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沒害怕
姜糖從岩洞牢歸來的幾日後,缺水愈發嚴重,甚至牽連到了清心殿。
最先承受不住的,是築基境下的修士。
炎熱的空氣和火燒般的喉嚨,令他們顧不得尊主的威脅,偷偷摸摸在廂房裏打井。
清心殿的女人亦如此。
但第二日,那些違背命令的人都死光了,僅僅剩下一顆腦袋挂在他們的大門口。
甚至有一條路上,挂燈籠般,整整齊齊地挂了一排。
大白日陰風陣陣,甚是吓人。
尊主毫無人性的所作所為引發了後宮們的熱議。
問輕歌的修為在元嬰鏡,尚且能忍受,
同為聖女谷最小的師妹卻瀕臨絕望,她埋在問輕歌的膝蓋上泣訴:“師姐,我快要渴死了,為什麽尊主不讓我們挖井。”
“……”
問輕歌撫摸着眼角下的淚痣,陷入沉思中:“門派中接二連三遇到異常情況,并不可能是偶然。”
小師妹擡起臉,驚恐道:“難道是有人故意?是誰?”
問輕歌憐愛地看着面色青白的師妹,附在她耳際悄悄道:“不是尊主還能是誰。”
他的所作所為,無一不證明了她的猜想。
小師妹一向性子乖巧,嘴巴極嚴,因此問輕歌放心地說出了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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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想到,翌日這猜想迅速傳遍清心殿,掀起了軒然大波。
若是往常,小師妹還能守口如瓶。
可死亡恐懼的陰影下,她失去了理智,愚蠢地以為大家會齊心協力解決此問題,便把猜測統統告訴了相熟的女子。
可令人失望的是,來自聖女谷、四象宮、無蹤島以及本屬于極寒門的女子,裝作什麽都沒聽到,統統閉口不談。
現在死還是未來可能會死,所有人自認明智地選擇了後者。
她們不敢針對大乘鏡的尊主,轉而拿弱小的散修和凡人開刀。
如今最重要的是水,那些修為高強的後宮便恃強淩弱,從修為弱的手中搶奪資源。
自岩洞牢回來後,因生存壓力小,姜糖放飛自我,躺在床上睡了兩天。
醒來後,她揉着眼睛伸了伸懶腰,出門散步去了。
路過其他女人的別院時,裏面傳來了打鬥的聲音,以及狠厲的怒斥聲。
“還給我!把水還給我!”
兩三個女聲哈哈大笑:“看看你弱不禁風的樣子,反正遲早要死,就別浪費水了。”
這話正戳姜糖的心上,仿佛對着胸口刺上一劍。
盡管受到壓迫搶奪的并非自己,可姜糖的腦中警報聲大響,總覺得下一秒那些女人就要從房門中跳出來,扒開她的衣服查看裏面有沒有藏水壺。
她驀地頓住腳步,僵硬地轉身,沿原路飛快地跑了回去。
形勢逐漸嚴峻起來。
渴死的人還未有過,卻已然出現搶奪水源的傷亡。
幾位長老們和執事顧不上管理極寒門弟子,更對清心殿無能為力。
清心殿比其他殿更加危險。
半夜,姜糖還聽到有人在敲院子裏的門,哐哐哐地要把那個破門給打下來。
起先敲得急,似乎認為将人吵醒了,速度漸緩,有一下沒一下的松散。
寂靜無人的暗夜,一聲接着一聲的異響,仿佛敲在了她的心上,平白激起心中的緊張和無措感。
大抵還顧忌到莊柔月的實力,敲門人沒太過分,但是出現的頻率愈來愈高,仿若戲耍恐吓。
意圖擊破姜糖的心理阈值,等待徹底崩潰時輕松拿下。
連着兩三日沒睡好覺,姜糖不敢白天出門,更不敢繼續在屋子待下去。
趁着月黑風高,她摸到了容景的廂房,一路上跟做賊一樣,左右張望,警惕有人會突然從角落裏跳出來。
到了目的地,廊角下挂着的紗燈,柔和明亮地灑下,圈出一塊保護罩般的光暈。
姜糖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了地,揚起笑容,夜色下的眼珠亮得驚人。
踏進別院,打開大門後猛地撲了過去。
“容景——”
茫茫暮夜傳來一道極為響亮的撞擊聲,姜糖的額頭磕在床板上,差點疼得暈過去。
定睛一看,沒人。
床上空空蕩蕩的,連個枕頭薄被都沒有,只有一張光禿禿的床榻。
姜糖捂着額頭,打開行李包裹,拿出藤枕和薄被,厚着臉皮、自主主張躺到他的床上。
屋內沒有半點光亮,唯有清冷的月光投下,若有若無籠罩着床上的身影。
入了夏,風從火爐裏滾了一圈撲到身上。
睡了一會,姜糖嫌棄太熱,起身把窗戶打開最大,脫下外裙剩下一件肚兜和亵褲,又怕半夜着涼,在身上蓋了件薄被。
屬于容景的房間帶來莫大的安全感。
昨夜擔心敲門人闖進來對她不利,怕得一整個晚上沒睡着。
此刻,卻格外安心。
粗略地收拾完,姜糖重新躺到床上,眼睛一閉,沾上枕頭後迅速進入到睡眠中。
翌日一早。
容景慢悠悠從天鶴殿走下來。
最近他的心情頗好,惡意值刷刷刷不斷升高,連帶着系統都給了幾分好顏色。
打開專屬于他一人的別院,環顧四周,還是老樣子,翠竹漫舞嘩嘩作響。
再打開房門,一個身子拱起來,如小山包般睡在他不曾躺過的床榻上。
容景:……
怔怔地回頭望了一眼,确定是自己的別院,他的臉色遽然變化,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心頭升起一種要毀掉床和整個屋子的沖動。
大步踏入,抽出劍,輕微的拔劍出鞘聲,小山包動了動,似乎要醒過來了。
容景冷眼看,明亮的劍身映出一雙黑沉沉的眸子。
流月劍隐隐顫動,發出渴血的戰音,手腕翻轉時,半空一道冷氣森森的寒光傾瀉出來。
劍尖即将刺入的剎那間,姜糖從薄被中露出兩雙眼睛,一看見他,困頓的眸子突然變化,彎彎地笑起來,如一輪半月般明亮。
“容景,你回來啦?”
她直起身子,穿着肚兜,毫不避諱地露出白嫩的胳膊和大片的肌膚。
劍尖一頓,停滞在她的肩膀處。
那裏系着一根粉色的肩帶,與白淨的肌膚相撞,猛地紮進了容景的眼眸中。
整個屋子都陷入了詭異的安靜當中。
姜糖沒發覺什麽異常,眯着眼睛看長劍,滿是不解道:“你幹嘛?”
半晌,他沒什麽反應。
兩人對視良久,靜寂的屋內只聽得輕微的呼吸聲。
容景的神情和往常一樣冷靜,似乎對面前的場景不為所動,泰然自若地收回劍。
然後錯開視線,聲音很兇:“出去。”
“……”姜糖将裙子穿上,正在系腰帶的動作一頓,不可置信地擡頭看他,“你好兇,我不就是在你床上睡了一覺嘛,而且看樣子你根本不睡在這裏。”
她略帶遺憾道:“你是不是又歇在聞鏡的房裏了?能不能也陪陪我啊。”
這話說的,聽在有心人耳中,總是顯得過于暧昧。
容景強調了一句:“我是女人。”
“正因為是女人才放心你陪呀。”
姜糖根本沒往那種方向想,笑嘻嘻地把腰帶系上,繞過去,驀地跳進了他的眼眶裏。
他垂眸,看到她兩眼亮閃閃:“你陪陪我吧,怎麽樣?最近清心殿亂七八糟的,我沒有安全感。”
容景冷冰冰道:“我沒興趣陪你。”
姜糖癟着嘴巴:“那我就一直呆在這裏。”
說罷,重新躺回了床上,将自己裹成一團,一動不動開始裝死。
大有一種釘子戶的氣勢。
容景揉了揉眉心,徑直出了房門。
姜糖失落地看他離去,仿佛被抛棄般,嘟囔道:“容景怎麽老是陰晴不定的,前幾日還挺好的,這會兒又不願意搭理我了。”
前些日子又是來救她,又是送辟谷丹辟水丹的,轉眼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作風放在一個男人身上,妥妥的就是魚塘超大的渣男。
可容景是個女人,難道她們的關系還沒到一起躺在床上說心裏話的級別?
入了夜,姜糖百思不得其解,回想現代時姐妹間的相處,她們會一起去逛街,買衣服喝奶茶還有看電影,周末在家做飯睡在同一張床上聊天。
容景接受不了,說明他還沒把她當朋友,還在忌諱着她是聞鏡後宮的身份。
一個男人,橫叉在兩個女人之間。
莫名有種古早狗血文和電視劇的風格……
姜糖越想越煩躁,胡亂踢了踢被子,将頭頂蓋住。
“咯吱——”
寂靜的夜裏,蟬聲陣陣,掩住了窗戶輕微打開的聲響。
她沒注意,沉浸在情緒低落中,翻來覆去實在睡不着,又被悶得滿頭大汗。
索性踹走被子,猛地坐起身。
視線恰好落在窗子旁。
清亮如水的月色下,一個矮小的身子半邊跨在窗沿上。
姜糖瞳孔地震,腦子劃過一個詞——
入室殺人。
兩人的目光交彙,俱是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對方。
誰也沒說話,似乎都在等待對方出手,再作出回擊。
姜糖提着一顆心,飛快地想應對之策。
對方的每一寸身影都不遺漏地進入她的瞳孔中裏。
黑影鬼鬼祟祟地爬在窗戶上,看身形好像是個小孩。
可清心殿哪裏來的小孩!!!
小孩則被房間裏多出個女人所震懾,片刻後殺意畢現,率先做出了反應。
細長如蛛絲般的一根線從手指尖射出,橫切過去,鋒利得能切斷石頭。
到了生死關頭,姜糖的反應比平時起碼快了一百倍,一見到細絲劈來,靈活的身體快速往後傾倒。
蛛絲擦過前額的發絲,将她的一縷頭發切成兩段,紛紛揚揚地灑落。
情勢緊急,姜糖不敢再耽擱,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
“容景——”
她不知道他在不在,便想賭上一賭。
若他在,她還能繼續活下去,若他不在,那就算她倒黴吧!
小孩不為所動,十指同時射出堅韌的細絲,嚴嚴實實地堵住了她所有逃生的空間。
她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眼看細絲要将她切成五六七八/九十段,一把劍騰空飛來,輕輕往上一挑,密集的細絲仿佛是斷了線的琴弦,發出短促清脆的聲響,随後軟弱無力地掉在地上。
細絲一斷,小孩發出一聲痛楚的尖叫,磅地一聲化作煙霧消散在空中。
危機解決太快,姜糖還未從驚魂不定中脫離出來,擡頭就見容景神态自若地收回劍,冷眼高貴地哼了一聲:“還不走?”
他惡劣地彎起嘴角,湊近她說:“這會知道害怕了吧?”
眸中似有嘲笑之意。
姜糖氣憤地反駁道:“我沒害怕!”
容景上下打量她,頗為不信:“剛才尖叫的是誰?”
“不是。”姜糖被拆穿,臉色漲得通紅,強作補救,“我只是練練喉嚨。”
她非常理直氣壯地擡頭,補充了一句:“吊嗓子你知道嗎?”
容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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