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是和尚

鐘齊雁在青雲書院教書,孟多閑着沒事的時候會去聽課,一起上課的是八九歲的孩童。

有個孩子名叫蔣興,很崇拜鐘夫子,孟多就和他湊到一起聊鐘齊雁。

鐘齊雁今天穿了什麽顏色的衣裳,看了什麽詩,讀了什麽書。

蔣興說:“昨日夫子念了《大昌通鑒》。”

“是什麽?”孟多問,他不愛讀書,看書只看上面畫着沒穿衣服的小人的書。

蔣興說:“國師的書你都不知道?鐘夫子極愛的。”

“哦。”孟多想起來了,是國師鹿時應,鐘齊雁經常說鹿時應是讀書人的楷模,并将他的一言一語奉為圭臬。

蔣興說:“你怎麽能不讀國師的書?夫子說,讀書人都要熟讀能默。”

孟多說:“我又不是讀書人。”

他不讀書,連人都不算,所以跟鹿時應的書沒有關系。

蔣興覺得有道理,又不想茍同,只好說:“但是鐘夫子喜歡。”

因為孟多喜歡鐘齊雁,鐘齊雁喜歡鹿時應,所以孟多也要喜歡鹿時應,讀遍鹿時應的書,将鹿時應的一言一語挂在嘴邊才行。

孟多拿過來蔣興桌上的鹿時應的《大昌通鑒》,翻了一兩頁,誠實的對蔣興說:“我看不懂。”

蔣興有些得意,覺得自己在鐘齊雁的教導下能讀懂一兩句,所以說:“因為你不是讀書人。”

孟多撇了撇嘴。

蔣興安慰他:“但是你有錢。我爹說,讀書應當鹿時應,行商應像孟老爺。孟老爺也是京都的傳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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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孟多沒有留意過民間傳聞。

蔣興說:“大家都說孟老爺有個百寶袋,孟老爺就是靠百寶袋發家的。”蔣興觀察着孟多:“這只是傳說對吧。”

孟多從懷裏拿出一件東西遞給蔣興,“誰知道呢。”

蔣興問:“這是什麽?”

孟多說:“我也不知道。”

如果孟多在澳洲時不是一只短尾袋鼠,那他就能認出來他随手拿出來的東西叫做變形金剛。

他被天上的雷劈到這裏,肚子上又多了母袋鼠才有的袋子,袋子裏會出現古古怪怪的東西,孟多以前只是一只愛吃安樹葉的普通袋鼠,現在變成了古怪的袋鼠。

蔣興打量着孟多:“那這個東西你從哪裏拿出來的呢?”

孟多攤開手,說:“你就當我真的有個百寶袋吧。”

蔣興說孟多和鹿時應一樣傳奇,讓孟多有點高興,覺得自己和鹿時應站在了同一高度,可以被鐘齊雁膜拜一番。

他們在學堂的後排聊天時,鐘齊雁結束了一天的課,抱着書本站在學堂門口等孟多,看見孟多,将懷中買的雜記給他,“阿多你的書。”

孟多接過書:“你要去哪?”

鐘齊雁說:“為兄今日就不陪你用晚膳了,湘江樓有老書生在講國師的書,我想去聽聽。”

“我也同去。”

鐘齊雁笑着:“阿多不喜歡這些,不必勉強自己,時辰不早了,為兄先行一步。”說完他就走了,沒有在乎等了他一整日的孟多。

孟多看見要回家的蔣興,于是問蔣興要不要吃晚膳,可以去八仙樓吃,蔣興沒有去過,自然很高興的跟着孟多去了。

八仙樓裏有八大名菜,孟多點了給蔣興吃,自己悶悶不樂的喝酒。

蔣興說他不應該因為鹿時應生鐘齊雁的氣,因為鹿時應就像是神仙,沒有人會因為神仙吃醋。

孟多說:“只是一個讀書人而已。”

蔣興搖了搖捏過雞腳的油乎乎的小胖手指,說:“國師大人有八鬥之才,有傾國傾城的容貌,有踏雪無痕的身手,還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所以他是神仙。”

孟多沒見過鹿時應,也不想贊美他,說:“他是和尚。”

他記得鐘齊雁說過,鹿時應自幼在寺廟中長大,所以空靈清淨,心如止水,才能寫出驚世絕俗的詩詞。

蔣興吃了孟多的菜,依舊為鹿時應說話:“只是在那裏長大,他是國寺的俗家弟子,有頭發的,不算和尚。”

孟多說:“假和尚。”

蔣興就不想理孟多了,想不通怎麽有人連鹿時應的醋都要吃,鹿時應是完美無瑕的,就像天邊皎潔的月光,只可遠觀,不可亵渎,不能将俗世的七情六欲放在鹿時應的身上。

孟多不想打擾孩子的心情,于是說:“我們也去湘江樓吧。”

湘江樓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書生在這裏高談闊論,孟多不讀書,蔣興是小孩,所以他們只能在樓上圍觀樓下的老書生講書。

今夜講的是鹿時應的《通鑒》第三十二篇,孟多一眼就看見靠着柱子角落裏的鐘齊雁。

鐘齊雁用手掌當墊子撐着書,低頭書寫,并沒有發現盯着他看了很久的孟多。

老書生講書的臺下是最好的地方,雜音少,桌上還有筆墨,便于聽者書寫記錄。

孟多說:“多少錢能坐到那裏?”

蔣興說不知道,但他是個積極體貼的孩子,很快就向跑堂的夥計問了。

“不是錢能買到,只有拜見過國師大人,被國師大人指點過的書生才有資格坐在那裏。”

“只要拜見過就可以?”孟多問的很随意。

蔣興用很誇張的語氣說:“國師大人不是什麽人都見的。”

孟多說:“鐘齊雁是青雲書院最年輕的夫子。”

蔣興說:“我當然也很崇拜鐘夫子,但是夫子也只是尋常百姓。”

孟多更加不喜歡鹿時應了,因為鹿時應怎麽能不見鐘齊雁。

“你在想什麽?”

孟多指了指自己:“若是我非見不可呢?”

蔣興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說:“如果是你的話,那也可以的。”

鹿時應不是什麽人都能見的,但孟多也不是‘什麽人’,他是大昌國最有名的富商,和鹿時應一樣,也活在傳說中,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模樣。

湘江樓的講書會在月上枝頭的時候結束。

孟多和蔣興在門口等鐘齊雁。

他們一起去煙花河畔的一家馄饨攤上吃馄饨,夜晚的運河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銀黑色的波紋。

鐘齊雁在路上一直在提鹿時應,聽的孟多耳朵生繭,鐘齊雁說若是也能受鹿時應指點一二就好了,孟多終于可以插話,說:“你想見他,我來想辦法。”

“每年我都投過拜帖,國師從來沒有接過我的帖子。”鐘齊雁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文章還不夠好,又說要是孟多能幫忙就太好了。

孟多準備了很多禮,寫了拜帖,第二日讓阿洛去鹿府投貼。

投貼回來以後,阿洛用奇怪的語氣問:“公子也想見國師?”

孟多說:“不行?”

阿洛連忙說不是,“投貼的人真是太多了,排了許久的隊。”又說:“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見公子的貼。”因為鹿府收貼的小厮抱了一摞帖子進門,每日都是這樣,實在是很多。

孟多想了想,回書房去寫帖子了,打算讓阿洛每日都去投。

剛開始的幾天,鐘齊雁總會來問一問投貼的結果,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鐘齊雁可見的流露出失落,孟多也很不高興,對鹿時應更加不悅。

當鐘齊雁以為‘就這樣了,他不是誰都見’的時候,鹿府回帖了,請孟多過府一敘。

孟多心裏有氣,看不過鐘齊雁欣喜若狂的樣子,讓鐘齊雁先作等候,他獨自去見。

約定的地方在鹿府的清水苑,孟多看見鹿府環境清雅,禮佛煙袅袅,猶如寺廟,心裏說“果然是個和尚”,但當他看見鹿時應時,心裏的想法就全被推翻了。

清水苑裏有一潭碧水,水邊有一棵參天銀杏樹,樹葉金黃,鋪落滿地如華麗的毯,樹下擺了坐具,矮幾旁坐着的人白衣如雪,有如瀑的黑發,順滑的垂落在腰間。

孟多看見鹿時應,就明白關于他的傳說,所言不假。

“國師大人。”孟多站在十步之外行禮。

“不必多禮。”鹿時應的聲音是孟多聽過的最悅耳動人的。

孟多坐在矮幾旁,好像自己坐在了谪仙的對面,忍不住連呼吸都變輕了。

鹿時應說:“抱歉,前幾日有恙,不便見客。”

孟多這才注意到鹿時應的嘴唇似乎有些蒼白,一副病剛愈的樣子。

孟多原諒了鹿時應,并喝到了鹿時應親手沏的茶。

茶香湧入喉嚨,是前所未有的香甜并且熟悉,他又品了品,似乎想到了什麽。

“這茶是?”孟多問。

鹿時應指了指清水潭對面的一棵小樹,“用姜母樹的初芽制成的。”

春光最好的日子裏,姜母樹長得飛快,初芽轉眼就長成了葉子,所以采摘只有那幾天。

孟多看見姜母樹,忍不住吞咽了幾下,那是他在被劈到大昌國之前,最愛吃安樹葉子,沒想到在鹿時應的家裏見到了。

“此樹哪裏來的?”孟多非常想吃安樹葉子,已經想了很久了。

鹿時應回答:“七年前,我在國寺中撿到的一截樹杈,大昌并沒有此樹,因為掉進了姜碗中,所以我取名姜母樹。”

七年前,孟多在安樹下吃葉子時被雷劈到了這裏,所以孟多毫不懷疑,這就是随他一同被劈過來的安樹。

作者有話要說:

小孟現身說法:天氣不好的時候,小朋友千萬不要坐在樹下吃樹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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