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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設在了錦畫閣,用了黑漆葵紋槅扇隔開,陸起淮由謝昌政陪着坐到了東邊的大廳,杜氏則是在西廳忙活着。

謝婉寧從後門進了錦畫閣,直接就到了西廳,杜氏正在張羅酒水,如今的陸起淮雖說官位不高,但由于時人都将他看作是陸修文一系,并不敢怠慢,謝昌政雖有些魯莽,該有的禮數還是知道的。

杜氏看見謝婉寧有些吃驚:“寧寧你來這裏做什麽,”雖說是家宴,到底是有外官在的。

槅扇的內層用了素色的夾紗,謝婉寧擡眼能微微瞧見東廳,謝亭章近日身體不适,由着謝老太太到鄉下莊子榮養去了,宴案上謝昌政坐在首位,陸起淮由謝嘉言和謝嘉澤陪着坐在兩側,一群人正推杯換盞。

謝府裏攏共只有兩房人口,大房的顧氏帶着兩個女兒去金陵城看望在外做官的謝德政,嫡長子謝嘉澤留在府裏讀書,謝嘉澤去年春闱沒有考中,正是用功的時候。

謝嘉言則是謝婉寧的胞兄,謝嘉言在世代耕讀的謝府裏算是獨一份兒,不喜讀書,整日裏愛舞刀弄棒,謝昌政狠狠管教了他,謝嘉言倒也硬氣,始終沒屈服,後來謝亭章聽聞了這事倒很欣慰,說不論讀書還是習武,只要做得好一樣可以,最後還親自送他去了習武的學院。

謝婉寧回過神來,壓低聲音道:“娘,女兒這不是瞧着阖府的人都來了,也想來見識見識嗎。”

杜氏用手點了點謝婉寧的鼻尖:“你這個促狹的小東西,”接着話風一轉,“我聽聞你爹要你抄寫二十遍呢,現下可寫完了。”

謝婉寧有些不好意思,怎麽說她也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如今還要被罰抄書,她剛想回杜氏的話,忽然就聽見謝昌政如雷般的聲音。

“那陳佑平不過是他陸修文家的一個遠方親戚,如今他貪了五萬擔糧食,我謝昌政身為他的上司,還治他的罪不得,”謝昌政臉色鐵青。

錦畫閣瞬間就安靜了下來,一屋子的仆人都斂聲靜氣,杜氏的眉也擰了起來,謝婉寧透過夾紗就看見謝嘉澤的冷汗都要流下來了,謝嘉言則是一副呆愣的樣子。

謝嘉澤雖說性子端方穩重,沉默寡言,可是一直都在讀書,哪裏能見識這等場面,登時就慌亂起來,謝嘉言是個習武的,腦子裏卻又轉不過這許多彎兒。

謝婉寧聞言也有些緊張,一時間針落可聞。

陸起淮卻低笑出聲,像是沒有聽見謝昌政的話一般:“謝大人說的這哪裏話,”然後手輕撫着白玉杯,細細的滑膩感,“那陳佑平可是陸大人發妻的侄子,哪裏是什麽遠方親戚。”

陸修文雖說奸佞成性,卻是個敬重發妻的,一直以來也無什麽小妾,對他發妻的話向來是聽的。

這可不是表面上一句開玩笑的話,謝婉寧手指不由自己地狠狠抓向自己的掌心,是了,這陳佑平是必須得保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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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昌政卻不這麽想:“陸大人,素聞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陸修文還不是天子呢。”

這句話不亞于石破天驚,謝嘉澤的汗順着下颌就流了下來,他這二叔,什麽話都敢說,然後身子動了動,卻還是沒能張口。

陸起淮放下白玉杯,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好似在小憩一樣的姿勢,漫不經心地道:“陸修文陸大人自然只是官員,”停了半晌道:“謝大人,那陳佑平已經保證,今夏九月初一定會填平這筆賬,您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何必要與陸首輔作對呢。”

謝昌政把酒杯重重拍在桌案上:“陸大人,你我同為大周朝的官員,可以吃飽穿暖,享得這榮華富貴,你又不聽聞如今鳳陽府大旱,顆粒無收,他陳佑平吃香喝辣,不把人命放在心上,這事非要上報給皇上。”

謝婉寧聽了就直想叫荒唐,上奏章給皇上,皇上在西苑裏忙着燒香煉丹呢,哪裏有功夫去管這勞什子的事兒,上報給皇上,那豈不就是上奏給陸修文,世人皆知,如今朝政被陸修文一手把持,這豈不是笑話。

謝婉寧急的直看謝昌政,這麽淺顯的道理,她爹怎麽如此固執,謝亭章這次輔如今也不過是個名頭上的次輔,左不過是看着謝亭章老實聽話罷了,如今這年頭,想要活命需得忍着,更何況,前世陸修文最後還是讓謝亭章致士了。

陸起淮果然就不說話了,他還是懶懶地靠在椅背上,一副全然沒有聽見的樣子,連眉毛都沒有擡起來。

謝昌政仿佛說的不夠解氣:“陸大人,你身為朝廷命官,整日裏奉承陸修文,趨炎附勢,甘當他陸修文的走狗,我謝某人可不願意。”

謝婉寧聽了這話簡直呆立當場,要說前面的話也就罷了,謝昌政這番話可就誅心了,更何況,陸起淮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這下子連謝嘉言都聽出不對勁兒來了,左右地看謝昌政和陸起淮,謝嘉澤更是汗濕衣裳,一聲兒也發不出來了。

下午的日光透過窗柩打在陸起淮身上,半掩在陰影裏,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謝婉寧透過夾紗只能瞧見陸起淮的眼睛半垂。

謝婉寧又使勁掐了掐自己,如今謝昌政的命,謝府的未來可就全靠她了。

衣裙輕動,發出些微響聲,謝婉寧托起一盤擺在西廳裏的櫻桃就從槅扇旁邊走了進去。

謝昌政有些吃驚,擡眼看向謝婉寧:“寧寧,你來這裏做什麽,”謝嘉言和謝嘉澤也看向她,在西廳裏的杜氏更是急的不像話,這一步沒看住……

謝婉寧深吐了口氣,又向前走了兩步,把裝着櫻桃的紅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盤放在陸起淮身旁,因着站着的原因,謝婉寧餘光裏只能瞧見陸起淮側面的輪廓和半垂的眼睛,看不清楚具體神情。

謝婉寧的聲音特意輕快了些:“席上只有這些子酒肉,吃久了難免疲乏,倒不如吃些清爽的來換換口味。”

謝婉寧又笑了笑:“陸大人,您看這櫻桃可還新鮮,今兒早上特意從大昭寺旁的園子裏摘的。”

陸起淮早看見了那盤鮮嫩的櫻桃,也看見了櫻桃旁纖細如玉的手,陽光照在上面,竟是說不出的好看,他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

陸起淮終于坐直了身子,然後伸手拿了一顆櫻桃,鮮豔可口,甜膩又清爽,果然好吃,然後就笑着說:“沒想到謝大人竟是養了一個這樣的好女兒。”

謝婉寧看見了陸起淮的笑容,他一貫是冷清的,如今這一笑,竟是說不清的俊秀好看,她凝了凝神,果然猜對了,上輩子她聽聞新帝每次召見陸起淮時總是常備着櫻桃,沒想到竟然就派上了用場。

錦畫閣的氣氛就有所緩和,謝昌政又道:“寧寧你先下去吧。”

謝婉寧心裏緩緩吐了口氣,雖說陸起淮實際是個好官,可是難保他因此記恨謝昌政,畢竟一個人哪能非黑即白,況且前世裏他也曾有過些手段。

謝婉寧彎腰行了個禮,陸起淮就看見如花般的裙裾散開,然後漸漸不見。

到得西廳後,杜氏氣的不像話,“你這個丫頭能不能讓我省點心,”然後讓她身邊的大丫鬟珍珠拉着謝婉寧就走了。

謝婉寧有些無奈,她這不也是為了謝昌政,為了謝府着想嗎。

到底是被罰了二十遍的抄寫,謝婉寧第二日一早就到了書房,書房由她房間旁邊的耳房改建而成,用了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繡的槅扇一分為二,一半用做書房,一半用做繡房。一進書房,就見靠窗邊放了烏木邊花梨心條案,案上放着銀鎏金簪花暖硯盒,簪花小楷的澄心箋紙,筆洗裏矗着多只上好的狼毫筆,東頭置着一張紅藤木面貴妃榻,靠牆邊的紅木琴桌上擱着一架古琴,是個極精致的地方。

謝婉寧只能無奈的抄寫,邊寫邊想,上輩子她去了杭州府,自是沒能見識到昨晚的宴席,這次看見了就有些想明白了。

上輩子謝昌政先是在路上因着泥石流滑坡身亡,後來被誣陷貪墨了五萬擔糧食,再然後就是謝亭章被構陷教養不力,不敬道教,從而致士,謝府自此沒落,在謝婉寧看來,必是上輩子謝昌政一意孤行向皇上遞了奏章,才引起了陸修文的打擊。

謝婉寧咬了咬唇,看來這陳佑平是必須得保下來的,還得攔着謝昌政向上遞奏章,可是謝昌政是個牛脾氣,謝亭章又在鄉下榮養,她該怎麽辦呢。

抄寫了二十遍,謝婉寧的手有些累,謝婉寧停下揉了揉自己的腕子,正巧茜草拿着一碗參湯進屋來。

上輩子紫芝逃走後,就餘山栀和茜草照顧謝婉寧,謝婉寧隐約記得茜草老家就是謝老太爺榮養的莊子。

謝婉寧聲音有些愉悅:“茜草,我記得你老家就在京郊的莊子裏吧,”說着眼睛都放出光來。

茜草點點頭,姑娘這是怎麽了。

謝婉寧笑了笑,她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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