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chapter 14

背叛

夜晚還沒有結束,黑暗籠罩在翡冷翠。

從亞諾河上吹來的夜風飽含了水汽,濕而冰涼。梅伊在陰影裏停住腳步,就像是風裏的水霧凝結在草木上,悄無聲息。

聖三一橋邊的燈柱上,油燈平緩的燃燒,飛蟲一下又一下的撞着油膩的玻璃燈罩。黑暗和水聲無邊無際。

燈柱下那小小的一圈光暈裏,一個男人等在那裏。他望向梅伊所停留的方向,似乎在黑暗中對上了梅伊金色的眸子。短暫的凝滞的靜默之後,他單膝跪地,像一個觐見主君的騎士,謙恭的垂下頭顱,将脆弱的脖頸暴露了出來。

“比雷斯,禦座下第十三柱,回歸禦前。”他刻意平穩着聲調,說道。

片刻沉寂之後,梅伊握着他的匕首從陰影裏走出來——他聽不懂這個男人在說什麽,但他知道他已然卸去防備,任由處置。

這是一個莫名其妙的敵人,盡管他已經收斂起力量,但是梅伊确信自己沒有弄錯。他先前感覺到的那令黑暗變得凝重的威壓就來自于這個人。誘導他發現了雷羅曼諾的氣息也來自這個人。而朱利安諾德美第奇周身纏繞着的不祥逆流,同樣來自于這個人。他擁有梅伊前所未見的強大力量,無孔不入的操控着這個夜晚,連梅伊也是舞臺上被他擺布的優伶。

可是當梅伊走到他面前,無需動手他先已臣服。

梅伊走近他,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他更深的垂下頭去。喜悅像是潮水般洶湧上漲,令他不能自已。

“醒來之後,我一直在尋找您。從巴比倫到拜占庭,直至翡冷翠……”他的聲音也在顫抖,“我感受到同類的氣息,出手試探,卻沒料到是您親臨。竟然在禦座前炫耀威能,我感到無地自容。請寬恕我的狂悖,我正為此遭受懲罰……”

梅伊打斷了他的話,“我叫梅伊。”

比雷斯的聲音驟然噎在喉嚨裏,“是……您的意志便是一切的理由。”

梅伊感到困惑,他竟對比雷斯提不起殺意,甚或認可了他的說法。可是他不認識他,他跟他不是同類。他清醒的知道比雷斯的力量來自于黑暗,純粹的黑暗,與他所守護的截然相反。

匕首已經架在比雷斯的脖頸上,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切斷它,而比雷斯全無反抗的意願。他在等待他的裁定。

被信仰的感覺令梅伊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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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匕首收回去,對比雷斯說,“你起來。我不是你在找的人,更不是什麽禦座。”

比雷斯僵硬的從命起身,仿佛還沒從震驚中悔過神來。短暫的沉默之後,他說,“……梅伊。

“是,這是我的名字。”

“您以前不曾給自己起過名字。”

“不久前才起的。”梅伊望了一眼東方的天空,他被比雷斯耽誤了過多的時間,米夏也許已經到面包店了,在正午之前她都不會回家。梅伊感到消沉。他将匕首歸鞘,轉身離開。

“您是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身後傳來比雷斯的質問聲。

梅伊感到厭煩,這個人根本就不聽他說什麽,“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別再煩我。”

夜風驟然間鼓滿,灰塵和草木的殘枝刮得地面沙沙作響。烏雲從天邊湧起,晨星隐沒,夜空沉甸甸的低壓下來。

比雷斯的憤怒像是風暴席卷而來。

“那些人類對您做了什麽?”他的聲音像雷鳴一樣壓抑的轟響。

他向着梅伊走過來,落下的每一步都有風激起沙塵。黑暗再一次顫栗起來,電火在空氣中激蕩,就像千鳥齊鳴,那聲音尖銳得要鼓破人的耳膜,“為什麽不憤怒,為什麽不降罪,為什麽不在我的面前,展現您無與倫比的威能?您是唯一的王座,爵位的授予者,規則的制定者。是什麽讓您變得愚昧和軟弱?竟連您的禦座也抛棄了!”

無數道閃電從天而降,雷聲轟然作響。電光擊穿了青石板的地面,碎石漂浮在翡冷翠的街道上。憤怒的魔鬼在閃電中向着梅伊走過來。黑發狂亂的飄在風裏。

四面一片狼藉,臨河民居的窗子和屋頂盡數被震碎,睡夢中被驚醒的人點燃油燈探看究竟。沿着亞諾河亮起長城似的燈火。

而梅伊好整以暇,閃電的網從他的身旁繞開了,沒有一道傷害到他。他沒有為這壓倒性的力量感到害怕和防備,反而覺得滑稽和疑惑。他不理解比雷斯的憤怒,于是問道,“你想跟我打架?”

激蕩的閃電在一瞬間消散了。大顆的雨水從天而降,由疏到密。

暴雨傾瀉而下,彌漫在街道上的灰塵和碎石在雨中沉澱。比雷斯站在雨裏,像一只被淋透了的喪家犬,黑色的頭發垂落在他臉上,雨水順着流淌。怒火已經燃盡了,他的眼睛遮掩在厚重的黑暗裏。

他走到梅伊的面前,蹲跪下來,在泥濘的雨水中凝望他幹淨的面龐,“我不可能跟您對抗,就算您放棄了禦座。是啊,我為什麽要憤怒?那不過是您的意志。”他嘆了口氣,長久的沉默之後,他問道,“你喜歡那個女人嗎?”

梅伊點了點頭,“是。”

“真好……”比雷斯說,“你還願意對我吐露心情。”

梅伊不置可否。

“可是你得不到她,”比雷斯說,“她不

會愛你的。”

梅伊感到不悅,但那是米夏決定的事,這個人說了不算,他不打算跟他讨論。

“要不要跟我打賭?”比雷斯說道,“你有機會贏的。只要伸出手去,将她關進你的牢籠裏,殺死一切敢觊觎她的人。”他的聲音裏透着蠱惑,“聽我說,梅伊我的王。人類是不配得到自由的生物,寬容令他們背叛,強權才能使人臣服。軟弱是沒有用的,哭泣也沒有用。憐憫淺薄又廉價,你不會滿足。你若想得到什麽,就要去統治,去掠取。”他俯身親吻梅伊的手背,靜靜的消散在暴雨裏。

雨一直沒有停。

翡冷翠的夏天少有這樣令人煩悶的陰雨。雨水乏味而綿長,整個世界仿佛都被厚厚的烏雲遮住了,天空一直一直往下沉。

米夏坐在面包店的櫃臺前,望着櫥窗外面的街道。之前的暴雨太大了,城內到處都是積水,野鴨子帶着小鴨子從池塘裏游出來,在街道上游過。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倒是有發烏的煙氣從樓道口和煙囪裏冒出來——婦人們已經開始生火做飯了。

今天的面包沒賣出去多少。波斯人很不開心,正在訓斥兩個小學徒。

米夏已經聽了一上午,稍微有些煩,“雨快倒灌進來了,讓馬薩和哈倫去面粉間看看,小心別進水。”

波斯人這才放過他們,點了旱煙在門邊蹲下,望着外面的雨幕。

“伊萬走了多久了?”他磕煙鍋的時候,忽然問道。

“快兩個月了。”

“快兩個月了啊……”波斯人望了望街道上狹窄、灰暗的天空,有些失神,“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誰知道。伊萬性格陰沉,高傲刻薄。波斯人像猴子似的上竄下跳的讨好他,可他遇到更有錢的金主,抛棄波斯人就像丢掉一塊髒抹布。他是沒有心的,就算過得不好,大概他自己也不會覺得難過。

米夏不搭話,波斯人就自言自語,“我就是在這樣的雨裏撿到伊萬的。他坐在橋頭上看雨,渾身濕的透透的……那個時候他又瘦又小,就像個小姑娘。”他大概也意識到他跟米夏的關系還沒友好到可以讨論往事,說了兩句就含住他的煙杆,對着外面吐了口煙氣。

雨水瀝瀝淅淅的淋着,臨近中午的時候,積水退下去,店裏終于來了客人。

“香草培根面包,先來20個……30個。”大塊頭巡法使佐伊走進店裏,在門口抖了抖傘上的雨水。

米夏打起精神來微笑,給他分裝面包。

佐伊默不作聲的打量着她,在米夏遞面包過來的時候,提了提手

上的傘,“拿不了了,能不能幫我送一下?”

米夏回頭叫馬薩,佐伊只好承認,“我有話跟你說……是關于雷的。”

“……雷讓你來的?”

“不是。”佐伊拘謹的搔了搔他的光頭,他在米夏這種姑娘面前總是欠缺自信,“他想等你不那麽生氣了再親自來道歉。呃……你真的那麽生他的氣?”

米夏搖了搖頭。

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難免就有些自我中心,等事後想明白了,也就不覺得那麽生氣了。她既然答應了雷要幫他當誘餌,那個時候就應該敬業一些。雷指責的其實也沒錯。

她只是覺得有些難過,因為她以為自己在雷的心裏就算沒那麽重要,至少也不僅僅是一個“誘餌”。她希望雷能把她放在工作的前面。在本質上這就是自作多情,和小姑娘總以為自己在冰山王子眼裏格外與衆不同是一樣的。

她暗戀雷,而雷對她一視同仁,于是她惱羞成怒。他們之間的争執就這麽簡單。

想想就覺得又悲慘又丢人。

“沒什麽好生氣的。”米夏說。

“不對,你生氣了。老大做得确實不對。”大塊頭立刻就改口,“你有充足的理由生他的氣。”

米夏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來給雷拆臺的嗎?”

佐伊嘿嘿的笑了笑,“我就是覺得,你們兩個目前的情況,不生氣了比生氣更難辦。”

米夏不做聲。

佐伊就收了笑容,認真的看着米夏,“如果你覺得老大還不錯,沒壞得不可救藥,就聽聽吧。這些事也跟你有關。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米夏終于點了點頭,“稍等一下,我去換衣服。”

街道上沒什麽人,就只有從下水道裏逃出來的流浪漢游蕩在大聖堂前的廣場上。

黎明前突如其來的雷暴令河堤附近一片狼藉,雷聲震碎了大聖堂的門窗和彩繪玻璃。往常遇到這種天氣,教會都會開放門廳和回廊收容無家可歸者。今天卻特地調撥了裁判所的騎士來驅趕人群——大聖堂裏收藏了太多價值連城的藝術品,也要防備有人順手牽羊。

每次看到這樣的情形,米夏都會發一陣子呆。她想,她哪裏有資格為戀愛傷神,她現在最需要保住的是穩定的生計。

不淪落到無家可歸,才是最重要的。

佐伊沒有察覺到米夏走神,他醞釀了一路,這個時候終于打算開口了。

“雷很受歡迎。”他說,“我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有很多女人追他。每次我們都會開盤下注,賭那個女人能堅持到最後。這種賭盤大概不到

一個月就能出結果,因為雷實在是太不解風情了,很少有女人能靠近他。真正靠近了,又很少有女人能受得了他。不過在男人這裏他卻很受歡迎,尤其是各種社交舞會,我們都會搶着跟他搭檔……呃,你知道為什麽吧?”

“誘餌?”

“嘿嘿……”佐伊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是啊,誘餌,你看他又英俊又聰明,還是我們的老大,投下去肯定就吸引一大堆姑娘。但是他在女人堆裏根本就周轉不開,所以最後就都便宜了我們。有時候我們看中了追他的姑娘,還會特地去拜托他對那個姑娘兇一點,好給我們制造趁虛而入的機會。”

米夏對男人的世界感到很無語,“真壞啊你們,雷也太可憐了。”

“是啊,很慘很可憐。”佐伊哈哈的笑起來,看上去很憨厚,但米夏總覺得他是幸災樂禍,“不過也确實有些姑娘,喜歡的就是壞男人。你越對她不好,她就越愛你愛得不可開交。雷已經27歲了,遇到糾纏不休的女人,他也試着交往過。但每次都會被甩掉,你都沒法想象,他遇到了那麽多女人,怎麽就一個都留不住。背地裏我們都說,他一定是太完美了被魔鬼嫉妒,下了詛咒。”

“……”米夏覺得這根本就不是詛咒,而是雷的性格缺陷。他秉性太惡劣了。

“來到翡冷翠之後,雷就遇到了朱利安諾。美第奇家的次子也是頭一回參加社交。我們就賭他們誰更受歡迎。反正雷最後肯定會被甩,根本就沒什麽懸念。我們就是想調侃雷找樂子。結果賭盤還沒開起來,就被雷給抓了現成。我們都吓壞了,你懂的……”佐伊又搔了搔他的光腦袋,“他這個人有些小壞,不動聲色就整得你有口難言……結果雷給自己下了一注。”

“真……可憐啊。”沒女人愛的單身壞男人什麽的。

“呃,你不會以為就只有他一個人押他贏吧?”

“還有旁人?”

“嗯,還有卡羅?羅西。隊裏唯一的女人,我們的書記員。”

作者有話要說:然後要留言要收藏啦T__T別等我沒動力了才知道要催文啊T_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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