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往昔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進入密林後夜色愈發濃重,星月完全被樹蔭遮擋,只有燃起的篝火照亮了營寨的邊緣。阿瓦爾站在火堆邊,注視着籠罩在火光和陰影中的族人。今天一戰,他們失去了半數的戰士,活下來的幾乎人人帶傷,還有三百多名饑餓又疲憊的婦孺等待着他們的守護。這裏并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他們已經得罪了整個大陸最為可怕的力量,那群光明騎士既然能守在這裏打埋伏戰,必然是使用預言系魔法預測了他們的蹤跡,這樣的監視他們不可能逃脫。而且還有那個危險又強大的黑袍法師,他知道法師公會和光明神殿的盟約,五百年來沒有任何法師膽敢打破這個協議,但是今天就一下出現了兩個……阿瓦爾不知該怎麽形容今日的遭遇,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命運再也無法由自己掌控。
“阿瓦爾。”
一個聲音喚回了他,阿瓦爾默默的扭過頭,看到了站在身邊的男人。燃燒的火焰給他濃密的黑發打上了一層溫暖的暈光,他的眼眸如此深邃,閃爍着讓他眷戀的暖意,但是血色卻從那張俊朗的面孔上消失不見,沒有了微笑和潇灑不羁的神情,嚴肅的就像是個故去的亡靈。
阿瓦爾打了個哆嗦,移開了視線。此時此刻,他無需這樣毫無益處的想象力。
“你受傷了。”那個聲音并沒有想放過他。
直到這時,阿瓦爾才感覺到傷口傳來的痛楚,緊張和壓力讓他失去了對于身體的控制,随着這句話,疼痛、眩暈、無法克制的肌肉使用過度産生的酸軟一起湧上,他的身體輕微的晃了一晃。随後,他被拉坐在地上,一雙靈巧的手解開了他的軟甲和襯裏,一塊沾染着草藥汁水的軟巾撫上了他。那塊布如同母親的撫慰,輕柔而緩慢的拭過他肩胛和腰側的刀傷,帶來一陣輕微的灼痛。在他面前,那男人仍然毫無表情,像是履行着自己的職責般,專注又冷漠。這表情和動作的差異讓阿瓦爾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來,其實在心底,他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絕路,他知道是自己的無能讓大家遇到如此的險境,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稱職的團長,不是一個優秀的領袖,但是即便如此,即便再怎麽憤怒,也有人不會抛棄他。阿瓦爾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任自己的肢體被對方擺布。
整整十分鐘,他們一句話都未曾交流。篝火在他們身邊噼啪燃燒,帶來一陣宜人的,讓人放松的暖意。又過了一陣,他的衣服重新被穿戴整齊,面前的男人認真的注視了他片刻,終于伸手擁住了他。
“阿瓦爾,你簡直讓我心碎。”
聲音裏帶着幾乎破碎的責備,從緊貼着的面頰上,阿瓦爾感覺到了幾點濕意。他緩緩閉上了雙目,把額頭抵在同伴寬闊的肩膀上。
“你想要放棄了嗎?因為那該死的光明神殿,因為那該死的黑袍法師!”那個聲音悲傷又憤怒,“你不需要獨自擔負這些,只要我們的人還未全部死光,只要我還未亡故,你就不是孤身一人。我從未如此憎恨過那把聖劍,它想把你從我手中偷走,它想要占有你、支配你,想要把你孤立在族群之外,把你獨自一人拴在那絕望的死刑柱上。你不需要,別把自己逼上那條絕路!”
“不,卡洛斯。”阿瓦爾并沒有睜開眼睛,他無法用語言描述他心中翻騰的情緒,那些責任,那些榮耀,那些期待,那些幾乎壓垮他的疲憊和絕望,那些……他輕輕低語,“不是的。”
過了很久很久,卡洛斯用手揉了揉阿瓦爾蓬松的金發,“睡會兒吧,等到法師來了,我會叫醒你的。”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疲憊,整整25年歲月,他們從未像這一刻如此疏遠。不過,現在并不是恰當的時機……
火光在他們身邊搖曳,伴随着夜風發出噼啪的燃燒聲。卡洛斯用身體護衛着自己的摯友,目光掃過阿瓦爾微微皺起的眉峰,只用了一個月,滄桑就爬上了他原本俊美無比的容顏,仿佛蒙塵的寶石般,喪失了往昔的光彩。一種無力的焦灼纏繞在卡洛斯心間,他多想就這麽抹去心上人的憂愁,但是他做不到。強敵環伺,命在旦夕,他們的命運都如同天上漂浮的雲彩,無法把握,無法停留。他只希望……
啪的一聲輕響,卡洛斯猛的擡起頭來,警惕的瞪着前方。只見最黑暗的夜色中,一個輪廓慢慢浮現,細瘦矮小的身形就如同一抹幽魂。
黑暗精靈沖他們優雅的一鞠身。“時間到了,棄民領袖,我主在等待你的到來。”
卡洛斯剛想說什麽,倚在他身上的阿瓦爾就睜開了眼睛,“我知道了,帶我去。”
黑暗精靈瞥了一眼同樣準備起身的卡洛斯,輕柔的加了句,“只需領袖,只需一人。”
“你!”卡洛斯差點拔出手中的劍,這個奸猾惡心的卓爾!
阿瓦爾一把按住了他,微微沖他搖了搖頭,“當然只有我一人。”
帶着不甘和憤怒,卡洛斯被按回了原地,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摯友走進了那片陰暗的森林。
鴻明慢慢睜開眼睛,只見灰袍法師和黑暗精靈都站在他身邊不遠處,旁邊還立着位陌生的青年男子。他擡手施展了一個隔音咒,又沖灰袍法師點了點頭,利奧波特也拿起法杖,施展了心靈連接。
阿瓦爾只覺得魔法波動掃過周身,他警惕的退後了一步,瞪視着身前三位邪惡而危險的人物,突然發現一陣意識波動出現在他內心深處。
“不要怕,戰士,這只是便于我們溝通的方法。”
阿瓦爾咬緊牙關,站定腳步,決定正面回擊這些讓他感到軟弱無力的魔法。“你們是什麽人?到底想做什麽?!”
“這個問題該我先來問問你。戰士,你來自哪裏?是曾經的太陽之都桑坦尼嗎?”
“曾經……”仿佛在意識裏都蘊含了冷笑,阿瓦爾回答道,“太陽之都是2500年前的事情了,我們只是生活在煉獄沙漠的棄民。”
“你們不是自稱是太陽神最後的守護者嗎?桑坦尼故民。”
“你到底想要知道什麽?!”
“知悉汝等口中的歷史。”另一個意識插了進來,波動中都帶着一絲古怪的意味。阿瓦爾警惕的看着面前的黑袍法師沖他擺了擺手。“請坐,我們需要知道汝等口口相傳的歷史是何樣貌。”
“大陸的歷史記載還不夠多嗎?何須我這個棄民重述。”
“他人不曉得此間發生之事,不過以訛傳訛。只有汝等親歷此事,必有通曉當時情形的人活了下來。兩千五百年前,此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阿瓦爾看了看眼前一臉認真的三人,他們并不像在開玩笑,他不曉得他們意圖何在,但是對外人描述這段歷史,并不算什麽大事,事實上也從未有人肯詢問沙漠棄民這些親臨者的記憶。他猶豫了一下,開始描述他所知的一切。
“2500年前,桑坦尼還是一片富饒綠野,吾主阿斯納安的太陽神殿統治着整個國度,神跡和榮光讓那裏成為享譽大陸的太陽之都。但是六月的某一天,陽光突然黯淡了下來,天空仿佛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不斷有閃電和雷鳴在其間炸響,驚恐的人們都湧入了神殿,向吾主祈禱庇護,但是神殿裏的聖火卻在衆人的視線中變得越來越小。一些人驚恐的逃出了神殿,慌亂在城市中蔓延,突然一陣可怕的巨響在天際爆炸,太陽仿佛脹大了百倍又縮小為針尖,接着徹底變做黑暗,在這黑暗中,一團燃燒着的火球從天而降,那火球如此的巨大,像被抛擲的山峰,狠狠砸進了太陽之都中,大半城市瞬間化作火海,地面仿佛都被這灼熱炙烤融化,土地開始坍塌,樹木開始自燃,無數人哀嚎着陷入了死亡。神殿消失了,所有神跡和榮光都伴随着這簇火焰化作了灰燼。”
阿瓦爾握緊了身側的劍柄,“大火整整燒了一周,就如同它來時一樣瞬間消失不見。整個國度變為了一片焦土,任何植物都無法在那裏生存。到處都是屍體和殘骸,太陽之都變作了廢墟。”他深深吸了口氣,“但是當時未在神殿留守的菲尼克斯騎士團并沒有抛棄他們的故土,騎士們在遺址旁建立了一座新城,努力想要喚回太陽神的眷顧,喚回他們曾經的榮光。”
“那麽太陽神呢?你們等到了嗎?”另一個好奇的思緒插了進來,像要翻動他的腦仁般揀選着他的思緒。阿瓦爾厭惡的皺起了眉。
“整整兩千年過去了,我們沒有等到自己曾經的神祗,反而遭遇了一個強大的、邪惡的敵人,一位以奴役死靈為樂的巫妖王降臨在桑坦尼的遺址之上,建立起了他的死靈王國。那裏有太多的亡靈和冤魂,騎士們無法抵禦這邪物的力量,被迫離開了故土,在沙漠的另一邊定居,他們本以為總有一天能重回家園,但是他們錯了……”
“那當然啦,巫妖王不會容許他的領地住着任何活物,你們這群小崽子居然能逃出來,哈哈,運氣不差。”
“灰袍,安靜。”另一個意識喝退了這無理的嘲笑。
“這就是汝等眼中的災變?”
“這就是我們經歷的災變。”
“你們再也未曾見過自己的神主?”
“再也沒有。”
“汝等口中的太陽神,可是紅發紅眼的男子形象,右手拿着權杖,左手燃着烈陽。”
“你怎麽?!”阿瓦爾震驚的踏前兩步,“太陽神的雕像在大陸消失已經快有千年了,你怎麽可能見過!!”
只見面前的黑袍法師在同伴詫異的目光下,悠悠嘆了口氣。
“汝以告知吾等所經之歷史,我這邊也有一版,并非親歷,但是想來也相差無幾。你要聽上一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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