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戴珍珠耳環的少年
#遠離故鄉的東方人
#承接《為刃》的故事線
01
2011年,意大利,西西裏,兔子餐廳。
澤龍派了兩個手下叫那張新面孔過來,隔了幾張普通餐桌,那張生面孔穿着侍應生的制服走了過來,眼神裏帶着日本人特有的克制和冷靜,像是……琉璃,澤龍的腦海裏浮現出這個詞,美麗,但是脆弱。
“先生,您好。”新面孔端着托盤打招呼,黑色的細發柔順地貼在耳側,眼窩不深,浮淺一瞥,仿佛帶來那座遙遠島嶼的哀矜,果然是“會讓人想起櫻花飄落”的雙眸啊。
這家快餐店是澤龍手下的常駐地,敢來這裏當侍應生的人肯定都知道澤龍的身份,大部分人或許根本來不及見澤龍一面就被趕了出去,而這個新面孔剛到這裏不滿一月。
“我想你來這裏肯定有什麽事有求于我。”澤龍拿開嘴裏的雪茄對他說。
新面孔的視線一直落在澤龍腳邊,溫順地讓澤龍感到不太适應,澤龍是意裔美國人,種族歧視讓他從小對不同膚色的人養成了極強的防備性,可是在他尚未成為西西裏Mafia的三巨頭之前,他的防備為他帶來了不少麻煩。
在黑幫裏摸爬滾打太久,澤龍對于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的刻板印象是沖動、易怒、愚蠢,就像當年的自己,所以新面孔的态度讓他對這次暗殺有了信心。
“我只想留在這裏活下去而已。”
新面孔長得漂亮,不是歐洲的少年那般如花樹的燦爛,也不是歐洲的少女那般如極光的絢麗,他的美是沉默的,不具性別,故而神秘,故而魅惑。
澤龍看得有幾分入神,過了一會兒他才吸了口煙,繼續說:“在這裏活下去可不容易。”
新面孔快速地擡眼看了澤龍一下,問:“先生今天來是為了趕我走嗎?”
這個問題太好笑了,澤龍和兩個保镖都沒忍住笑出了聲,小弟弟,誰告訴你趕你走需要Mafia的老大出面?
新面孔不因為這些笑聲有所害羞,他坦坦蕩蕩地筆直站着,讓澤龍也忍不住正襟危坐起來,“留下來可以,但你要幫我一個忙。”
“是什麽?”
“你答應地太快了。”
“……”
新面孔似乎并不理解澤龍的玩笑,他把這次會談看得過于正式了,澤龍不由得好奇他以前莫非是軍人,或者是紀律嚴明的雇傭兵,但是從他的身形來看,似乎缺少點強壯。
“你的職業是什麽?別告訴我是侍應生,憑這幾個錢你早就餓死了。”
“……殺手,先生。”
這比雇傭兵聽起來還要離譜。
澤龍挑挑眉,來了興趣,問:“用什麽殺人?”
新面孔的聲音不急不緩,還是保持着他認為應該有的“嚴肅”,“用刀。”
“什麽刀?”
這似乎是一個難題,新面孔足足想了十秒,才回答:“先生,是很名貴的刀,它們不屬于我。”
“那你殺了多少人?”
“7個。”
“哇哦——你應該還不到二十歲吧?”
“不,先生,我已經二十五歲了。”
“……”
好吧,或許東方人真的有長生不老的秘訣。
“很好,你是合适的人選。”澤龍看着他說。
02
西西裏Mafia一共有三位老大,卡薩帕是其中公認的最心狠手辣的一位,近年來卡薩帕為了牟利,不惜違背西西裏Mafia永不觸碰毒品的傳統,公然與美國的販毒集團合作,這件事引起了紀律委員會的集體震怒。
澤龍的目的很簡單,順應時勢除掉卡薩帕這個危害西西裏Mafia名譽的人罷了。
這個理由說服了新面孔接下本次任務,不過新面孔還有個疑問:“為什麽要選我?”
澤龍告訴他卡薩帕有特殊的癖好,專挑十七八歲的亞洲少年,不少少年死在他手上,而卡薩帕身邊總是帶着二當家和顧問,每次出行都有嚴密的保镖隊,一般的暗殺方法根本沒用,只好從最危險但是最不易被懷疑的方法着手。
新面孔有一剎那的厭惡,但是職業素養讓他收起了那點小表情,随即問到:“我應該怎麽接近他?”
澤龍回答:“每周五他都會在天堂賭場的地下室接待這些少年,這些少年都是固定從‘面紗’挑選送過去的。”
新面孔說他以為“面紗”裏的都是女孩,原來還有男孩。
澤龍搖搖頭說:“外表是靠不住的,裙擺、項鏈、耳環就定義了什麽是女孩嗎?”
“那您的意思是?”
澤龍嘆了口氣說:“沒錯,你需要……穿特別的衣服,最好,再找頂長直假發。”
新面孔沒有表示抗拒,澤龍接着說:“你有十五天的時間,在此期間卡薩帕的人會把你的信息全部調查一遍,以表示安全,這件事我幫你,記住,現在的你是日裔美籍Mafia的成員後代,父母雙亡,來西西裏讨生活,這解釋了你為什麽會流利的日語和英語。”
新面孔點了點頭,澤龍又說:“在卡薩帕面前,你最好說日語,他會覺得這是你表示鄉愁的方式,他很喜歡把自己當作……心理醫生。”
新面孔似乎并不覺得危險,鞠了個躬就想往外走,但是澤龍叫住了他:“你叫什麽名字?”
“鬼切。”
“好吧,鬼切,在走之前,我想我應該先檢查一下你變裝後的模樣。”
“在這裏?”
“對,需要我回避嗎?”
鬼切看着角落的禮盒,點了點頭。
鬼切重新打開門的時候,澤龍屏住了呼吸。
那本是一件不太昂貴的白色長裙,方領收腰,裙擺有很多層,顯露出古典的繁複,卻又因為沒有裝飾與花紋,加上剪裁得利索,倒有幾分簡潔與優雅。
鬼切果真戴上了假發,黑發,垂至腰身,尾端剪的很齊,随着走動搖擺,卻又不會變得淩亂,始終保持着理智。有幾縷撩在胸前,讓美麗的鎖骨無法完整顯露。
他的左眼眼下有一顆小痣,楚楚動人,澤龍不敢多看。
“先生,怎麽樣?”
“很美,不過還差點東西。”
澤龍走向放在椅子上的禮盒,裏面有很多首飾盒,都是他手下的一個珠寶大盜帶回來的戰利品,本該名貴,此時此刻,在鬼切面前,金銀珠寶突然失色,澤龍拿起一條翡翠項鏈随即放下。他想了想,重新走到自己辦公桌邊,打開抽屜後從裏面拿出一個灰色的首飾盒,打開後,一對珍珠耳環出現在他眼前,像是勾起了什麽回憶,澤龍難得地放松了表情。
“試試這個。”
“可是我沒有耳洞。”
澤龍的大手握着珍珠耳環十分違和,此時他突然收不回去,于是鬼切主動走上前,從他手裏拿過了那對耳環,澤龍還來不及制止,鬼切就面無表情地把耳環穿進了自己的耳垂。
有血流出來,不多,澤龍連忙遞了手帕過去,鬼切不動聲色地接了過去,正擦着,澤龍伸了手摸過來,“你真的好美,連我也忍不住動心。”
鬼切不為所動,把手帕遞了過去,問:“先生,我可以出發了嗎?”
“當然,祝你武運昌隆。”
他用不地道的日語說了祝福語,搖晃的裙擺不斷告訴鬼切這句話有辱英靈。
03
鬼切是被卡薩帕的手下一眼挑中的。
在跟着前面那人在天堂賭場下面的地下室繞了很多路之後,鬼切最後停在一扇紅色的大門前,前面的人敲了敲門,說人已經到了,随後門自動打開,鬼切在剛剛那人的注視中走了進去。
房間出人意料的大,只開了角落的高腳臺燈,光線柔和,不是鬼切所想的變态七彩炫光。進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架床,床罩被精心攏在一旁,露出裏面的絲綢被單,一旁還有一扇門,鬼切走過去,擡手敲了三下,裏面響起比他所想更為溫和的聲音:“進來。”
是一間書房,書架立在一側,密密麻麻擺滿了書,左側是一張寬大的實木辦公桌,桌後坐着一個埋頭看文件的中年人,和澤龍渾身的散漫氣質不同,卡薩帕看起來精明而嚴謹,完全不像傳說中的那樣暴戾陰狠。
鬼切站在桌前,沒說話,耳邊只剩卡薩帕翻閱文件時的紙張摩擦聲,不久,卡薩帕丢開文件,擡起眼來久久地凝視着鬼切。
鬼切被看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一手扶上了另一邊的手肘,卡薩帕用日語問:“來這裏累嗎?”
“诶?不累。”
卡薩帕站起身,繞過了書桌後,來到鬼切面前,他比鬼切要高,鬼切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踩到了裙邊,差點摔倒,卡薩帕快速趕到他背後伸手扶了一下,接着又很紳士地站遠了些。
“先生,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卡薩帕溫和地對他笑笑,示意他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鬼切坐了下去,卡薩帕這才靠近一些,問的話卻讓鬼切措手不及:“你是澤龍派來的?”
鬼切猛地擡頭看着卡薩帕,手心攥緊,卻好像還存有一絲希望,“不是這樣的……”
“別騙我了,少年,”卡薩帕遺憾地說,“我比你更了解那個家夥,如果不是紀律委員會殺我,任何成員內鬥都會受到嚴重的懲罰,他不過是想借你的手殺了我,接着殺了你,最後把罪責全部推給亞瑟,死無對證,你和我不過棋子罷了。”
鬼切劍拔弩張地站了起來,卡薩帕這才注意到他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兩把刀,卡薩帕接着說:“來自東方的殺手,比我想的弱很多啊。”
鬼切想要持刀刺過去,卻不料卡薩帕敏捷地往後一仰,順便踩住了鬼切的裙擺,鬼切被這一絆,猛地摔在了地上,樣子很是狼狽。
卡薩帕走過去,一手持槍抵住鬼切的額頭,一手捏住鬼切的下巴說:“別着急,少年,我不會殺你。”
卡薩帕松開鬼切的下巴,撩起幾縷頭發在手裏撫摸着,鬼切想要起身,迫于卡薩帕的威力卻只好縮在牆邊。
卡薩帕有一雙灰色的眼睛,讓鬼切想起了岩石,海邊的岩石,就像那天他打算跳海時看見的岩石,最後他沒有勇氣跳下去,也沒有勇氣待在源賴光身邊,孤身一人來到了西西裏。
“你曾經有一個姐姐,對嗎?”
鬼切睜大了眼睛看向卡薩帕,卡薩帕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繼續說:“別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少年,回答我的問題。”
“嗯。”
“姐姐死于黑幫械鬥,不錯吧。”
“嗯。”
有眼淚流下來,卡薩帕的手掌邊緣濕了一塊兒。
“想念姐姐嗎?”
卡薩帕拿開手,看着眼睛通紅的鬼切,又說:“你曾經有一個摯友,對吧。”
“……嗯。”鬼切的聲調已經漸漸不穩。
“想念他嗎?”
“請不要……再問了。”
卡薩帕幫鬼切擦了眼淚,感到鬼切的情緒正在失控,就連他的肩膀也忍不住發抖。
“沒關系,少年,我在這裏。”卡薩帕輕輕攬過他的肩膀。
鬼切聽話地靠了過去,卻覺得後頸感到一點刺痛,他本想掙紮,那雙溫暖的手摸了摸他的後背,繼續勸慰道:“沒關系,沒關系,我在這裏。”
鬼切只覺得頭很暈,迷迷糊糊間他好像被扔掉了柔軟的地方,緊接着感到有人在幫他脫鞋,他縮回腳,被人一把握住,當那人急得甚至來不及檢查他的裙擺而在他頸側急促喘息時,他知道時機到了。
他美麗、脆弱,可是又狡猾、強韌。
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看着被切斷喉管的男人躺在地上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他的嘴角帶着一抹似有非有的微笑。
“大丈夫、私はここにいる。”(沒關系,我在這裏。)
但是伴随着腦中越來越強烈的轟鳴,他覺得自己無法支撐着平安離開,而門外雜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伴随幾聲槍響,鬼切往書架邊退去,剛靠上去,突然背後一空,書架竟然被他推得往一側轉動。
來不及抓住任何東西,有人從身後捂住了他的嘴。
04
“安靜。”
熟悉的命令聲響在他耳側,鬼切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仍然知道是源賴光來了。
“快……走。”
“傻瓜,我可是這裏的正式會員,從另一個房間進來的。”
“喔……”
“聽見了嗎?外面的槍聲,卡薩帕真的沒想錯,澤龍帶人過來了,要把所有罪責推給亞瑟,不過,鬼切,你做的真不錯,竟然真的殺掉了卡薩帕,澤龍找不到替罪羊了,估計紀律委員會可有的忙了。”
鬼切被他抱在懷裏,伴随身體溫度越升越高,他只想掙脫危險的懷抱,源賴光沒放手,每一次他都沒有放手。
“是你……是你把我的信息告訴……卡薩帕的。”
“沒錯,你剛剛是不是真的以為自己暴露了?”
“嗯,但是……我姐姐的事,只有你知道……所以我明白,你要我殺掉他。”
源賴光沒說話了,他看得出鬼切是真的難受,卡薩帕手段下作,要不是礙于亞瑟的關系,他真有沖出去補幾槍的沖動。
想歸想,源賴光抱起鬼切往衛生間走,那裏的有涼水。
八月的西西裏,午後,陽光透過半開的百葉窗灑進來,像是不符合透視的階梯一樣沿着鬼切的身體層層往下,鬼切就宛如裹在金光裏的天使,連睫毛都發着光。
耳垂上還帶着未完全消退的紅腫,源賴光伸手碰了一下,鬼切似乎很不喜歡他靠近,立刻伸手重重打了一下。
花灑被打開的時候,涼水一湧而出,鬼切像是沙漠裏快要幹渴而死的旅人,跌跌撞撞跑了過去,卻因為赤腳,腳下一滑,再次重重摔進源賴光的懷中。
“對了,我在……澤龍的辦公室裝了竊聽器,他很紳士,真的沒在我換衣服的時候進來。”
源賴光愣了愣,随即沉默地抱着他走到花灑之下,這是他從18歲就開始喜歡的人,善于僞裝、演戲,常常讓他摸不着頭腦,可是這個人帶他去看春天的櫻花、聽得出他的暗號、認得出他的手掌,一切的一切,都讓他甘心去愛。
鬼切的意識還沒完全恢複,就着不太舒服的姿勢,突然恸哭起來,手腳并用地想脫掉這令他行動不便的裙子,源賴光不得不放下他,任由他找不到綁帶,任由他邊哭邊叫着“姐姐”,源賴光只是像從前那樣,輕輕抱着他,輕輕拍着他的背。
“大丈夫、私はここにい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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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