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 (3)

佩特羅拉回過頭來,看了她一會兒,先問到:“身體怎麽樣?”

米夏說:“已經康複了。”

佩特羅拉将軍又問,“這兩天有好好的吃飯嗎?”

米夏不知所以然,“是的。”

佩特羅拉将軍沉默了一會兒,他對這現狀也是尴尬的。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問道:“你要辭職,是家裏遇上什麽事了嗎?如果遇上什麽麻煩,請盡管告訴我。我還是能幫上些忙的。”

這樣的話無論何時聽到都會感到溫暖。可米夏還是笑着搖了搖頭,“沒有什麽麻煩,我想要回東方去。原本就只是路過拜占庭,沒打算久留的。”

“這樣啊……”佩特羅拉将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問,“在翡冷翠,你原本是個面包師?”

米夏說:“是。”

“那便幫我烤幾爐面包吧。”他說,“明天的宴會上我想讓客人嘗一嘗。”

59chapter 59

這一日天色依舊陰晦,大霧籠罩在山與海之間。剛起床時那霧濃稠得仿佛可以伸手推開,兩步之外便看不清人影。

雷羅曼諾打開窗子。他住的地方臨街,是拜占庭最繁華的集市。他的樓下便是店鋪,這個時候還沒有開門,臨街擺攤的水果商販也還沒開始叫賣。大霧仿佛将時間也凝固了,四下裏靜悄悄的。

佐伊練劍回來,進屋喊他去吃早飯,見他在看霧,便說:“這天氣真是讨厭,總覺得會被偷走很多東西似的。”

雷并不答他的話。他從來不明白被偷竊有多麽令人厭惡,大概因為他這一生真正渴求的東西他從來沒有留住過,而其他的東西則充裕得縱然被偷竊也不會察覺。

他只問佐伊:“今天有些什麽安排?”

佐伊說:“中午有一場宴會,沒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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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說:“你替我去向佩特羅拉将軍道歉,中午的宴會我不能去參加了。”

佐伊感到疑惑——他能看出雷很排斥佩特羅拉将軍,但他追随雷多年,很清楚雷不是個這麽情緒化或者說敏感的人。你瞧法蘭克皇帝有多麽恨他,他還不是每次都衣着整齊、脊背j□j的去觐見他,讓原本就嫉恨他的皇帝陛下難受得三天睡不好覺?朱利安諾得到的也是同樣的待遇,哪管他再威脅炫耀,雷還是該拔刀就拔刀,該砍人就砍人。

他天生就是有能讓他厭惡的人比他更難受的本事。因為不喜歡佩特羅拉将軍就不出席他該出席的宴會?雷不是這種性格。

佐伊正想詢問理由,便聽雷補充道:“阿蔔杜拉給我回信了,一會兒我要去見他。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得提前回去了。”

阿蔔杜拉預言了災難的到來,他為阻止事态惡化而前往教皇國。可惜這貧窮的清教徒在東方被尊稱為聖人,卻沒有足夠的財富打通梵蒂岡的門路。他沒能見到馬塞三世,災難便降臨了。宗教大會的時候他來到亞琛,指點雷前往以撒尋找答案。

雷來到拜占庭時,阿蔔杜拉也回到東方籌集抑制黑死病擴散的藥劑。他們兩個人在拜占庭碰面,顯然是有了什麽進展。

佐伊便站直行禮道,“是。”

大霧一直到中午還沒有完全散去。陰雲覆蓋着天空,海面上灰蒙蒙一片。到處都潮濕并且粘膩。

盲人牧師坐在雷的身旁,手裏捧着鮮榨的甘蔗汁。那金屬的杯皿外有水滴凝聚,正緩慢的順着他的手指滑落下來。從雷開始向他講述惡魔城,說到以撒的地獄之門與巴比倫的神之門,阿蔔杜拉便沒有動過一下。他沉默的傾聽着,泛白的盲眼幾乎不曾眨動。

“阿加瑞斯是個智者,”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後,他才對雷說,“傳說中他無所不知,能為施政者解答一切難題。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那這必定就是正确的答案。可這魔鬼最欠缺的美德便是誠實,他口中沒一句純粹的實話。若毫無保留的聽從,必然會遭遇兇險。”

雷說:“無論如何我都得去試一試。只是有一件事令我非常在意——阿加瑞斯說地獄之門在以撒,神之門卻在巴比倫。”

阿蔔杜拉便又沉默下來,渾濁的盲眼望向窗外。雷明明知道那雙眼睛是看不到的,卻又有種它深邃得能穿透迷霧的錯覺。後來阿蔔杜拉便問雷,“神将摩西自埃及領出,使他不再為奴。其後便給他告誡,令他的族人遵守。那告誡的前兩條,你可還記得?”

雷說是,便為他背誦,“我是耶和華,你的上帝。除我之外,你不可有別的神。你亦不可雕塑、跪拜和侍奉一切偶像,因我是善妒的——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由父及子,直至四代;愛我的、守我的誡命的,我亦必賜福于他,直至千代。”

阿蔔杜拉便問,“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雷沉默了片刻,還是給出了答案,“立約之時神不是唯一的,也并不是最被信仰的。”

阿蔔杜拉便說:“可神是唯一的真神,他不容許其他的信仰存在。所以其他的神必是僞神,是我主的敵人。那麽他們現在是否還存在?是否已不再與我主為敵?”

雷說:“我不知道。”

阿蔔杜拉卻說:“其實你是知道的。只是歐洲的受難令你動搖——你忍不住想,如果神是全能并且慈悲如父的,為何會讓魔鬼出現?為何會讓信徒受難?你面臨着兩難的抉擇,要麽神并非全能,要麽他并不悲憫。所以你無法回答我的問題。”阿蔔杜拉就問他,“告訴我,你更願意相信哪一個?”

雷說:“他并非無所不能。”

阿蔔杜拉的盲眼便望向雷,他微笑着,“你甚至都無需思考?”

雷說:“我考慮了很久,在全心信仰他之前我便已找到了答案。不會到現在才來懷疑。”他望着窗外,又想起那個自己憧憬了很久也憎恨了很久的身影。後來他就告訴阿蔔杜拉,“我生來便被詛咒,我想你是知道的。”阿蔔杜拉說是,雷便接着說,“那時有人為我講約伯的故事。他說約伯是神最虔誠堅定的信徒。魔鬼和神打賭說,約伯信奉神是因為他愛他的子女和財富,神便令約伯的子女都死去,令他破産,一貧如洗。魔鬼又說,約伯奉神是因為他愛惜自身,神便令約伯病痛纏身,面目全非。約伯痛苦到詛咒自己的出生,質疑自己為何活在世上。可他始終敬神如初。魔鬼賭輸了,神也考驗了約伯的虔誠。自此神便視約伯如密友,令約伯康複和長壽,賜他雙倍的子女和財富,再不許魔鬼加害他……那人便将我比作約伯,他說我正在接受神的考驗,我的虔誠和忍耐終會打動神。我受多少苦難,日後便得多少賜福,”雷笑道,“你不覺得這說辭十分耳熟嗎?”

阿蔔杜拉說,“是啊,如今梵蒂岡便以這套說辭蒙蔽信徒,令他們越是受苦便越虔誠奉神。”

雷說:“從那個時候起我便想,神是多麽殘忍啊。你瞧在神的眼裏約伯死去的子女跟牛羊沒有任何區別……神冷漠起來根本與魔鬼毫無差別。直到後來我長大了,走遍整個歐洲——”他停頓了許久,反問道,“你說人的本性是什麽樣的,阿蔔杜拉?”

這次是阿蔔杜拉說,“我不知道。”

雷說,“你知道,你只是不肯說。因你是聖人,你愛世人。縱然他們用唾沫和石塊對待你,你也依舊甘心照耀他們,相信他們是善的。可我不是。”雷說,“我走遍歐洲,看到的是人們能不勞而獲,便不去勞作;有人殺人,有人盜竊;有男人j□j女人,迫使她們服從;有年輕人欺淩老人,搶奪他們的財産;還有母親賣掉女兒以養育兒子,有醉漢賣掉妻子以償還嫖資……縱然這些都發生在眼前,只要事不關己人們便不去制止;可若令他們受損,他們便要暴怒、作惡。我見過無數罪人,阿蔔杜拉。你若跟我說人性本善,我是不信的。人生來便七罪俱全,本質上我們都是魔鬼。”

阿蔔杜拉沉默不語,盲眼仿佛也看盡這一切,他知曉而不言說。

雷便接着說,“所以我信仰神,縱然他既不是唯一也不是全能,縱然他視人命如牛羊——因他最早與摩西訂約,告訴人類,你要敬你的長輩,愛你的伴侶,養育你的子女,和睦你的鄰居與族人。你不可殺人,不可盜竊,不可j□j,不可貪圖他人的財産。你若遵從我的訓誡,我便保佑你;你若犯罪,我便懲罰你——這便是神的慈悲與救贖,是他為天父而不同魔鬼之處。阿蔔杜拉,我并非無需思考。我只是在很久之前就已找到我想守護的東西。我相信神的正義。因此他可以不是全能的,但他必得是慈悲的。”

阿蔔杜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用盲眼望着雷,那眼睛裏有悲憫和慈祥,他說:“既然這樣,我便告訴你我所知曉的真相。”

他便緩緩的為他揭示,“我們的神既不是唯一,也不是全能。在他得到最初的信徒前,諸神早已誕生,由他們的王統禦——那便是我們所知的魔鬼,他的住處即為地獄。因神宣稱自己是唯一的真神,便與諸魔為敵。可神無法抹除他們,因為神也有要遵守的規則。”

他說:“那規則只有神與魔王知曉,它們記錄在巴比倫和以撒的石碑上。那是神與魔王力量的本源。傳說推開兩道門便可以窺見碑文的真相,得到無與倫比的力量。巴比倫在真語中的本意便是神之門,可它被稱作冒犯神的城市。為什麽?因為人類建造了通天的巴別塔,妄圖借此登上天國,開啓神之門——神何必為一座高塔憤怒?他真正憤怒的是人類自不量力,竟敢挑戰他的威嚴啊。”他說,“這之後,巴比倫才淪為魔鬼的巢穴,成為人間的罪惡之都。”

雷說,“可神毀滅了索多瑪和蛾摩拉,卻沒有毀滅巴比倫。”

阿蔔杜拉說,“因為那時巴比倫已被魔王占據了。”

“神失去了巴比倫,所以他奪取并守護以撒,令摩西的族人——也是他最早、最虔誠的信徒居住……”雷便恍然明悟,“因為魔之碑在那裏?”

阿蔔杜拉說,“是。這是神與魔王的戰争,可人類也無法置身事外。因為神照耀的世界與魔王主宰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如今巴比倫與以撒都在異教徒的手中,而魔鬼肆無忌憚的對人類作惡。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奪回以撒,令神的光芒重新照耀那裏。”

雷沉默了片刻,“可阿加瑞斯又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阿蔔杜拉說,“魔鬼狡詐多變,喜怒無常,你永遠也弄不明白他們是怎麽想的。我只希望你不要輕信他們,随時保持警惕。”

送走了阿蔔杜拉,天色已然不早。佐伊敲門進來給他們送午餐,雷便問:“幾點鐘了。”

佐伊說:“快要四點鐘了。”他看了看雷,提醒他,“你要不要去佩特羅拉将軍府上露一下面?将軍已三次命人來請。”

雷只微微皺眉,“我很累。”

他并沒有說謊。縱然從一開始他的信仰便與衆不同,可乍然聽聞這麽驚世駭俗的真相,他依舊是難過的。這個時候他最不想見到的便是佩特羅拉——馬庫斯佩特羅拉。可當年他曾是愛他的,這男人擊敗了法蘭克皇帝身旁所有的騎士,贏得了他的監護權。從此他便守護在他的病床前,教授他學識,傳授他技藝,為他講述外間光怪6離的世界,也向他布灑神的慈悲與榮光。雷敬仰他,親近他,信賴他。被父母厭惡和抛棄時他甚至曾想,若馬庫斯是他的父親該有多好。

可馬庫斯竟然真的是他的父親。多麽可笑啊,他最敬愛的人,整個童年裏唯一的陽光,竟是從一開始就背叛了他的罪人。他曾有多麽愛他,那時便有多麽恨他。他在每一堂劍術課上挑戰他,以死相搏,仿佛只要殺了這個男人,他便再不是那個被遺棄和背叛的私生子。可當他最終擊敗他,将長刀比上他的喉嚨,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殺不了他——就像他無法殺死內心深處那個卑賤、怯懦、孤獨的自我。

他所愛的一切終将背叛和失去。你看就連他信仰的神,也被證實并非唯一和全能。可這又怎麽樣呢?若這世上沒有絕對與永恒,那他便去創造一個好了。他已足夠強大,縱然踽踽獨行,依舊前行不辍。因為這世上總還是有需要他的力量去守護的正義,去守護的人。

雷安靜的掰開面包,那面包暄軟芳香,令他記起很久之前在翡冷翠與他的姑娘拌嘴,被迫排隊的日子。

他就着甘蔗水将面包吃下去。在某一個時刻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的抓住佐伊的領口,“在哪裏買的?”

而佐伊說,“是佩特羅拉将軍送來的,聽說是新來的廚娘烤的,讓你務必嘗一嘗……”

60chapter 60

烤完最後一爐面包,已經下午四點鐘。

天色依舊陰晦。米夏走出将軍府時,外間便開始下雨,最初的時候細如牛毛,像是交織不散的薄霧。等她走到阿卡狄烏斯廣場,那雨已然大了。雨聲鋪天蓋地,白茫茫的雨幕籠罩着一切。廣場上原本就稀疏的行人很快散去,四周空蕩蕩的,就只剩她一個人。

米夏便到皇帝圓柱下躲雨。初秋已經到來,大雨濺起的水霧侵到圓柱下,涼意透衣。

米夏攏了攏衣服,靠着臺階坐下來。将軍府的宴會已經結束了,她也該開始準備前往東方的行裝。拜占庭和阿拉伯很快便要打仗,最遠應該會打到敘利亞。她想也許她可以往東走到波斯灣,然後跟着商隊去長安或者洛陽,在那裏開一家酒肆。

她完全不清楚現在的中國處于什麽朝代,也許是唐也許是宋。不過這又有什麽要緊的?如果歐洲有魔法和煉金術,誰知道中國會有什麽。那裏必定也不是她所熟悉的故鄉。

她靜靜的望着雨幕,不知何時空曠的廣場上有人闖入了。

她茫然覺得那身影熟悉,就像她無數次在夢中看到的。她緩緩的從臺階上站起來,看着那個人在雨幕遮蔽的廣場上,焦急、茫然又頑固的四處尋找着。他走過很多地方,那景色随他而流轉。1

米夏扶住了柱壁,她想要叫他的名字。雨聲這麽大,就算她叫了也不要緊吧,你看反正他也不會聽見。

可她只是站在哪裏望着他,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依舊在尋找着,後來他終于走出了她的視線。她再支撐不住,靠着牆壁滑坐下來,無聲的落淚。

在某個時刻遮蔽入口的雨霧乍然被沖破,米夏流着淚擡起頭來,便看到了雷的面容。他渾身已都被雨水侵透,水珠順着他的發梢和手指滴落下來。他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外間傾盆的暴雨連同廣闊的世界都被他遮擋住了,她身後就只剩黑暗又狹小的退路。

他們就這麽對望着。米夏腦中一片空白,她只是想着,無論如何不能逃跑。他們應該是可以坦然見面的,因為他們是和平分手啊。那天夜裏她就已經把一切都說明白了。

所以沒什麽可局促的,她該微笑着上前跟他打聲招呼。就像朋友一樣。

可所有的話都被堵在喉嚨裏,所有的動作都鏽在關節見。她只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望着他。

沉默以對的時間如此的漫長。這空間風不再流通,雨也不再侵蝕,甚至陰寒也消散不見了。四周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就只在這個無聲又空白的空間裏,存在着他們兩個人。

後來雨聲便再度鋪落,整個世界重新回來了。他們便各自移開了視線,在這狹小黑暗的柱底,沉默的看雨。

天色漸漸的暗下來。

米夏攥緊手裏藍寶石的十字架,她想其實她跟雷沒有兩清,你看她還留着那晚雷送她的禮物。這禮物想必是昂貴的,她該還給他然後道別。她答應過梅伊會在天黑前回去。

但她只是拿不出來。她拼命的告訴自己不要這麽貪婪,還給他,還給他啊!可越這麽想她便越是想要哭,因為一旦歸還了,她和雷之間就什麽都不會留下了。她要回東方去,她得忘了自己對雷的戀慕,她甚至不能再思念他。

因為她已将自己的愛擺上了祭臺,好換回她最珍貴的東西。

她終于還是将手從口袋裏掏出來。她強迫自己微笑着回過頭來,好和雷說話。

可雷搶先開口了,他問:“為什麽沒有去找我?”米夏茫然的望着他,雷的怒氣仿佛驟然間就爆發了,“你就連去向我道個別都做不到嗎?”

米夏便又記起那一夜她抱着梅伊小小的身體奔跑在翡冷翠的街道上,那個時候她有多麽絕望,可雷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如今她究竟承受着怎樣的壓力他也壓根就不明白,說到底他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為這種小事指責她啊?

她便反問,“我為什麽一定要去向你道別?”

“是啊,為什麽——你根本就不曾愛過我。你迫不及待的要離開,不屑受我的幫助,不願多看我一眼,甚至不想再跟我扯上任何關系。”他驟然就抓住她的胳膊拉她,拉她來看。他指着佩特羅拉将軍的府邸向她質問,“可你就能接受這個男人提供的工作,你甚至不問我的感受——”

米夏說:“我為什麽非要問你的感受?我連找工作的自由都沒有嗎!”

“工作……你真的以為這只是一份簡單的工作嗎?”雷想要笑,可他笑不出。他臉上終于也流露出悲傷的溫柔來——他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将自己一生最羞恥的污點揭露給她看。縱然他告訴她這個男人與他的母親通_奸又怎麽樣?縱然讓她知道他是個無知又可笑的私生子又怎麽樣?縱然人讓她明白這男人竟意圖用她換取自己的諒解又怎麽樣?難道他真的想要她的同情嗎?

他只問,“你也有自由嗎?你若真的有便跟我在一起啊!何必要一個人躲在這裏哭,你明知道我有多麽的愛你!”

“夠了……”米夏打斷了他。她感到難受,眼淚幾乎又要湧上來。可想到他們的未來她就沒辦法對他發脾氣,她壓抑着,輕聲說,“你就不能問一問這些日子我遭遇了什麽,向我說一說你經歷了什麽嗎?你就非要一見面便跟我吵架……你什麽都不明白,你以為我們還能再見幾次面,有多少時間可以這樣站在一起?”

後來雷說,“你還真是殘忍啊……”他望着外面的雨,漫天的雨水仿佛都落盡了他的眼底。他終于還是問米夏,“……你過得可好?”

米夏說:“很好。”她想告訴雷她乘船來到拜占庭後所受的幫助,可雷驟然就上前吻住了她的嘴唇。

那是封緘之吻——你看米夏這麽無情的離開他,還要告訴他自己過得很好。他憑什麽要聽她說這些啊。他現在明明就只是想要吻她擁抱她,告訴她這些日子自己一直都在思念她。他甚至想指責米夏,因她背棄了他。他想告訴米夏歐洲的煉獄,他所面臨的艱險,若能讓她不安心便最好了——憑什麽那個小魔鬼就能用同情綁架她,他就不可以用愧疚搶奪她?

他也就只為自己争取過這麽一次罷了。

要推開雷也是很難的,他的懷抱那麽溫暖和令人安心了——說到底還是因為米夏愛他,誰能拒絕一個自己依舊愛着的男人的吻呢?可米夏明白自己必須得推開他的,她曾有過類似的記憶,那後果過于慘烈,她已不堪承受。

她推着雷的胸膛,想令他遠離,可雷更緊的抱住了她。米夏立刻便嘗到了血腥味,他們的唇舌糾纏在一起,她甚至不知是誰的嘴唇被磕破了。她的脊背抵在石柱粗糙的內壁上,相比之下他的懷抱和親吻是多麽柔軟誘人啊。有那麽一陣子她簡直不想再抵抗。可她不敢。

她推拒、踢打。病後初愈,她甚至使不上力氣。相比他的強硬,她的掙紮與抗拒那麽的沒有說服力。可她必須得将她的意願傳達給雷。

後來她就絕望得開始哭。她為什麽要愛上雷,如果那一夜不曾遇見該有多好。那樣她也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她的眼淚終于讓雷停了下來。

雨聲入耳,嘈雜得幾乎湮滅一切。雷站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望着她,她那麽絕望和難過的哭泣。他想,已經什麽都不必再說,也無需去請求了。他只緩緩的松開她,看她滑坐下來,像個孩子一樣想要将全世界都摒除般蜷起來。

雷單膝跪下來,望着米夏。他冰藍色的瞳孔下有幽深寂寥的海,後來他輕輕的說,“對不起。”

61

那之後他們就沒有再說一句話。

米夏離開時雷依舊站在那裏。雨還在下,漫天漫地。他在皇帝圓柱下擡頭仰望天空,烏雲低矮得像是要傾軋而下,而整個世界就只有那麽一根支柱,筆直堅硬,卻仿佛随時都會倒塌。

米夏回到家的時候梅伊并不在,她穿着濕漉漉的衣服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很久之後才覺出寂冷。

她感到麻木,連難過的感覺都很淡薄。人類本身就是不擅長悲傷的生物,淚水便是最後的銘文。哭過了便已能夠做到遺忘。何況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與雷·羅曼諾訣別了。

她也并不去想梅伊究竟去了哪裏。她換好了衣服便去煮飯。蔬菜和肉都已經切好,應該是梅伊準備的。也許他等她回來煮飯等得不耐煩,便出去找他——就算不是也沒什麽好擔心的,說到底這個世上有幾個人能妨害到他呢?

在煮湯時她打開鍋,白色水霧充滿了整間廚房。她發梢與指尖冰涼,那水霧凝結在她睫毛上,一滴滴落下來,她便擡手去擦。

這時他聽到梅伊問,“很難受嗎?”

米夏擡起頭,梅伊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的回來。她正想和他打招呼,他已上前捧住她的面頰,幫她擦拭。這動作剛好能令她看到梅伊的眼睛,那金色的眼眸裏有晦暗的烏雲,像是海洋上凝聚起的旋流,沉重又平靜。那旋流裏蘊含着深不可測的情緒。

那情緒是可怕的。米夏便不與他對視,她扭頭想要掙開,可梅伊不肯放。他的手指擦過她的嘴唇,火辣辣的疼。米夏嘗到了血味,好一會兒之後她終于想到,原來那個時候磕破的是她的嘴唇。腦中嗡嗡的響,她不明白這慌亂的危機感是怎來的。她擡手想要揮開梅伊的手腕,可他的手臂如鐵鑄般堅硬。他俯身舔去她唇上的血跡,那血跡便染上他的嘴唇,妖異的紅。

對上他的眼神,米夏便感覺腦海中有什麽炸開一般,她終于意識到了什麽。那是魔鬼殘酷嗜血的目光。她想掙紮逃跑,可身上所有的關節都被鎖掉一般,動也不能動。她只能哀求他,“梅伊,別這樣……”

梅伊便笑着,漆黑的長睫毛下,那雙純然金色的瞳子詭異的妖媚。簡直就像是魔鬼。

他問,“為什麽不能這樣?”米夏不能作答,他便溫柔又殘酷的愛撫着她,手指蛇一樣順着嘴唇往下,擦過她的脖頸、鎖骨、胸口。他用尖利的指甲挑開她領口的繩結,劃到她雪白柔軟的乳_房上輕輕的打轉。那種令人羞恥的敏感在極度的恐懼中再度湧上來,水汽模糊了米夏的眼睛。腦海中有什麽東西在瘋狂的呼嘯,她拼命抗拒着,幾近崩潰痛哭。

而梅伊的手指就在這個時候停下來,他戳着她心髒的位置,俯身在她耳邊說道,“因為你又遇到了他,那個摘走你的心的男人。你又湧起希望,以為自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對嗎?”

米夏想說不是的——她從來都沒有奢望能和雷在一起。她很清楚自己和魔鬼做的是怎樣的交易,她也已準備好接受一切後果。

可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她可以受辱,但不能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要做魔鬼的事就變回魔鬼啊,為什麽非要用梅伊的身體。用他自己的啊,她保證不會反抗的。

這時她聽梅伊說:“放棄吧,你們已經沒有機會了。”

她想她早已放棄了,甚至遠遠早于她甘願将自己獻給魔王——在梅伊嘶吼着撲上來襲擊雷的時候,她就已做出了選擇,并且至今未變。

可當他含住她的耳朵輕輕的笑着,“我已經送他上了天國”時,她心中還是有一座城池轟然坍塌了,短暫的無聲之後淚水不停的從米夏眼中滾落下來。而梅伊也驟然便露出魔鬼的本性,撕開她的衣服來探手進來擁抱他,“而你是要随我下地獄的。”

她衣袋裏那枚藍寶石的吊墜摔落在地面上,梅伊被灼痛,她終于獲得暫時的自由。她機械的掙脫開他的手臂,便麻木的開始奔逃。她推開一扇扇門。其實他們住的房子很小,壓根就不可能嵌套這麽多房間,可她察覺不到異常——事實上她甚至都意識不到逃跑的意義,也不明白方向。她只是本能的不想在這種時候被這魔鬼碰觸,她在這本能的驅使下做徒勞的掙紮。

梅伊将那藍色的吊墜碾做齑粉,随風灑掉。這時他才好整以暇的開始追米夏。

他優雅的漫步,無情的碾壓着她的意志,他問,“為什麽要逃跑?難道你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将自己獻給我了嗎?你想讓我變回梅伊,記起過去的一切,我照你說的做了。你瞧今天我已全部都記起來了,連刀刃怎麽絞進我的心髒,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你說的不錯,我和他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啊。你看連我對你抱有的寬容和欲望,也都和他如出一轍。米夏,我是你的梅伊。我履行了我們的契約,現在該你獻上你的祭品了。”

那聲音穿越一重重空間灌入她耳中。她的意識明明已幾近崩潰了,這些話語卻依舊能刺疼她。她感到有利刃在她心口剜刺攪動,幾乎無法呼吸。

這時她已逃到最後一扇門前,推開這扇門她便能逃到街上。可她推不開,她用盡全力,那門卻像牆一樣紋絲不動。

她背靠着那扇門,抓住被解開的領口眼看着他一步步走進了。

她在最後哀求,“梅伊,梅伊,求你快醒過來……”

而他用毫不遮掩的目光打量她,就像國王打量被剝光了送到他床上的處女,那妖冶的雙眸充滿了淫邪的意味。他整個人都散發着野獸發_情一般的氣息,他就緩緩的一面走向米夏一面脫去他的襯衫,解去他的腰帶。那裸_露的身_材亦是魔鬼般肉_欲、精致和迷人,最頂尖的藝術家也雕琢不出。而他□的兇器也早已贲張待發。

米夏用力的想要從門上拆卸下些什麽來防身,只要她有,這一次她一定會真的攻擊他哪怕他占據着梅伊的身體。

而梅伊已将手按在她的耳邊,他俯□,問:“外面都是人——你就這麽想讓人看到嗎?”

腦海中的嗡鳴尖銳瘋狂,米夏甚至連哀求都說不出——梅伊已輕輕的用力,将那整扇門都推倒了。他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倒,那門在她的身下變作一張床——而整個街道就這麽豁然展開在她的面前。

米夏控制不住的哭叫起來,她拼命的想要逃進屋裏去,而梅伊輕松便壓制住她,他将她的衣服卷起,撕去了她的內衣。那淩亂的裸_露比整個赤_裸着還要令人感到羞恥。米夏崩潰的哭泣着,她再掙紮不動,糾結的衣衫捆綁着她,她甚至不能用手蓋住自己的臉。梅伊将她的腿纏上自己的腰。那兇器就摩擦着她的下面,帶着令人恐懼的熾熱和碩大蓄勢待發。

米夏已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這姿勢令她能清楚的看到自己被猥亵的模樣。而梅伊就在這個時候命令她,“是我而不是旁人——用你的一生來記住,你是屬于誰的。”他狠狠的挺入了。米夏原本已死寂的掙紮再度激烈起來,她哭泣着,在他的進攻中迅速的崩毀。而梅伊的聲音便如審判般灌入她耳中,“記不住也沒關系,我會無數次的提醒你。”

她的意志已被徹底摧毀了。到最後連哭泣都已變得微弱,她如人偶般麻木的在他身下起伏。徹底失聲前她似乎叫了誰的名字。梅伊仔細去聽,可那聲音已消散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自嘲的笑,難道他還指望她口中叫出的是他的名字嗎?

她的心早已給了旁人,他竟還在愚蠢的等待。他明明就是魔鬼,竟會渴求人類的愛,這多麽可笑啊。

他俯身輾轉親吻她的嘴唇,那折磨米夏的幻象消失了,他們就在卧室的床上交_媾。他緊緊的抱住她,感受到她懷抱的柔軟和溫暖,靜靜的聽着她的心跳。注入她的身體後他就在她耳邊溫柔的呢喃。并沒有旁的話語,他只是輕輕的,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米夏,米夏……”

他知道她聽到了,他也知道她沒有那麽容易崩潰。至少在心底某一個角落,她是清醒着的。可自始至終,她都什麽回應也沒有。

他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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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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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