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夜風溫軟,拂過後滿是溫涼,只吹起滿地桐花。
謝婉寧側過頭就看見他撣下肩頭桐花的手,這只手曾經那麽緊的握過她的腰……醉歡樓裏的一切,實際上都不是夢,那是真的,即使她想假裝,即使她那麽想要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只不過她沒想到會這麽快又遇見他,她現在還沒有想明白。
她微微矮了下身子,不着痕跡的躲過了陸起淮的手:“陸大人怎麽也出現在這暢音園了,”她有些好奇。
陸起淮把手放下來負在身後,那日之事剛過不久,想來她還沒有想明白,他可以等,反正還有時間。
陸起淮看了眼桐樹上挂着的琉璃風燈:“看方才,你與晉王似乎相識,”他仿似不在意的問。
謝婉寧也擡頭去望:“去歲冬天來這暢音園時偶然見過晉王殿下。”
陸起淮心裏莫名其妙的生起些奇怪的感覺,他想起方才看到的畫面,她似乎極力的躲着晉王,他一向了解她,依照她的性子,若是與她毫無幹系的人,她是連看一眼都不會的,這樣躲避的姿态,倒像是有更深的緣故……
陸起淮看着她被琉璃花燈映照的如玉的半側臉,他越靠近她,越覺得她身側好像一團迷霧,他總是看不清楚她,不過這有什麽關系呢,不管怎麽樣,最後她都一定是他的,陸起淮握緊了負在身後的手,指骨分明。
陸起淮側過身子,醉歡樓裏海棠紅的褚紗軟帳後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于是他問:“你現在怎麽想。”
謝婉寧的脖頸有些酸,她怎麽想的,她也不知道,可是嫁給他,是她從未想過的,她看着陸起淮的眼睛。
二人誰也不說話了,微風帶起滿地的落花。
正在此時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陸大人怎麽在這兒站着呢,我一得了信兒就出來了,沒想到在這遇見陸大人了。”
三公主臉上的笑永遠那麽溫和,她看了眼謝婉寧,像是有些不解:“婉寧同陸大人認識。”
謝婉寧愣了下:“三公主怕是不知,前些日子陸大人曾在女學任教,婉寧因此得以識得陸大人。”
三公主一顆心就放回了肚子裏,方才桐花樹下并肩而立的身影實在礙眼:“我說呢,陸大人一貫清冷,原是這樣。”
謝婉寧的餘光裏掃過陸起淮:“陸大人是來參加公主的生辰宴?”陸起淮竟然還同三公主相識。
三公主見狀看向陸起淮:“我一早就遣了侍女去請陸大人了,請了好些回,沒想到還真叫我給請到了。”
謝婉寧也跟着笑了下,聽三公主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極敬重陸起淮了……
三公主的聲音柔婉:“時辰也不早了,裏面正行酒令呢,咱們早些進去吧。”
謝婉寧跟着點了頭:“正好呢,我也出來好長時間了,是時候進裏屋去瞧瞧了。”
……
陸起淮那日并沒有去大廳,而是随着三公主去了偏廳,故而一般人并不曉得。
外頭天氣很好,謝婉寧坐在內間喝着山栀從小廚房端來的冰鎮過的吃食,如今天氣越發熱了,好些小丫鬟都躲在廊間,就是外頭的活計也都盡量躲在花樹下頭,省的被曬到。
山栀把冰碗端走:“姑娘,你也吃了這許多了,可別再吃了,如今日頭雖熱,總這麽吃也不好,到了午休的時間了,您不如休憩一下。”
謝婉寧笑了下,山栀這丫頭如今越發懂事體貼了,左不過閑着無事,她就斜倚在迎枕上睡了一覺。
又一次夢見了那個夢,夏日池塘邊的青石板上,陸起淮的身上濕漉漉的,他俯下身側過耳朵聽她說話,下颌線流暢好看。
謝婉寧醒來時只覺得心跳的厲害,這夢她夢見許多回了,次數多了,她都要以為那是真的了,還是那就是真的呢……
前世先是父母去世,接着就是祖父被構陷,謝府一門衰敗,謝婉寧看了看從格子裏漏進來的日光,現在還有多長時間呢,她是如此的無力,該說與誰呢,誰會信……
謝婉寧握緊了手裏的帕子,不管怎麽說,她都該盡力一試:“山栀,給我拿身衣裳過來。”
……
傍晚的水西橋很是熱鬧,到處都是叫賣聲。
山栀跟在自家姑娘的身後,不敢說話,姑娘自中午休憩起來後就忽然要拿衣裳過來,然後就趕了馬車到了這水西橋,說是要等人,然後就這樣等到了傍晚,這一下午幾乎一句話都沒說過,山栀小心地看了看謝婉寧的臉色,還是閉上了嘴。
謝婉寧坐在馬車裏,這是陸起淮回府的必經之路,她就在這裏等他。
沒有時間了,她必須現在就告訴他,他即将會面對的危險,就算是他不信,她也是要說的,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受傷。
山栀撩開馬車的簾子,遠遠地過來一輛熟悉的馬車:“姑娘,陸大人回來了。”
謝婉寧點點頭,然後提起衣裙下了馬車。
前面是一輛很高大的馬車,用了精良的木頭,馬車前頭挑了一盞燈籠,因着天還未全黑,故而并沒點亮,光線很暗沉,四周是腰側挂着刀的侍衛,最前頭是馬和。
馬和一早就看見了謝府的馬車,如今又見謝婉寧親自下得馬車來,想必是來等候大人的,就撩開陸府的馬車簾子同陸起淮說了。
過了一會兒那馬車就挑開了個縫兒,馬和上前幾步:“謝姑娘,陸大人請您進去。”
謝婉寧定了定神,然後上了馬車。
馬車裏面的光線自然就要比外頭黯淡許多了,故而點了一盞油燈,陸起淮正坐在昏黃的燭火下喝茶,他的神情淡淡的:“你怎麽來了。”
他放下茶杯,臉上的神情有些不解,那日在暢音園遇見她,她顯然是還沒有想明白,想來就過了這幾天,她自然是還沒想通的,今日卻主動過來尋他,實在不得不令人生疑。
謝婉寧坐在馬車裏,她單刀直入:“如今天氣越發暖了,就是邊境也該暖了,正是合适的時候。”
陸起淮的神色果然就變了,他看着謝婉寧。
謝婉寧心裏很是緊張,但她面上沒有表現出什麽:“那時在茗都茶社,我聽見了你與那大人說的話,你現在還是要去嗎……”
陸起淮雖不知她為何提起這個,但還是回了她:“如今朝廷缺人,皇上一早就吩咐了我去,自然推脫不得,就是這兩日的功夫了。”
謝婉寧的眉毛不自覺就蹙了起來:“你還記得那日我同你說過的話嗎,我是認真的。”
陸起淮自然記得,她說不要去。
陸起淮拿起茶碗給謝婉寧也倒了一碗茶:“記得,我自然是記得的,怎麽,舍不得我嗎,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他很開心,面上都帶了笑意,她是擔心他的,今日還特意過來不讓他去。
可是這事皇上已經下了口谕,還有陸修文,他周旋于他們二人之間,雖然危險重重,但他有信心,他會沒事的,他不想告訴她那麽多,省的她擔心。
謝婉寧接過了茶碗,她看着陸起淮,他的臉上竟然還帶了笑意,這樣危險的事情,她是在同他說正事。
“你笑什麽,”謝婉寧不自覺嘟起了嘴。
陸起淮忽然往前側了側身子,很是靠近:“我開心自然是因為你擔心我,原來你心裏也是有我的,”他說到這裏停了會兒,然後伸手撫了撫她的發:“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出事的,你就在京城安心等我就好。”
發上的手很大很暖,他顯然是誤會了……謝婉寧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雖擔心他,卻不是那種關心,她剛要解釋就覺得耳垂癢癢的,是他溫熱的呼吸。
他又同之前一樣那麽近的貼近她,謝婉寧的身子有些僵,她眼角餘光裏就是他唇,喉結,脖頸……他要做什麽,醉歡樓裏的一切又浮現在她腦子裏。
陸起淮就看見她如玉般皎潔白皙的側臉染上了些微粉色,他心神微微晃了一下,然後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等我回來,回來我們就成親。”
成親,謝婉寧愣了一下,他想的也太長遠了些,什麽成親,這之後就是害羞與惱意,她一把就推開了陸起淮:“你別胡說。”
在陸起淮聽來就是害羞了,他的笑聲清朗,難得的高興:“我沒有胡說,”其中是掩飾不住的認真。
謝婉寧裝作沒聽懂:“我是來同你說正事的,你好好的,”她一點一點的推着陸起淮,好讓他離的遠些。
陸起淮看着她的眼睛:“好,”他是真的想,回來就成親。
燭火昏黃,陸起淮的臉在燈火的映照下越發顯得俊秀,他目光清亮,神情愉悅,是那樣健康的陸起淮。
謝婉寧的思緒飄得有些遠,她想起前世裏被衆人簇擁的陸大首輔,那麽年輕眉心就是很深的皺痕了,他時常抿着嘴,周身的氣勢雖然霸道,卻也總有傷痛的樣子,他為大周朝付出了太多。
忽而又是夢裏他側過左耳的樣子,如果是真的……
謝婉寧看着斜斜倚在迎枕上的陸起淮,然後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向他靠近,直到最後貼近了他的右耳,目光所及處是他白皙的皮膚和流暢的下颌線。
陸起淮卻忽然有些不敢動彈,向來都是他靠近她,她一直都是躲避的姿态,這是第一次,她主動的靠近他……
陸起淮忽然攬了她的腰,那樣的緊:“謝婉寧,你想做什麽,”夏日的衣衫單薄,他能感受到單薄衣衫下她溫熱嬌嫩的肌膚。
謝婉寧一下子就跌在了他的懷裏,她的唇不小心就落在了他的耳上,她連氣也不敢喘。
陸起淮的胳膊越發用力,即便這是不小心,他忽然想現在就娶她,他等不到回來了。
謝婉寧小心翼翼地離了他的耳,她的呼吸淺淺地拂在他的右耳上,然後她輕輕地貼近,說:“陸起淮……”
耳邊的氣息香甜微熱,陸起淮覺得像是有羽毛拂在他的耳上,他問:“你說什麽。”
謝婉寧擡起手掩住了他的左耳,嚴嚴實實,然後小聲地說:“陸起淮。”
謝婉寧說完就松了手,然後半倚在他懷裏,她看着他的眼睛:“你聽見我方才說些什麽了嗎。”
陸起淮輕笑了下:“我聽見了,你說你要等我回來娶你。”
謝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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