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投花

錦席上兩盞青綠兔毫盞,一盞上桂花若隐若現,乳霧如雲,一盞中隐有鳳凰展翅,煌煌然不似人間,水霧袅袅,似真似幻,茶香滿溢,全場人鴉雀無聲,只偶有低低的驚嘆聲,眼珠子也不敢眨。

鬥茶一說京城人多只聽聞過神奇,說是能幻化出花草山川之象,心裏卻很不以為然,想着哪裏有這等神奇之事,只當是誇大的說辭,卻沒想到此番竟真能親眼見到,驚嘆的話都說不出來。

雖說都幻化出了物事,到底是謝婉寧的更加令人嘆服,湯花中鳳首微揚,翎翅展開,在日光的照射下竟隐隐生出一絲光華,真叫人以為是神話裏飛天的鳳凰,妙不可言,至于那桂花,實在是有些不夠看了。

過得一會兒,二人幻出的物象漸漸消失,只餘純白湯花,這時衆人都不敢喘氣,只盯着兔毫盞。

陸樂怡看着像是比陸雅怡更緊張,她眼睛狠狠盯着茶盞,謝婉寧可不能贏,一個草包如何能比得過名滿京城的姐姐,她不自覺就擰緊了手裏的帕子,竟是扯得抽了些絲。

陸雅怡面色沉靜,看不出什麽來,只不過她白皙手指上青色的脈絡出賣了些她的心思。

“露出水痕了,”底下有人喊出來。

陸雅怡的背脊挺直,面上露了笑:“我輸了,謝小姐好技藝,我輸得心服口服,”儀态落落。

原來是陸雅怡茶盞中的湯花先露出了水痕。

謝婉寧彎起了唇角,陽光落在她精致的側臉上,看着竟有些耀眼:“陸大姑娘說的哪裏的話,我不過僥幸而已。”

陸樂怡緊盯着謝婉寧,怎麽可能,謝婉寧竟然真的贏了,她不信……

陸雅怡認真的打量謝婉寧:“謝小姐不必過謙,”然後拉過陸樂怡的手走下了臺。

錦席旁只剩了謝婉寧一人,兔毫盞中還有茶霧袅袅升起,正散在她的周圍,眉眼生動,嘴唇紅潤,美的不大真實,叫人挪不開眼睛。

福康公主也回過了神,她看着謝婉寧,連連感嘆:“真是難為你了,這樣小的年紀就有這樣的本事,”說着就拉起了謝婉寧的手。

謝婉寧低頭,福康公主的雙手觸感溫潤,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是臣女投了巧了,”雖說她确實會,那也是前世裏她學的。

福康公主只當她害羞,抿了抿謝婉寧的鬓角:“真是好孩子,”眼角的細紋也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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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婉寧和陸雅怡二人的鬥茶實在是精彩,以至于後面的才藝都索然無味,衆人心裏還念念不忘着鬥茶時的精彩。

雅集很快就結束了,福康公主檀色繡着八團喜相逢的長襟子在風中微微飄動,她的眉宇間含了笑,像是年輕了幾歲:“這次雅集的頭名是,”然後拖長了尾音兒,看了看底下的一衆女學生們,“謝婉寧謝姑娘。”

底下的小娘子們雖然心中早已有了定奪,但此刻親耳聽到福康公主的話還是很是失落,不過此番雖說叫謝婉寧奪了頭名,心裏到底還是服氣的,那等技藝,實在叫人驚嘆,因此都實心實意的向謝婉寧賀了喜。

謝婉寧幾乎忙的轉不過身來,好容易應對完衆人的道賀,她就看見陸雅怡姐妹的背影,正往花園門口往外走,是要出去的模樣。

她不由得就想起前世裏高傲的陸雅怡,就算是後來陸修文失勢,也一直挺直着脊背,她想起陸雅怡身為晉王妃時大紅色的宮裙衣角,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她剛剛這是贏了陸雅怡……

杜氏一見謝婉寧得了空連忙就上前拉起了謝婉寧的手:“我的乖乖啊,你是什麽時候學的這樣的本領,娘怎麽不知道,”她想起方才鬥茶時的謝婉寧,叫人不敢相信這是她的女兒。

“娘,女兒閑來無事學的嘛,”謝婉寧企圖蒙混過關,這本領可不是現在的她能學得會的。

還好杜氏正在興頭上,也沒察覺出有什麽不對,滿心還沉浸在她的女兒得了雅集頭名的喜悅中。

這雅集結束了,緊接着就是出園門時的投花了。

女學裏雅集可是大大的盛事,女學生們的兄弟也會來女學捧場,他們大都是太學的學子們,此刻正在外頭等着給自己姐妹投花。

這投花寓意很好,祝願幸福安康,一般都是自己兄弟投給自己姐妹,不過也有給別的姑娘投花的,這一般就是暗示對對方的心意了,是心慕對方的表現。

謝婉寧同謝婉容和謝婉柔一同出去,到底都是謝府的姑娘,自然是要一同走的。

女學外頭一溜兒桂花樹,香氣撲鼻,地上鋪了許多花瓣,很是好看。

謝婉寧出去就看見了許多學子們正在給自家姐妹投花,很是熱鬧。

謝婉寧一眼就看到了馮芸,她正立在一棵桂花樹下,裙擺邊有許多枝花,還有許多男子在偷偷看着她。

謝婉寧回過頭來與謝婉容說話,不知覺就走到了一棵粗壯的桂花樹下,這棵樹尤其高大,桂花蔓蔓,還有些落在了她的肩上。

周遭是歡聲笑語,忽然間聲音就小了起來,謝婉寧擡眼,前面有一個人走過來,他穿了玄青色繡着折枝紋的直綴,唇紅齒白,在微亮的日光下側臉如玉,不是顧紹是誰。

他手裏随意拿着三枝長桂花,本就俊秀的臉越發好看,看着越發清隽,謝婉寧甚至聽見了旁邊小娘子的抽氣聲。

他走過來低低笑了一聲:“我可也是你們的兄弟,”說着就将兩枝長桂花分別給了謝婉容和謝婉柔。

顧紹低了頭,一雙眼看着烏壓壓的,他勾了唇:“二表妹,”聲音低沉,說着就将花遞給謝婉寧。

謝婉寧眨了眨眼,她笑了一下:“多謝邵表哥了,”桂花枝落在手心微癢。

顧紹抽身離開,謝婉寧還隐約聽見周遭小娘子們在小聲說着些什麽。

天色将晚,日頭落了下去,謝府的姑娘都已經回到青布馬車上了。

謝婉容眼尖:“婉寧,你的耳墜呢。”

謝婉寧摸了摸,右耳的耳墜不見了,這是謝昌政特意買給她的生辰禮物,輕易可丢不得,她有些慌:“大姐姐,你們先回去吧,我同山栀她們找找,”說着就往回走找。

剛剛還很繁華喧鬧的園子一下子就靜了下來,路上落了許多花瓣,謝婉寧和山栀茜草分開尋找。

青石路山石板縱橫,偶有幾朵花瓣,謝婉寧低了頭去找,她沿着小路撥開了兩側的花草,走着走着就發現一雙鑲了邊兒的皂靴。

她順着擡起頭,是竹青色的直綴,耳邊就有低沉的聲音傳來:“你是找這個嗎。”

“先生,”謝婉寧有些驚訝。

陸起淮的掌心向上,白玉耳墜透出些亮來。

他垂了眼:“你落在了回茶房的路上,”謝婉寧想起來那時候她拽着陸起淮偷聽,沒想到是那時候落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

“多謝先生,是學生太馬虎了,”她的聲音軟糯。

陸起淮将耳墜還給謝婉寧,只不過另一只手還負在身後,她有些好奇。

正胡思亂想間,陸起淮忽然伸出負在身後的手,帶出了些花瓣,是桂花,先生這是要做什麽……

陸起淮從上面摘了朵完整的花,然後低下頭挽在了謝婉寧的發髻上,謝婉寧就感覺頭頂的氣息,清淡溫和。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陸起淮。

陸起淮的臉色終于有了些變化,小姑娘戴了花兒,眉眼如畫,他微咳一聲:“先前你發上落了一瓣,如今這朵是完整的。”

直到回了馬車上,謝婉寧還沒反應過來,先生他,是同其他人一樣在祈願,祝福她……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女學裏點起了燈籠,微風吹過,吹的燈籠飄搖。

陸起淮門前的燈籠燃的正好,燈穗飄動,他靠在椅子上,翻着書卷,書頁在燈下落下了陰影。

外面有個人推門而入,他的聲音沉靜:“陸大人,你說的事我辦好了。”

陸起淮放下書卷,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書頁:“顧公子不愧是山東顧家的人。”

屋子裏的槅扇被推開,穿堂風掠過,燈火閃了幾閃。

顧紹斜倚在門旁,聲音平穩:“陸大人吩咐的事我已經做好了,只不過……”

陸起淮起了身,他看着門旁的顧紹:“顧公子也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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