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四)菩提之手
どこまで強くなればいいの痛みを振り切れるまで
/戀一夜·工藤靜香
01
法蘭西的盛夏伴随那只鴿子的飛翔升起,伴随一場落日的低沉走向末尾。
2035年9月,阿修羅一行結束了海濱避暑的旅行。
藍天、海浪和香蕉魚還沒從腦海裏徹底消失蹤跡,阿修羅就為家鄉寄來的邀請函感到頭疼,手底下的人都知道二把手頭疼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待着,所以那段時間,莊園裏總是靜悄悄的。
不遠處的山野間偶爾卻會傳來□□的聲音,J犯了愁,她的跟班兒同樣愁眉苦臉地問:“大姐頭,他們真的不會打起來嗎?”
J的另一個名字叫做Janie,是源賴光給她選的代號,等她從默默無名的刺客變成了名聲赫赫的月光殺手,越來越多的人叫她J,源賴光跟着這麽喊,鬼切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稱呼她為“Janie小姐”。
鬼切真是溫柔,J忍不住地感慨,她當初也被那雙漂亮的金色眼睛打動,只是她無緣知曉源賴光和鬼切的過往糾纏,所以也就無法介入那場至今仍被稱作傳奇的愛情。
“可是,鬼切是不是腦子不好,所以才喜歡源賴光那個‘蠢貨’。”J也會不甘心地想。
這個“蠢貨”如今就是扛着□□在草地裏追兔子的人。
某種程度上,源賴光是個善于緬懷過去的人,雖然他從來表現出“結果論”的統率風格,可是他罰的人最少,救的人最多,短短兩年,他從一位落魄少爺一躍成為組織內部最有資格競争下一代當家的備選人。
鬼切身上有同樣的秉性,他們都喜歡半自動化的□□、傳統手藝打造的□□,J看着他們,又看看阿修羅——此刻正沉溺在新發行的VR游戲裏,她會覺得兩方像是從時光的兩頭走來的人,注定相遇,也注定争奪。
J只好獨自去找源賴光,望他看在那封舞會邀請函的份兒上停止自己的惡作劇。
源賴光不是一個人在,鬼切總是會待在周圍,或隐或現,一般都是在擦自己的刀,或者望着遠處,鬼切安靜而內斂,但同時殺氣騰騰的,一塊正在溶開的墨,慢慢地淌。
源賴光說阿修羅可不是為邀請函煩心,J問那是什麽。源賴光給□□上膛,天空一只鳥正飛過,槍聲響起,鳥兒平安無事地飛過去了,如果鳥也有表情的話,J覺得此刻那只鳥正在罵他們傻*。
源賴光的子彈從來沒有穿透過小動物,他就是這樣的人,吓一吓,逗一逗,最後撒把米,把它們留作寵物。
上帝啊,您究竟是為什麽不懲罰這樣惡劣的人呢?
鬼切從大樹下走過來,頭發有些長了,快要遮擋眼睛,J看見他脖子上有幾個紅印,臉騰得紅了,她轉身走了幾步聽見身後的源賴光問:“诶诶,為什麽走了啊,J,你再去幫我拿點*彈吧。”
02
源賴光看不得阿修羅失魂落魄的樣子。
秋天到了,阿修羅終日把自己鎖在書房,一本一本的精裝本攤開着,暴殄天物,他一行字都看不進去,看着庭院裏的小池塘,自言自語:“那朵蓮花真好看。”
源賴光看了看那潭毫無生氣的池水,不客氣地問:“是游戲不好玩,還是糟心事兒不夠多,所以你才對一朵花上心?”
阿修羅轉過頭來,連忙稱贊源賴光不愧是他的好兄弟竟然如此明白他的心意。
阿修羅說他上次遇險,正是帝釋天把他救出來的,他已經查過了,帝釋天真的是個普通人,那次純粹是偶然,所以才碰上的。
他這話說得心虛,難得地會用眼神關注源賴光的反應。
源賴光掏出文件袋,丢在書桌上,解釋說J已經快把帝釋天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了,真的沒找到任何不良記錄,“你怎麽敢相信做我們這行的,連本書都沒偷過?”
阿修羅把源賴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源賴光知道他什麽意思,咳了一聲說:“我是個偶然,世界上沒有這麽多偶然,你敢相信,帝釋天曾經可是在英國最好的大學念的書。”
“你說的哪一所?”阿修羅故意問,源賴光白了他一眼。
“總之,我關心的不是你的安危,而是我們所有人的生死,你現在自身難保,死幹淨了算好的,最怕把無關的人拖進來。”
其實那時阿修羅不清楚源賴光所說的“無關的人”指的是帝釋天還是摯友和心腹。
03
帝釋天常常讓阿修羅想到家鄉的雨季。
酣暢淋漓地下,所有的樹木都在瘋長,連帶着土壤之下頑強而強勢的野草,一夜連着一夜,隐瞞着天神在黑暗之中進行無人可知的交*,整個天地似乎要被這股生命力撐破,人類顯得不值一提,世界樹的幻想與黑蛇的交纏夢魇成真,帝釋天的一半身體變隐藏在這樣的神秘裏。
輕盈細瘦的腳腕,少年時期正在長身體的腰際挂着睡夢之神,修長、帶着寫字痕跡的繭的手指根本用不好笨重的槍,脖子上的皮膚光滑,戴了飾品,藏着喉結和另外一些東西,耳朵上呢,是耳環,再往上一點。
阿修羅通常會在這個時候收回眼睛,磅礴的*望翻山越嶺似的追逐着文明教養出來的理性,再說了,帝釋天真的孤立無援,他不能趁人之危。
那雙玉色的眼睛還沒有染上情*紛紛,幹淨得讓阿修羅聯想着雨後的放晴日子,那麽多小孩赤着腳在郊外奔跑,蒲公英的花朵明晃晃綻放在風中,長滿了刺的樹筆直生長,有牛群,也有牧羊人,那是他最美好的童年時代,母親一個人養育他,但是那些小孩總嫌棄他的混血身份,嘲笑他的黑頭發。
那個鄉野最終覆滅在一場槍戰中,他如何扣動扳機射穿當家手下的心髒,又如何看見母親倒下去,算了算了,他想,給一個人賦予太多的依賴最終會反噬自身。
但是在寂寞無人的深夜他還是想起帝釋天來,一遍一遍地呼喚他的名字,夢裏的天空洗練地可怕,帝釋□□幼小的自己伸出手來,他只能看見帝釋天一半的身體。
晴朗、金色的光,納博科夫筆下的裙擺和小蟲。
他知曉了自己的向往之情從何而來,也許他覺得自己如若有平凡而普通的身世,那麽也将有着和帝釋天類似的人生。
帝釋天匆忙跑過阿修羅身旁,巧妙地摔了一跤,正巧當着阿修羅和源賴光的面倒下,鬼切快人一步扶住了帝釋天的手,阿修羅酸得變了味兒,源賴光沉浸在某種變态的娛樂裏。
04
帝釋天的身上有一些淤青,問了之後才知道莊園附近的小流氓團夥攔路搶劫,竟然只從帝釋天身上搶走一袋面包,電子通訊器裏甚至倒欠着賬,領頭的那個毛小子氣急敗壞,辱罵道:“現在這個世道,連所謂的大幫派都窮得揭不開鍋了嗎?”
阿修羅連氣都生不出來,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們被當家的盯了近半年,偶爾運些貨都要被對手搶,為了消除當家對他“野心”的懷疑,他一律選擇了任他去,後來才讓源賴光派人過去搶回來,搶了不算,還不講武德地順手牽羊。
現在的源賴光才應該是當家的眼中釘——小少爺可不怕,他家道中落,可不代表他的人脈全斷,政界商界,那些令人煩悶的白道,都得靠他去打點。
最重要的是,源賴光從來不想當什麽當家。
阿修羅扔掉了VR手柄,關上了書房的大門,單槍匹馬,氣勢洶洶,一個人沖進小流氓的窩把那幾人揍了個遍,最後被送進警局。
這消息傳進了當家的耳朵,家鄉的小道消息裏,阿修羅終于從家族精英變成了一個為愛發瘋的廢物。
阿修羅心上一計,征求源賴光的意見時,源賴光只說了五個字:“你會後悔的。”(注1)
阿修羅以為他指的是這件事會讓帝釋天生氣從而徹底斷了他們之間的可能性,但是他看見帝釋天從化妝間出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源賴光說的是他自己會後悔。
那是一條優雅的禮服,露出雙肩的弧度,鎖骨露在裁剪合身的一字領外,裙擺寬大右前開衩,他盯着腿上的裝飾物,覺得這樣的确不合适。
他一定會後悔把帝釋天裝扮成這樣帶進舞會。
所以他還是老老實實給帝釋天穿西裝打領帶,坐上去玩家鄉的私人航班,有禮貌地問候家中的長輩,奉上從勃艮第帶回來的紅酒。
他向衆人介紹這是帝釋天,是他将要共度一生的伴侶,所以家人們不必再讓他與各族名門小姐會面了。
鴉雀無聲,甚至沒有□□的突響,源賴光早就帶着鬼切遠離這修羅場。
當家看着帝釋天,沉默半晌,把帝釋天叫進了自己的書房。
那是當家經常懲罰阿修羅的房間,皮鞭、木棍,展露着一個擔驚受怕的男人的恐懼與權力。
阿修羅憎惡那種威壓,從不叫疼,也從不道歉,被打得半死拖出來,到了晚上當家又捧着餅幹糖果,端着加了蜂蜜的牛奶來哄他,說阿修羅是他唯一的繼承人,他從不懷疑阿修羅的忠心,只是那個女人教壞了阿修羅而已。
“當家,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
周圍竊竊私語響起來,講述着這個年輕繼承人的反叛與無禮。
帝釋天突然說:“別擔心,我一會兒就回來。”
與這群太髒的人比起來,帝釋天的放肆有着超乎阿修羅想象的天真,阿修羅想到小時候看過的平原,夜晚的鳥在窗外婉轉鳴叫。
阿修羅答應帝釋天,如果順利應對家鄉長輩,阿修羅就幫他報父母之仇,并送他返回學校。
05
當天晚上帝釋天并沒有回來,阿修羅冒失地闖進當家的宅邸,卻得知當家早已帶着帝釋天去了土耳其(注2),在那裏,玉藻前正帶着自己友人的孩子進行軍*交易。
帝釋天甚至都沒有留下什麽口信,阿修羅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源賴光發來加密信息叫他快逃,當家已經打算抛棄他們了。
阿修羅始終都是那個沒有機會詢問為什麽的人。
J跟在他身邊,月光殺手名不虛傳,殺伐果斷,技藝高超。他們東躲西藏,最後收到了玉藻前的合作協議。
那是阿修羅第一次見到跟在玉藻前身邊的小孩,白發,背帶褲穿得板正,小皮鞋一塵不染,臉上帶着小孩子不該有的穩重和掩藏不住的驕傲,J身受重傷,阿修羅說如果可以用最新的醫療技術救回他,就簽擺在他面前的合作協議。
玉藻前說這很簡單,又問阿修羅有沒有其他的需求。
阿修羅問他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帝釋天的人,玉藻前點點頭,說:“噢?不就是你們當家選出來的繼承人?”
阿修羅手裏的定制鋼筆一頓,一團墨跡暈染開。
帝釋天特地在機場接他,阿修羅穿着洗得發舊的風衣,遠遠地看着被簇擁在人群中的人,那只被□□逗來逗去的兔子如今成為森林的王,怯生生的,卻有着步步為營的心機。
他們就坐在機場的貴賓接待室裏,并肩坐着,手裏的苦咖啡散發着熱氣,熏得人發暈,阿修羅說帝釋天原是另一個家族的後代,這個家族和當家是宿敵。
帝釋天還是像往常那樣笑着,人畜無害,有時候顯得可憐,他說的确如此,他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殺死當家,可惜他太過無能,只能借助別人的手。
阿修羅自嘲地一笑,說這個人就是我。
帝釋天握着紙杯的手一緊,有些發燙,和他眼角一樣,可是他不想說他最後之所以僞造當家的遺囑,之所以成為組織的信任首領,一部分的原因也是為了阿修羅。
這太可笑了,比他當時故意出現在差點喪命的阿修羅面前更為不可信。
他好不容易洗幹淨了過往的經歷,但是無意間救了一個人,順藤摸瓜報了家仇,發現一只流浪狗,被人四處追殺,他于心不忍,所以順便控制了捕狗人。
狗狗都是很傻的,因為他們只會相信你說的話。
帝釋天說,那你留在我身邊吧,就像以前那樣。
阿修羅問是像以前一樣做籠中的鳥。
帝釋天說是的。
可是為什麽呢?他們之間明明無仇無怨。
帝釋天說自己就是看不得別人幸福,要讓所有人飽嘗和自己一樣的痛。
不知什麽時候,外面嘩啦啦下着暴雨,航班一直延誤着,手裏的咖啡冷下去,阿修羅說自己不會原諒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 ————————
注1:可以看作平行世界,參見《我的陰陽師(17)| 土耳其往事》
注2:只因源賴光犯過類似的錯誤,參見《我的陰陽師(22)| 戴珍珠耳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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