“又不是閑着沒事，為什麽要耍你們。”

所以只耍了他一個人。

江楓抿了抿唇。

楚雲柏看着他，扣子解了兩顆，休閑又放松，等着他的咖啡。

大眼瞪小眼了兩秒，江楓認命地去了咖啡機邊上。

等到簽合同的那天，江楓已經對給楚雲柏泡咖啡這件事适應得很熟練了。甚至楚雲柏進會議室的時候，他還習慣性替他倒了一杯水。

水剛倒完，E-ternity衆人除了知曉內情的郁一垣全都驚呆了。

“三年。”崔子烨語氣沉痛，“我就沒喝過江小五倒過的一杯水。”

“我也沒有。”翟諾緊跟其後，神色哀怨，“怎麽會這樣。”

江楓：“……”

要不要這麽戲多。

一旁的法務小姐姐都覺得你們丢人。

法務是個小姑娘，倒是沒覺得奇怪，一直在那抿着嘴笑。

等簽完合同，她多留了兩分鐘。

“我是你們的粉絲。”她道，“歡迎你們來嘉燦。”

幾人都有些驚訝。

小姑娘臉就紅了，拿了一張專輯來請他們簽名，專輯是出道專，限量發售的珍藏版。被保存得很完好。

幾個人這才相信她真的是粉絲。

剛剛還肆無忌憚的人頓時有些局促。

郁一垣想了想，寫了個簽名，又加了句to簽，翟諾趴在桌子上，盡力把歪歪扭扭的字跡寫平整。崔子烨撓了撓頭，決定替自己澄清：“那什麽……我真的沒睡粉。”

女孩子笑得很害羞：“我知道啦。”

“你看起來就很純情的。”她小聲道。

一旁的江楓一口水嗆在了喉嚨口，靠着修養才沒咳出聲。

崔子烨臉紅成了番茄：“啊，這，那個，是嗎。我怎麽……我操！”

談謙看不下去，擰了一下他的腰讓他回神。

崔子烨跳開，這回終于老實了。

原本可能會很尴尬的簽約莫名其妙地演變成了粉絲見面會，最終以一種詭異而祥和的氣氛結束。

江楓收了合同和隊友離開，臨走時卻不着痕跡地看了眼專用電梯。

楚雲柏已經上樓辦公，他有些不太确定。

不确定嘉燦有那麽多法務，叫了這個小姑娘來，是不是楚雲柏特意的安排，為了挽救他們岌岌可危的，已經快要被踩到到泥裏的自信和自尊。

也或許，只是巧合。

簽了約，他們第二天就見了辛彤。

這位手段非常厲害的經紀人并沒有透露曾經和江楓見過的那一面，免去了可能的尴尬。

日常的行程通通往後推，他們先敲定了澄清和公關方案。

事情的熱度已經過去，E-ternity在衆人眼中已然是退圈素人，要想舊事重提也成了一個難題。

但是辛彤卻說這個不難。

“契機已經有了。”她道，“盛棟已經被移交給了有關部門，他旗下的盛季娛樂藝人已經開始四散出走，這個內容足夠吸引大衆的眼球。”

翟諾懵懵的：“他什麽時候……”

“過兩天。”辛彤言簡意赅。然後道，“幹脆把事情說清楚，娛樂圈潛規則這種事大家向來很好奇，還能順便給他們‘原來E-ternity是這樣才不紅，可惜了’的印象。讓輿論倒向我們這邊。”

這件事跟翟諾有關，他絲毫沒提異議。

“彤姐我都可以。”他很配合地道。

他長得甜，聲音也甜，天然就讨人喜歡。辛彤摸了摸他的頭。

“澄清已經寫過了，我看寫得挺好的，不必再重複一遍。”辛彤道，“剩下的公關會引導，你們等着就好。”

她頓了頓，“然後，我們打算公布你們的簽約情況。”

她沒明說。

但在場的人心知肚明，這是在給江楓澄清。

他的事比較微妙。嚴格來說算不上黑料，只是剛好和謠言撞了一塊兒，共同構成了E-ternity都是小混混的證據鏈。

所以，也很難正兒八經地澄清。除非公布他和楚雲柏的關系。

但……

辛彤沒多說，只是道：“你簽了嘉燦，這件事就是最有力的澄清。”

不管是楚雲柏介不介意，還是他們倆是不是有過節。

“不過還是要正面回應一下的。”辛彤想了想，“過兩天你開個直播，直播的時候肯定會有人問，不要正經回應，順便提一句，他們就知道了。”

江楓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

“那今天就這樣吧。”辛彤道。

大家各自離開，臨走的時候，崔子烨想起了什麽，突然問了一句：“彤姐，那我……還能叫E-ternity嗎？”

藝人組合的名字也是可能存在法律争議，不能随意使用的。至少要和原公司通氣。如果原公司惡劣一點，用組合名注冊相關領域商标，那麽事情會更加麻煩。

相比之下，換一個新的組合名似乎是更簡單的一件事，反正他們不紅。

但是用久了，終究舍不得。

辛彤頓了頓：“沒事，可以繼續用。楚總和光蔚那邊協商過了。”

崔子烨怔了一下。

如果說之前他還是感激的話，現在就是切實的感動。他低聲道：“謝謝彤姐和楚總。”

細心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知遇之恩。

所有人都沒再說話，包括一旁的江楓。

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在他給楚雲柏沖第二杯咖啡的那幾分鐘裏，楚雲柏站在邊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為什麽叫E-ternity？”他問，語氣很随意，“公司取的？”

江楓搖了搖頭：“不是，其實是我起的。”

他是最小的，大家都寵他，把命名權也一并交給了他。

“這是個單詞。”咖啡的香氣裏，他這麽說，“意思是永恒。”

他猶豫了一下，“那個時候覺得，這個世界變化得太快了，所以……想着，如果我們可以給粉絲一份永恒的陪伴，一直一起走下去就好了。”

很單純的想法。

事實證明，偶像的更新換代比世界的變化還要快。但是當時，他确實是這麽想的。

楚雲柏沒有說話。

江楓以為他會覺得幼稚。

原來沒有。

作者有話說：

摸摸楓崽o3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