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 4

極夜

淩晨3點40分,翡冷翠還沉浸在一片夜的黑暗裏。

街道上寂靜無比,沒有蟲鳴,也沒有車輪壓在大理石路面上的沙沙聲。這時間連最勤勞的妓_女也早已經入睡,就只有橋畔路燈柱上油燈還在靜靜的燃燒。這路燈會燒一整夜,直到黎明時跛足的守夜人爬上燈柱,用銅罩子将燈芯扣住。

翡冷翠一年到頭都是交際月,貴婦人們的沙龍一場接着一場。詩人、藝術家、軍官、伯爵、甚至大主教……一切你能想象到的角色出現在交際場上。他們徹夜歡鬧,常常睡得比妓_女還晚。這些油燈就是為他們而點的,免得他們散場回府時,困倦的馬車夫不小心把車子趕下亞諾河。

可是因為接二連三的兇殺案,最近連沙龍也變少了。

米夏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判斷——富人們有足夠的護衛,他們不會害怕一個殺人犯的襲擊。也許翡冷翠真的有魔鬼那麽可怕的東西出沒。

走上聖三一橋的時候,米夏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大圍巾。

風從亞諾河上吹過來,濕氣令夜晚變得陰冷。

她在油燈下停住腳步,四面張望了一會兒。接到這份工作的時候她太高興,忽視了很重要的事——淩晨3點半,這并不是一個單身女性出門的好時候。何況上個月才有妓_女被殺害,血腥的手法充分表明了兇手的淩虐欲,想要從容的作案,他就只能在夜晚捕捉獵物。

也許她應該在內城租一間房子,房租可能會貴一點,但總比單身走夜路要好得多。

米夏垂下頭去,加緊了腳步。

這時候她聽到幼貓“喵嗚”的叫聲。

那确實是一只幼貓,用籃子裝着,就放在她腳邊不遠。那裏路燈的光芒已經很微弱,但還是能看清它毛茸茸的小腦袋上那雙無辜濕潤的大眼睛。

任何一個女人在這樣恐怖的夜晚看見這麽楚楚可憐的小東西,只怕心腸都會柔軟下來。

米夏的心情卻驟然沉入了深淵。

這是不正常的,她想,一切異常背後必有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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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硬的轉動脖子。目光停下來的時候,她正盯着聖三一橋橋柱後露出來的一雙毛發厚密的手。

米夏腦中嗡的一聲響,那一瞬間她看到橋柱後的男人動了起來。也許他的眼神跟她對上了,但誰知道呢。那時她正調動全部的神經拔腿飛奔。

她甚至連尖叫都發不出來。

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确信那個男人追過來了。一個女人在腳力上是絕對比不過男人的,米夏想,也許她跑不了兩步就會被追上,也許

她該立刻跳下亞諾河去。至少水裏面視野不好,夠小心的話,那個男人會弄丢她的行蹤。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

必須要冷靜下來,冷靜,冷靜。她家裏還有一只小野貓,等着她回去喂……

她一邊跑一邊哆嗦,耳朵裏全是風聲而眼睛裏全是風裏的水汽。路上本來就黑,這下更看不清了。

摔倒的時候她就覺得,她完了。但奇怪的是,那個男人并沒有趁機逼上來。米夏哆哆嗦嗦的從地上爬起來。有那麽一陣子她連手指都僵得動不了,但是視野裏始終沒有第二個人出現。

她壓抑着呼吸望着四周,脊背貼在潮濕的牆面上,拖着僵硬的身體一步步挪動。四面一片漆黑,唯一亮着的只是天上的星星。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那短短的一堵牆才終于到達盡頭。米夏拐進翡冷翠中央的奎恰大街,看到巡視的護衛隊提着燈從她面前走過。那一刻她的手腳終于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體裏,眼淚洶湧而出,她全力向着安全奔跑。

護衛隊員們下意識拔出長劍來對着米夏,而領頭的男人喝令,“放下!”

米夏一頭撞進了他的懷裏。他扶住她的肩膀強硬的把她推開,用清冷而沉穩的聲音問道:“夫人,您遇到什麽了?”

只點着一盞油燈,擺着一條長桌和一個椅子的狹窄屋子裏,那個男人還在審問米夏。

他并不是個很高壯的男人,沒有贲張的肌肉,也沒有滿臉的橫肉。事實上他的容貌稱得上俊秀,身形挺拔筆直,就像一棵白杉樹。如果面容再溫和一些,絕對會是翡冷翠貴婦人沙龍裏最受歡迎的角色。

但是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冰冷深邃的藍眼睛逼視着米夏。整個人身上都散發出充滿壓迫的氣勢,就像一柄出鞘的長劍,淩厲而且無情。

那長劍現在就架在米夏的喉嚨上,仿佛她再不說出什麽,他就要飲血了。

米夏憎惡這種感覺。

她明明是受害人,差點被殘虐的殺死,在這個男人手下的待遇卻像一個惡貫滿盈的罪犯。她甚至要被人押着回答他的問話。

米夏幾近崩潰。但她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路清晰的組織着語言。她知道自己一旦被擊倒,她岌岌可危的自我就會徹底坍塌,任人擺布。

“一只貓,”她說,“我只看到一只貓。它很小,大概還沒斷奶。盛在編織精致的籃子裏,身子下還鋪了條蕾絲邊的白手帕。我沒有看到那個男人,只看到有人躲在橋柱後面……”

“既然沒看到,你為什麽認定是男人?從你的描述看,貓的主人更應該

是個女人。”

“手……”米夏說,“他的手露出來了,手很大,手毛很長。那不是女人的手,也不是雕像的手。”

“你事先知道有人躲在橋柱後?”

真是夠了,米夏想,“我不知道。”她說,“但是我知道最近有人被殺。夜路很不安全,需要提高警惕。”

“這跟貓有什麽關系?”

“那只貓讓我警覺,它的出現不自然,就像一個陷阱……”

“一只貓就會讓你驚覺。但是在淩晨3點50分,大多數人都絕對不會出門的時候,你卻出現在頻繁案發的亞諾河附近。告訴我,這又是為什麽?”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米夏壓抑着自己的聲音,“我新得到一份工作,要在4點鐘前到店裏做面包。你可以派人去問!”

“我會的。”他說。

她盡量詳盡的回答他的問題,就算同一個問題他變着角度問了好幾遍。

他不斷找茬似的從米夏的“供詞”裏挑刺,簡直在故意逼着米夏情緒失控。但米夏不停的告訴自己:冷靜。她沒有讓他如願。

貼近屋頂的小窗子裏,天色已經泛白。

米夏可以想象工作第一天就遲到,波斯人會怎樣大發雷霆。但她毫無辦法。

“我知道的已經都告訴你了。”她說,“我要遲到了,請放我走。我很窮,不能丢掉工作。”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得到準許之後,湊到他耳邊低語了些什麽。

自始至終他都面無表情。直到他揮退了那個人,再一次望向米夏。

“最後一個問題,”他的面色越發的冷峻,幽深的藍眼睛在燈火映照下,仿佛是冰在燃燒,“你是怎麽逃走的。對方是個男人,熟練的殺害過五個女人,從無失手——而你只是個柔弱的,矮小的,無力的東方女人。你甚至還摔了一跤。那麽,你是怎麽從他手裏,毫發無傷的逃走的?”

“我不知道!”米夏終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了,“我驚慌失措,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是不是真的。他沒有追過來,也許有旁人絆住了他?我不知道!倒是你怎麽知道我摔了一跤的,難道當時你也在那裏嗎?!”

男人愣了一下,大概他逼供的生涯裏從來都沒一個女人敢反過來質問他。

他沉默了片刻,“膝蓋。”他說。米夏莫名其妙的望着他,而他指了指米夏的膝蓋,“你裙子上有泥。你是個很整潔的女人,連指甲縫、連耳朵後都是纖塵不染的。如果不是驚慌失措的逃跑,不是逃跑路上摔了一跤,你不可能穿一條這麽髒的裙子出來。”他略

頓了頓,聲音裏頭一次出現疑似柔和的語調,“所以當時我令他們住手,不要傷害你。因為我能看出來,你是真的需要幫助。”

米夏啞然。她不太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麽突然肯相信她了。他把她當嫌犯逼問了這麽久是閑的嗎?

但那個男人沒有解釋,他只是站起來,安靜的理了理袖口。背對着米夏揮了揮手,“送她出去吧。”

米夏出門前回望了他一眼。

黑色的軍服包裹住他的全身,筆挺得沒有一絲褶皺。銀扣子一絲不茍的扣到脖子,硬質的圓領上有銀線繡成的利劍天枰和百合花——百合代表翡冷翠而利劍天枰代表巡回法庭,他并不是宗教裁判所的騎士或者美第奇家的雇傭兵。

米夏遲到了兩個半小時。她到的時候波斯人早已經起床,他披着一件袍子,露出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正氣急敗壞的往門上挂“暫不營業”的牌子。

這短短的兩個半小時裏,米夏遭受了太多,此刻手上還是軟的。

她任由波斯人劈頭蓋臉的把她罵了一頓,然後努力發出聲音來,對他說,“給我半個小時,七點之前面包就能出爐。今天必須要營業。”

波斯人不相信,但是他不介意看米夏出醜。他天性裏就對女人懷抱着惡意,不會放過一切羞辱她們的機會。

“好啊,如果七點之前面包沒有做好,今天所有損失都從你工錢裏扣!”

米夏只進屋去脫掉那身髒兮兮的大裙子,就在襯裙外面套上面包師的白袍子,挽着袖子開工了。

“讓馬薩和哈倫進來。”她唯一的要求是,“我需要兩個打雜的。”

上午八點鐘,面包店前還排着長隊。

波斯人連早餐都沒吃,下樓看見只增不減的客人,面色稍微有些陰郁。

“平時有這麽多人嗎?”他問。

米夏微笑着給客人分裝面包——她的微笑只是服務态度,整個人從精神到肉體依舊是虛脫的。

還是她身旁負責找零的小學徒馬薩接口,“平時還不到今天的一半。”小學徒沒見過這麽多客人,精神亢奮,“我們已經賣出兩倍的面包了!我就知道大姐的面包一定比伊萬的賣得好。”

波斯人狐疑的望着米夏。而米夏抽空回頭,對打雜的哈倫說,“你過來替我一下,我要進去看看爐子。”

波斯人跟着米夏進了烤面包房。他确信面包賣得比平時好肯定有什麽秘密,十有□他要為這些多賣出的面包付更多的成本。他極需遷怒對象,不到鐵板釘釘,是不會承認米夏的才能的。

他是老板,

米夏任他檢視。她帶上手套,從烤箱裏取出下一爐面包,掰了一個丢給波斯人,“嘗嘗看怎麽樣。”

面包金黃飽滿,熱騰騰的白氣裏仿佛有一只手在勾搭波斯人的胃袋。他的肚子叫的更厲害,臉上卻是越發刻薄的表情,“你用了多少蜂蜜?”

“不比之前多。”米夏回答,“你可以核對。”

波斯人死命找茬的表情令她稍稍找回了自我。她端着面包屜往外走時,刻意回頭妩媚的微笑——她知道自己看上去越漂亮越受歡迎,波斯人就會越嫉恨。

“趁熱嘗嘗。”她說。

波斯人惱怒的攥緊了手上的面包,那暄軟的手感吓了他一跳。他趕緊把面包掰開,當他發現暄軟的秘密時,驚詫的擡頭望向米夏,“你往裏面吹了泡泡?”

米夏差點就真的笑出來。只有這種時候,她才能體會到到身為穿越者的優越感——至少她受過良好的教育,懂得基本的禮儀和常識。而在這個時代,受教育是貴族才享有的特權。貧民,甚至包括大部分富有的小商人,都還是文盲。

不過她知道這不好笑。萬一客人也這麽想,她就要倒大黴了。

“我昨晚走之前就和好面,放在地窖裏了。”她說,“葡萄汁放在地窖裏,兩個月就能變成葡萄酒。面團也是一樣的——基本一樣。”

波斯人将信将疑。

直到米夏出了烤面包房,他才想起另一個破綻來,追到前臺,“就算你的面包比伊萬的香軟,也不可能忽然多這麽些客人!”

“可不是忽然。”米夏微笑着回答他,“昨天我可是跑遍整個翡冷翠,送出了足足三百個面包。一個面包怎麽也有三個人嘗過吧?這樣算下來,起碼有九百個人知道我們店裏面包好吃。他們今天都可能來光顧店裏。”

波斯人跳起來憤怒的對米夏揮拳頭,“你敢送我的面包?”

“可是我問過您了,您說可以。不信問馬薩和哈倫。”

小學徒立刻回過頭來幫米夏作證,“她确實問過您,您答應了。”只不過那個時候波斯人正在為戀人的背叛而悲憤,以為米夏只是想把賣剩下的面包處理掉。

波斯人試圖對米夏揮拳頭的時候,有人捏住了他的手腕。

是一個穿着黑軍裝的孔武有力的男人,手臂粗壯,胡子拉碴。在他面前波斯人就像幹癟的豆芽菜。波斯人顯然認出了他,終于罵罵咧咧的甩手離開了。

那個男人前面站着銀色頭發的軍官,俊秀的面孔上毫無表情,藍色的眼睛就像不化的極冰。

“你還能笑出來,真是難得。”軍官說,“有消息了,你

聽不聽?”

米夏靜默的垂着頭,“我在工作,”她說,“後面還有客人在排隊……”

“局裏多少人在輪班?”軍官忽然回頭問他身後的大塊頭。

“自己人八個。還有市政廳派來協助的二十四人隊。一共三十二個。”

“那就來八十個面包。”軍官面無表情的說,“一會兒帶回去,給大家發福利。”

作者有話要說:果然西幻就是比較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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