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樂善好施

燕魚舫裏絲竹聲聲,悅兒的歌聲從游舫的檐角飛出,在大船劈開運河的水流聲裏回蕩,河裏的魚蝦跳出水面嬉戲,曼妙的姑娘站了兩排,輕紗薄衣金線羅绮香粉陣陣。

鐘齊雁問:“沒有其他客人?”

偌大的游舫竟只有他們在聽曲。

輕紗幔帳中,孟多趴在軟塌上,睡眼惺忪,說:“我不想被其他人打擾。”

從船上往河畔看,人潮湧動,在靜處看人間熱鬧,別有一番滋味。

鐘齊雁說:“金迷紙醉浮華夢,色竭人衰一場空,年華易逝終須悔,代代猶嘆落暮中。”

孟多看了他片刻,坐起身來,說:“你如果不喜歡我鋪張浪費可以直說。”

鐘齊雁撓撓頭:“我只是有感而發,我自然知曉你是為了為兄。”

孟多瞥他一眼:“誰說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自己舒坦。”

鐘齊雁一樂,湊過去說:“為兄是覺得經商辛苦,才不想你花錢大手大腳。”

孟多的唇角這才有了笑意:“放心吧,不辛苦,你若高興了,我做什麽都願意。”

“孟老爺。”游舫的王老板走了過來,似乎有話要說。

孟多讓曲子停了,說:“什麽事?”

王老板道:“從岸上來了一艘客船,已經到游舫邊上了。”他将聲音壓低一些,說:“船上有位達官貴人想包下燕魚舫。”

孟多說:“沒告訴他今日不待客嗎。”

王老板說:“說了,但說是大人物。”他神色猶豫,“...朝廷的人...還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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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齊雁在一旁問:“阿多,何事?”

“不必擔心。”孟多站起來,對王老板說:“我随你一道看看。”

燕魚舫雕欄玉砌,紅轉綠瓦,擡頭張望,船身如蛟龍富麗堂皇,第三層的空中樓閣紅紗帳暖,香粉淡淡,極是奢侈。

章禮江欣賞了一會兒,說:“聽聞燕魚舫兩個月前換了新的主子,整只游舫從頭到腳都重新雕漆了一番,往日它在大運河上還不覺得,今日離近了看,果然是瓊樓玉宇、雲中樓閣,就不知道是什麽人這麽大手筆,眼光也好。”

孟多正好從朱紅樓梯上走下來,聽見這一句,說:“多謝章小侯爺美譽。”

章禮江扭頭,眼睛睜大了一些,似乎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理所應當,相識這麽久了還是被孟多的奢侈噎了一下,七分贊賞三分妒忌的說:“不愧是孟老爺。”

孟多對太子只有一面之緣,太子在宮中卻聽了不少京城第一巨賈孟老爺的轶事,上次壽誕中他自持清高等着孟多與他攀談,卻沒料到孟老爺對達官權貴一概不感興趣,連酒都沒有上前敬一盞,縱然當時孟多在壽宴上助他一臂,太子心裏仍舊不太痛快。

後來又聽說孟多幾次出入二皇子府,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太子便覺得此人城府深心機重,實屬商人狡詐,兩頭都不得罪的牆頭草。

孟多沒看太子也沒看鹿時應,對章禮江說:“章小侯爺,多日不見,要知道是你,我早就下船迎接了,你想來燕魚舫怎不提前和我說聲,今日真是不湊巧,孟某正在此處宴客,可無法招待你。”

章禮江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臉色不善的太子:“如果不便的話......”

鐘齊雁小跑過來,說:“草民、草民參加太子。”

鐘齊雁既然行了禮,孟多也無法再裝自己沒認出來,潦草的跟着鐘齊雁行了禮,站在一旁不說話。

鐘齊雁沒注意到孟多,笑着對太子說:“樓上備了宴席,還請殿下賞臉。”

太子說:“孟老爺正在待客,本殿下不好前去打擾。”

鹿時應看了眼孟多。

鐘齊雁說:“只有草民一人,還請殿下屈尊纡貴。”

太子嗯了一聲跟着鐘齊雁走上樓梯,孟多不想撫了鐘齊雁的面子,只好抿起了唇。

鹿時應故意落了一步,與走在最後的孟多同齊,低聲說:“抱歉,我不知曉你在此處,我會尋個借口讓太子快些離開。”

孟多只是有點氣鐘齊雁不懂他的心思,但這與鹿時應無關,鹿時應不用為任何人向孟多道歉。

自八仙樓那日,他們已有好幾日未見,但偶然夜半夢醒十分,身體沖動時孟多還是會想起鹿時應,鹿時應的手、鹿時應的臉、鹿時應的氣味,鹿時應的一切都讓孟老爺食髓知味。

夜深人靜的時候,孟多一個人躺在床上時偶爾會龌龊的想:鹿時應為何是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好日的樣子。即便孟多心裏放着鐘齊雁,但一點也不妨礙他下流的想一想。

與前面的人拉開了一段距離後,孟多抓住鹿時應的手往游舫二層走去,随手推開一扇門,把鹿時應帶了進去。

鐘齊雁與太子在酒席前等了一會兒,王老板上來對他們說孟老爺和國師大人有事相商,讓諸位貴客不必等他們,請先開席。

太子聞言臉更黑了,鐘齊雁對太子賠笑,章禮江端起酒杯樂呵呵說:“既然這樣,就不等他們了,鐘公子,聽聞燕魚舫出了幾首新曲子,太子正好有興致。”

鐘齊雁順着章禮江的話下坡,連忙令人重新奏樂。

章禮江陪着太子喝酒談天,餘光看見想插話卻插不上的鐘公子,不由得心裏一嘆,孟老爺經商的眼光絕妙,看人的眼光卻委實一般,也不知這位鐘公子究竟是哪裏好,值得孟多揮金如土窮奢極侈。

倒也不是鐘齊雁哪裏不好,只是普普通通一書生,章禮江私以為鐘齊雁是配不上孟多的,但總歸人家喜歡,他也沒法多說。

章禮江品着佳釀,欣賞着茫茫河面層層波浪,猜不出孟老爺要和鹿大人在商量什麽重要的事。

孟多得到了想要的,舒服了,懶洋洋靠着窗戶,垂眼看鹿時應用袖長的手指為他整理衣袋,他按住鹿時應的手,促狹說:“鹿大人怎如此乖巧聽話,讓做什麽便做什麽。”

鹿時應端方行事二十多年,如今暗地裏卻被孟多牽着走,什麽下流的事都幹了,他面子上過不去,就抿着唇不說話,把孟多的腰帶系好。

孟多湊過去頭:“我說真的,別人知道鹿大人會這樣嗎?”孟多打趣,“如此樂善好施。”

聽不得孟多胡言浪語,鹿時應忍無可忍,擡手點了孟多的啞穴。

孟多說不出話,無聲笑起來,能讓鹿時應如此羞惱,天下唯孟老爺一人,孟多甚是愉悅。

孟多不知道的是,鹿時應卻是在怕自己再聽下去,情難自抑。

鹿時應看着孟多,大運河吹來了微苦的風,從孟多的發梢吹到鹿時應的手背,船外有春水接連碧天,在畫船卻難共聽雨眠,終究是一時貪歡。鹿時應心中半分酸澀半分歡喜,用來擁抱的手伸了出去,無着無落,最後輕描淡寫的落在孟多肩頭,為他解開了啞穴,“出去吧。”

孟多應了一聲,腳步輕快的跟在鹿時應身後,上到游舫三樓,見到太子的時候,臉色都好了許多。

天色漸晚,遠遠望去,皇城腳下萬家燈火,流煙河畔絡繹不絕,從大運河遠望京都,別有一番繁花似錦。

太子在燕魚舫聽了曲,月上三更才意猶未盡的走了,鹿時應在岸上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河面,燕魚舫的燭火深處,孟多正和鐘齊雁說着什麽,神采飛揚。

“孟老爺的日子真舒坦。”章禮江本來走在前面,又走了回來,對鹿時應說。

鹿時應彎了一下唇角。

章禮江說:“我見孟老爺最近身上挂了一枚玉子,看着很是漂亮奇異,我在我家的書房看過一本古書,那玉子跟書上提到的一種陰陽蠱玉十分相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鹿時應生的七竅玲珑心,聞一知十,對章禮江說:“是真的。”

章禮江頓了頓,唏噓道:“孟老爺好福氣。”

鹿時應失笑,章小侯爺浪蕩不羁纨绔之名在外,章老侯爺常常痛心疾首抱怨金玉敗絮朽木難雕,如今看來,世事并非眼見為真。

章禮江說:“我與孟兄一見如故,自然希望他好。”扔下這句話,章禮江擡步去追太子了。

鹿時應看着章禮江的背影,輕輕嘆口氣,誰都懂。

除了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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