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哄

“放開！——”

幾乎是瞬間，江楓就開始激烈地掙紮。

他從來打不過楚雲柏，小時候的防身術課上是這樣，長大了之後也還是這樣。楚雲柏輕輕松松制住他，沒地方安置，按到了肩膀上。

溫熱的眼淚湧出來，浸透了臉頰之下蹭着的襯衫。

楚雲柏的手一僵。

“小楓。”他低聲道。

“……為什麽還要來找我。”江楓的嗓子已經啞得不像話，“為什麽要逼我。都已經過去三年了，我早就接受現實了。就一直這樣，不好嗎。”

他已經……很努力了。他一直在忘記過去，接受現在的生活。

一開始很難。

躲不開的好奇目光和詢問，改不掉的習慣以及始終磨不掉的傲氣和尊嚴。但是好奇的親戚總會随着時間散去，而習慣和尊嚴，現實總有充足的教訓來糾正。

他已經很幸運了，爸爸媽媽對他很好。擔心他不習慣，楚家給的錢都打到他的卡上，也鼓勵他去追求夢想，甚至想過替他籌錢。小夕雖然現在還不接受他，但是等她再長大一點，說不定也會願意叫他一聲哥哥。

有什麽不好呢？

為什麽非要，非要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反反複複地提醒他，他曾經搶走了別人的東西，他是個小偷。

楚雲柏深吸了一口氣：“你真的覺得很好嗎？”

他竭力忍住情緒，握緊成拳的手背上卻已經攥出了青筋：“如果你真的覺得，每見到一個姓楚的都要繞道走，連頭也不敢擡。想見自己的養母也不能光明正大，只能偷偷地去看。想到這件事就陷入自我厭棄裏叫很好的話……”

他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閉了閉眼，“那也只是你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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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要我怎麽辦？”江楓猛地擡起頭，腦袋磕到了楚雲柏的下巴，他的眼睛紅得吓人，“欺騙自己什麽都沒發生嗎？還是厚顏無恥地繼續留在楚家，當一只吸血蟲？”

“沒有人這麽想！”

楚雲柏打斷了他。他的眼睛也有點紅，江楓從他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這是他看到楚雲柏情緒起伏最大的一次。在他面前，楚雲柏看上去永遠冷淡矜貴，永遠是一個完美的哥哥。永遠……

偏愛他。

楚雲柏大他三歲。三歲的時候，容慧琳拉着他的手，對着搖籃裏的嬰兒絮絮叨叨：“小柏呀，這是你弟弟。你是哥哥，以後呀爸爸媽媽不在的時候，你要替我們照顧他，愛他，你能答應媽媽嗎？”

長大了之後楚雲柏把這段告訴他，他心裏喜滋滋的，又替楚雲柏覺得不平。憑什麽哥哥就要照顧弟弟，這是誰定的規矩。

他小心翼翼：“哥……那你那個時候是不是有一點讨厭我。”

換位思考。如果是他，說不定會把小嬰兒的奶瓶都搶走然後把奶喝掉。

問的時候又有一點忐忑，生怕楚雲柏說是。

但是楚雲柏說：“沒有。”

他皺着眉，對着那個時候已經有點混世魔王雛形的楚雲楓說：“你是我弟弟，我為什麽會因為這種事情讨厭你？”

自此以後，楚雲楓在他哥面前總是乖得不像話。

誰都知道，楚家的一對兄弟感情深厚，将來一定能夠互相扶持，撐起家業。

所以，為什麽呢？

江楓想，或許他從來不是一個品德高尚的好人。他不願意面對的，只是原本以為自己會永遠擁有的東西，其實是別人的。

他閉了閉眼。

楚雲柏還看着他，聲音都有點抖：“小楓，從來沒有人這麽想過。”

“無論是爸爸還是媽媽。他們固然心疼小曦，但是，小楓，你什麽都沒有做錯。他們從來沒怪過你。”

“你忘了嗎？你是怎麽知道你不是楚家的孩子的？”

江楓驀然抿緊了唇。

……他是怎麽知道的。

“爸媽他們早就去做了那份親子鑒定。”楚雲柏定定地看着他，“做完他們去聯系了江家，也見了小曦，但是卻遲遲沒有告訴你，為什麽？”

江楓猛然別開了眼。

“因為他們下不了決心。”楚雲柏輕輕地道，“馬上，就是你的十六歲生日。他們想，至少，讓你能過上最後一個無憂無慮的生日。”

那天的末尾，整個天臺都被黑暗籠罩。

江楓和楚雲柏從天臺一前一後往樓下走，誰都沒有再說話。因為情緒的過度消耗，江楓的嗓子是啞的，眼尾是紅的。這副樣子肯定不能給容慧琳看到，他本來想自己打車走，但是楚雲柏打電話叫了司機。

一起來的還有祝随。

江楓上了後座，看着楚雲柏吩咐祝随：“把他送到他們宿舍樓下。然後明天中午來接他。”

聲音挺大的，像是故意要說給他聽。

江楓沉默了一瞬：“明天中午宿舍聚餐。”

雖然不知道出了他直播的事，宿舍還到底要不要聚——算了，大概是要的，天塌下來這幫人都不會忘記要吃東西的。

楚雲柏頓了頓：“那明天晚上。”

“我可以自己……”江楓沒忍住。

“沒事的，小楓少爺。”祝随察言觀色，開了口，“明天下午我正好在你們宿舍附近辦事，接您是順路的。”

江楓今天接二連三地被堵得沒話說，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哦”。然後就坐在後座不動了。

車子開出去，他低垂着眼，沒注意到窗外的視線，只是過了一會兒，車子又停下來，他才擡起了頭。

楚雲柏敲了敲後車窗，他頓了頓，車窗放下了一半，一袋玻璃糖放到了他的手心。

“明天見。”楚雲柏這麽說。

回去了之後江楓還不知道拿這袋糖怎麽辦。

他以前不開心的時候确實喜歡吃糖。他的房間裏有一個專門的糖罐子，裏面裝着各式各樣的奶糖水果糖或者軟糖。他沒有刻意買過，但糖罐子一直是滿的。

不過當了練習生之後飲食都要刻意控制，他也不至于特意去買，久而久之，漸漸的就改了。

不過等到他回宿舍，這袋糖就發揮了用途。

他一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對他的兔子眼表示了震驚，這個時候他就一人嘴裏塞一顆。一袋子八顆，走到自己房間的時候一袋糖已經剩了一半。

江楓在房間裏的椅子上坐下，談謙過來敲敲他的門：“要聊聊麽？”

江楓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沒事。”

談謙讀出了這句話裏的意思：“說開了？”

說開了麽？

江楓想。

其實他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點，他知道楚雲柏說得對。這三年裏，雖然他離開了楚家，但是他的焦慮和內耗卻一點也沒有減少過。今天這樣大哭了一場，把話都說出來，他的心裏反而輕松了許多。

他定了定神：“謙哥……不好意思，又讓你們擔心了。”

他說的是白天直播的事。

談謙笑了：“這話說的。小烨聽到回頭又要跟我碎碎念說生分了。”

他走過來，揉了揉江楓的頭。又端詳了一下他的神情，确認了他确實情緒比較穩定之後才放下了心。

只是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落到了桌子上的糖上。

其實江楓一直有點怕談謙。團裏這幾個人，翟諾和崔子烨心思單純，而郁一垣又因為善良有的時候總是會慢一拍，只有談謙心思玲珑剔透，一眼就可以把他看穿。

果不其然，他笑了笑，猜出了糖的來源：“楚雲柏給的？”

江楓沉默了一瞬。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一件挺平常的事，被他這麽一問，他就有點不好意思。

他點了點頭：“……嗯。”

“看不出來。”談謙頓了頓，若有所思地感嘆，“我還以為他高冷得要得道成仙了呢。原來私底下也挺會哄人的。”

江楓猝不及防，耳根驟然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