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溪口張氏(6)

第69章 溪口張氏(6)

穆楓下了狠手,腕下卻突然松力,那張傳信的脖子像滑膩的蛇一樣從他手下溜走,張傳信心中有一瞬松懈,卻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留夠,已覺小腹微痛,視線微下垂時,才發現自己腰腹部位已被穆楓的手狠狠扣住。

穆楓還是少年心性,二十七歲的男人,他雖鮮少親自上陣,但鬥狠起來,仍是熱血。下了狠手,就打不住了,那眼神盯得張傳信心裏直發毛。

他武藝精通,自幼練拳的,又正值青年,靈敏度、反應力、體力都大好,張傳信自然不是他對手,才三個回合,手腕已經被穆楓狠狠鎖住,動彈不得。

白斯年在一旁看好戲,穆楓還沒發話,他倒已經幸災樂禍起來:你跪下求小爺,興許小爺就能饒你一條命……

張傳信想都沒想,也有些賭氣道:我求小爺,饒,一條,命。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間蹦出。穆楓笑了:這麽沒骨氣?他笑起來的樣子極好看,臉部剛毅的線條,倏忽就漾開,露着一口好看的白牙。

我在你們眼裏,就像一條狗一樣,那個老頭子也笑了,表情十分叫人嫌惡,骨氣不骨氣的,有什麽區別?

人無恥到一種境界,實在沒的拿來堵口,穆楓臉色一變,索性叫張風載:你們家的事自己解決!老子不管了!說着便拎起老頭子的衣領,就要交接。

他風輕雲淡,慢慢地踱步過去。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一絲變化。

張風載,張風載,歲月給了他怎樣的沉澱,他竟能如此風輕雲淡。好似家族變遷,只是一個旁人的故事。

穆楓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瑞士軍刀,退了刀鞘,狠狠一刀插在那面目可憎的老頭子左肋下,老頭子叫了起來,被穆楓扇了一巴掌:很疼?又不會死!你怕什麽?

原來他熟通人體經絡,知道怎樣避開要害,哪怕用刀把人插的遍體鱗傷,血流不止,真要擺上臺面做傷情鑒定,也只能算輕傷。這些工夫,他早已熟稔,甚至爐火純青。

小野狼笑了起來:才一刀而已!當年張家可是生生賠上382條人命!回頭對已經走近的張風載道:張風載,你要是有骨氣,插上他382刀如何?

他是君子的風度,死神的內裏,一蹲身,接過穆楓遞過來的軍刀,穆楓很識趣地站起來給他讓道。他的眼中,閃着殺戾的氣息,謙謙君子,連殺人,都是這樣優雅。

十多年隐姓埋名,三百八十二條人命……今朝清算。

就因為這一個人,賠上張氏百年榮譽!溪口張氏,黃金家族的頂峰,因這一個叛徒,從高塔墜落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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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舊主。他竟有些感慨,沒有說多的話,才看見張風載一眼,已經閉上眼睛,混濁的眼淚從蒼老的眼角跌出……

張傳信忽然張開了眼睛,口舌不清地叫了一聲:小少爺……

他口裏的小少爺,已經長成了三十歲的男人。這麽多年風雨遠程,張風載終于回來,攜着黃金家族的榮耀。

回歸世家。

張風載連眉都沒有皺一下。舉起了手。

老家奴卻突然問道:小少爺,……什麽時候開始的?是什麽時候起……你已經……回來了?

很早,他略頓,說道,我和梓棠很早就在三藩碰過頭,為了今天,我等了很久。你們太天真,找錯了合作對象……短短幾句話,似乎又洩着很多秘密,張風載繼續說道:況且如今世家風頭正勁,你們想扳倒?拿三藩穆氏為例,穆家叔伯早已故去,梓棠才二十七歲,你們欺他年輕?不,他微微搖頭,梓棠這樣的心計和城府,你們居然敢小觑他!他敢拿敢放,我回來,他可以放下對我的偏見,與我同謀策劃今天的場面……這些日子來,他居然可以不聲不響藏下這樣大的秘密!誰都不知道回歸的張氏已經和穆氏接頭,恩怨兩消,他撐得住這口氣,場面上處處針對溪口張氏,暗裏卻已經開始準備漁網網大魚……這樣的城府和心計,你們,及得上幾分?

張風載的聲音并不高,卻足夠在場每一個人聽清。

知內情的人,早已聯想起在三藩時穆楓大操大辦的那場生日宴,席間發生的種種,無不透露出他對張氏的厭惡。席中最妙的一幕是,張閱微的突然闖入,穆楓拎着冒牌張家人的領子,和他對峙,眼裏話裏,處處透着露骨的恨意,現在想起來,原來都是一場戲!穆楓城府之深,叫人膽怯。

白斯年打了個響指,頂出大拇指,指向穆楓:奧斯卡!

完美精湛的概括,知穆楓者,唯有白斯年,穆先生的演技,足夠去摘奧斯卡!

穆楓嘴角微揚,眼中笑意淡淡。他伸手,捂住旁邊夏芊衍的眼睛,略微彎腰,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你有孩子,要小心……小心她害怕,無微不至的照顧,原來他溫柔時,也是這樣細致周全。夏芊衍不禁心裏一陣暖。

張風載要動手了。

很血腥的場面。褚蓮立在一旁,輕輕側過身子,不敢看,想要躲開目光時,卻意外地對上了穆楓的眼睛——他竟然在看她。

可是如今,她真是孤苦無依了,穆先生的心,在別處。

她抿了抿唇,孤單地閉上眼睛。

張風載和穆楓不一樣,這幾年在外漂泊,處事周善了許多,如今有妻有子,心也愈加軟。刀下那個人該死,但他并沒有興趣将他淩遲。

張風載像一個苛求細節的藝術家,将刀子在張傳信的經絡處劃了兩刀,生生睜着眼看着血一絲一絲滲出,如同正下手的是一尊雕塑家的傑作,軍刀在細細勾勒輪廓。他很快就厭煩這種血腥的快感,眼色轉狠,順暢地給老家奴補了一刀!

人之将死,大概也會溫善許多,不知是否後悔,老家奴眼角淌下混濁的淚,他忽然伸手,抓住張風載的手腕:少……少爺……快走!他們……

他睜着銅鈴似的眼,再也不會喘息,再也不會,将沒說完的話補全。

張風載眼角有清淚溢出,他親手,送走了一個時代。老一輩溪口張氏的印記,至此,煙消雲散。

他有些困難地掰開老家奴扣在他腕上的手,這個老頭子,似乎使盡了一生最後的力氣,要将訊息傳達給當年的少東家。可惜,話沒說完,茶已經涼了。

他緩緩站起來,背影竟有些落寞。溪口張氏百年家族的巨大影子與他緊緊重合,他踉跄着,卻仍是王者的孤單身影。

高者寂寞。

警衛們紛紛收槍回屋,完美的掃尾,連就近的易風铨都還沒趕到看熱鬧,他們就已經開始打掃戰場。

風載哥哥,我可以再聽你彈一下《十面埋伏》麽?

清清脆脆的聲音,褚蓮竟似小了十歲,就好像很小的時候,她趴在私人國文老師的案幾上,貓着身子扯張風載的衣服:風載哥哥,你教我彈古琴好麽?

古琴,古筝,琵琶,阮鹹……他什麽都會,什麽都精通,在世家的記憶裏,張風載是全才,溪口張氏傾帝國之力培養的帝國接班人,文成武德。他極溫柔,極和善,總是回身很有耐心地摸摸她的頭:阿季,等大哥背完《橘頌》,交完功課,就帶你回家,取古琴來彈,好不好?你好累了,下午不必上課,回家睡個午覺,大哥下了學,陪你掏鳥窩,好不好?

屈子的《橘頌》,受張風載影響,她很小就會背,裏面有一句話,後皇嘉樹,橘徕服兮,原來這麽多年,他過的都是這樣的生活,惶惶漂泊數十載,怎能不在外鄉生根、發芽?橘徕服兮。

阿季,怎麽哭了?

白家的莊園,這樣奢華鋪張,連偏廳的天頂,都是金碧輝煌。她擡起頭,卻被吊燈刺的眼都睜不開,她抽抽噎噎道:光線太強……風載哥哥。

張風載溫和地笑,像很多年前一樣,摸了摸她的頭:阿季,等會兒吃點東西,你和梓棠一起來找我,我去取琵琶……你有些功底,其實《十面埋伏》并不難彈……

他以為她只是想聽琵琶曲《十面埋伏》,其實……她只是想擁抱一下暗沉老舊的時光呀!

忽然有一只手遞過來,她淚眼模糊,只草草瞟一眼,接了過去,握住那只手,很溫熱的氣息,觸的她心頭一顫。

那人身形高大,在碰到她手的時候,也明顯一怔。

竟然是穆楓。

幾秒的停滞,他忽然冷笑道:是不是以為是他?你後悔,現在推開我還來得及。

褚蓮愣在那裏,倔強地擦幹眼淚,擡頭直視他,瞳仁裏,映着穆楓一張憔悴的臉。

她緊了緊手,并沒有松開。

卻忽然感到手頭有很重的力道覆蓋來,穆楓粗糙的指腹蹭着她,狠狠一拽,她順着那股力道側過身去,竟乖乖地跟着他往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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