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晉城武林盟總舵,武林盟主霍南風坐在大堂正中,兩側的兩排椅子分坐着六人。

左側為首一名男子,身材高大,面色看來有些蒼白,約莫四十歲左右年紀,身材颀長,右手邊的桌上,放着一柄闊大古樸的長劍。高冠紅衣,正是五岳劍派現任盟主,嵩山派掌門左冷禪。

他的下首坐着一個看起來頗似書生的中年男子,長髯儒巾,若非手邊也擱着一柄長劍,幾乎讓人看不出他竟然也會是一派之長。

這人便是華山派掌門岳不群,他身邊坐着的是他夫人寧中則,雖然是女子,但看起來反而比這個做丈夫的多了幾分英氣和果敢。年紀也已不輕,但光是看她現在神情模樣,也可以想象出年輕闖蕩江湖的時候,自該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讓須眉之輩。

他們對面也坐着的三人。

其中一人為高冠道袍的道士,年紀看起來要比岳不群和左冷禪都要小些,是泰山派掌門天門道長。

中間那人卻是一出家女尼,面容平和,正是恒山掌門定閑師太。

最後一人是一名穿着一身黑衣的清瘦男子,也是三十來歲年紀,身上沒有帶劍,只有一柄二胡倚在一旁。

此人正是劉正風的師兄,衡山掌門莫大先生。

霍南風伸手輕敲椅子扶手,漠然問道:“五岳劍派這是上門興師問罪?”

五岳劍派近年來争鬥不休,一邊和日月教鬥個你死我活,一邊還要內鬥不斷,讓武林盟煩不勝煩。

“不敢。”左冷禪皮笑肉不笑,“此事事關白道武林及我五岳劍派清譽,那驚天教主欺人太甚,事情編得太過離譜,竟然涉及我五岳劍派門下多名弟子,還望盟主能還我等一個公道。”

“公道?”霍南風目光移到了岳不群臉上,“岳掌門早已将令狐沖逐出華山門牆,五岳劍派中令狐沖也已被除名,今日上門,可還是為了華山弟子?”

岳不群尚未答話,坐在他身邊的寧中則便忍不住說道:“沖兒自幼被我夫妻撫養長大,即使現已非我華山門下,但他的事我們不能置身事外。況且沖兒被逐出門牆,是因為結交魔教,若此事只是他人造謠生事,他自然會重歸華山門下。”

“那莫大先生呢?劉正風是你師弟,他是否和曲洋交好,你可否清楚?”

“衡山門規,從未約束門下弟子結交朋友。在下今日來此,乃是應左盟主之邀。”莫大先生沒有直接回答霍南風的話,但意思已經很明白:我來了,只是別人邀請我來。但啥事都別問我,我不管我門下弟子交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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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南風神色不變,目光轉回左冷禪身上,漠然又問:“一個已是華山棄徒,一個并未觸犯門規,左盟主這是要讓我主持什麽公道?”

燕玄夜在武林盟大堂頂上笑得差點打跌。

他是知道霍南風有多煩左冷禪的。

那家夥也算是野心家了,一心想把五岳劍派合并在一起,可偏偏又只會弄些陰謀詭計,暗地裏使了很多小手段,搞得五岳劍派有一陣天天都有人上門告狀。害得堂堂武林盟主,沒事就去調解五岳劍派的吵架争端,別提有多惡心了。

再加上霍南風自己是依靠武力打到了親叔叔,才會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武林盟主,所以對左冷禪那些不上道的只敢在暗處玩弄手段的做法自然更加瞧不起。

燕玄夜今日知道五岳劍派要上門逼武林盟和自己硬碰硬,至少也要阻止八卦周報的發行。

可是現在看起來,霍南風根本就沒當回事。

果然又聽霍南風繼續說道:“況且八卦周報是驚天教刊行,武林盟若能輕易左右驚天教主的做法,也不會有現在黑白兩道并立至今,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局面了。”

他頓了頓,才又說道:“我們自然會繼續對抗驚天教,但現今權宜之計,只能勞煩各位掌門自己約束門下弟子,不要購買八卦周報,以免擾亂人心了。”

左冷禪心中大為光火,他的目光當然不只是五岳劍派合并成為一派之後的掌門那麽簡單,霍南風身下這個位置,他也觊觎着呢。

霍南風話中推搪之意他當然能聽出,可也只能忍着,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盟主此話,是要我武林盟對驚天教示弱嗎?”

霍南風冷冷掃他一眼,繼續說道:“還有個辦法,武林盟也辦報紙,挖魔教私隐,這事幹脆就交給五岳劍派,我會從旁襄助,各位可有興趣?”

天門道長望天,泰山窮着呢,每年旅游收入還不夠維持基本開支。何況去挖驚天教那些魔教大魔頭的私隐,可比和日月教作鬥争危險系數更大啊。

定閑師太方外之人,壓根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心中坦蕩無愧,自也無懼他人胡言。”

莫大先生伸手去摸二胡,卻被左冷禪冷笑着點名了:“莫大先生覺得如何?”

莫大先生猶豫片刻,只好說道:“劉師弟和曲洋交好之事,本就撲朔迷離,衆說紛纭。況且衡山門規不禁弟子交友,如果左師兄真要辦報紙,衡山可以出個音樂版塊。”

他是看過八卦周報,知道報紙也分很多版塊的。

左冷禪氣得要死,臉上卻還維持假笑,轉頭看着身側的岳不群,問道:“岳掌門呢?意下如何?”

岳不群伸手輕撫胡須,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此事說來和劣徒有關,如果左盟主有意為之,在下自然不能置身事外,當效犬馬之勞。”

全都打得一手好太極。

“此事就這麽定了。”霍南風站起身來,道:“左掌門向來總領五岳劍派事務,那就一起商量個辦法出來,武林盟酌情支持。各位遠道而來,我已讓人略備薄酒,聊表歡迎之意。”

燕玄夜沒聽出個結果來,只樂個半死,對那莫大先生倒是有了幾分好奇。每句話都說得那麽認真,偏偏每句話都好像在針對左冷禪。

他一直俯身趴在屋頂上,此時小心探頭去看魚貫而出的幾人,認得背後斜背二胡的清瘦布衫男子,便是衡山掌門莫大先生。

等幾人都走光了,霍南風這才從大堂中走出,在門外站了片刻,回首喚道:“出來吧。”

燕玄夜縮回頭去,他雖然一直在樂,但同樣小心隐藏氣息,他可不信憑他的輕功會被霍南風他們覺察。

“還躲什麽?人都走了,戲也看完了。”霍南風又道。

燕玄夜繼續龜縮不動。

霍南風終于整個人都轉了過來,朝向燕玄夜的方向,輕嘆口氣道:“難道還要在下開門恭迎燕教主大駕嗎?”

燕玄夜“呵呵”笑着,從屋頂一躍而下。

“你還真是敢寫啊。”霍南風搖了搖頭,也沒招呼燕玄夜,當先領路便朝自己書房走去。

“有什麽不敢寫的?”燕玄夜完全沒有自己這是“孤身一人深入最大對頭老巢”的覺悟,大刺刺便跟了上去。

今日出門他是易了容的,武林盟的守衛所看到的,不過是一個相貌平平的漢子,跳脫地跟在他們英明神武的盟主身後,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壓根沒有平常武林人士見了盟主的敬畏之意。

所以他們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但很快便在霍南風略帶警告的目光中轉過了頭去,不敢多看。

可是聲音,卻怎麽也控制不住朝自己耳中鑽去。

“霍南風,你果然也看我的報紙啊?好看嗎?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建議?”燕玄夜一眼便看到平鋪在書案上的八卦周報,立刻快樂地跳了過去。

那正是最新一期報紙,上面有他最新的巨作。

向問天,這個在江湖人民群衆眼中的鐵血男兒,有着“天王老子”之稱的豪邁漢子,被他描述成了一個可歌可泣的,充滿了隐忍和大無畏精神的人。

他為了查探任我行的下落,不得不和日月教現任教主虛以委蛇,在教中受盡欺淩和非人的待遇,據說甚至為了任我行,多次出賣自己的那啥,以換取有用的情報,最後甚至甘願和武林後輩結交……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最親最愛的教主重見天日。

然後,他做到了!

在“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稱的杭州西湖湖畔,終于重見天日的任我行,和他闊別多年的最忠心下屬和最忠誠的情人,緊緊地,激動地擁抱在了一起。

霍南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這怎麽看怎麽狗血滿溢的年度大戲,怎麽也和日月教中那幾個橫行無忌的家夥扯不上關系吧。

而且後面還有更離譜的。

華山棄徒令狐沖,也就是向問天為了教主不惜結交的正派人士,華山劍神風清揚的唯一傳人。為了自己的結義兄長,辜負了對他有情有義的日月教教主東方不敗,竟然要幫着任我行奪回被東方不敗奪走的教主之位。

據知情人士透露,令狐沖變節,不只是為了一個“義”字,更重要是任我行許諾将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兒任盈盈下嫁令狐沖。

當然,燕玄夜沒有寫得那麽死,萬一令狐沖最後又不幫任我行他們了,他還有回轉的餘地啊。

這還只是第一版內容,後面還有更加離譜的。

像是移花宮傳人和惡人谷傳人的相愛相殺啦。

還有少林寺居然有個和尚,為了大理段氏的王子犯了色戒啦。

……

最後一版,燕玄夜已經把告示貼了出去,接受武林人士的來函來稿,并且擇優刊登後,會支付作者大筆稿酬。

這一期,登的就是一個匿名人士寫的小稿件,稿件裏非常詳細地描述了現任明教教主的離奇身世,以及他驚才絕豔的武功。

最後還有燕玄夜首次刊登的廣告,來自五毒教的五仙酒廣告。

“五仙酒,經制毒用藥世家五仙教歷經百年精心調制而成,藥方嚴謹,藥材均産自大山深處,藥材純正,藥性持久。實乃你強身健體,居家行走江湖必備之良藥也。

——五仙酒,每一個江湖人士都值得擁有!”

新一期的報紙,比起最開始的那些,真的內容豐富多彩,群衆喜聞樂見,售價公道,也難怪每次一出,都賣到脫銷。

“令狐沖雖已是華山棄徒,但你這樣寫,也讓五岳劍派面上無光。魔教教衆個個有情有義,名門劍派首徒卻無情無義,你也看到,今天左冷禪有多生氣了。”霍南風合上報紙,點評道。

“他生氣?”燕玄夜想了想,道:“被你氣的成分比較多吧。”

“……”

燕玄夜想起剛才的事,又忍不住哈哈笑道:“我知道你讨厭他,可也表現得太明顯了吧,難怪他最後飯都不肯吃就帶人走了。”

“你知道我讨厭他?”霍南風挑眉。

“當然……”燕玄夜點頭,“想也知道啊,誰要是沒事在驚天教挑起內鬥,讓大家天天來找我告狀,讓我出面調解,我絕對會煩死他!”

“……”霍南風覺得自己真的想太多了。

眼看這一耽誤,日已西沉,他出言挽留燕玄夜:“用了晚膳再走?”

“怎麽?”燕玄夜不上當,“準備給五岳劍派掌門的飯沒人吃了,讓我幫你消滅免得浪費?”

“跟他們不過是客氣。”霍南風同樣沒有招呼燕玄夜,帶頭便朝偏廳走去。

“跟我就不是客氣了?”燕玄夜一邊抱怨着一邊跟了上去,要求道:“我好久沒見君辰了,讓他來陪我吃飯。”

霍南風正好推開偏廳的門,聞言回頭冷冷掃了燕玄夜一眼。

他做武林盟主久了,自有自己的威嚴氣勢。這一眼雖然沒有多大威懾意味,但在偏廳周遭伺候的下人們已經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燕玄夜卻毫不畏懼。

開玩笑,他習武一大半就是為了從老爹手中接過和武林盟繼續做對的大旗,如果被武林盟主一個眼神就吓趴下了,他還當什麽驚天教主啊!

他挺直了背脊無恥要求:“看着你這張臉我根本吃不下飯,看着君辰我才吃得香。”

霍南風沒有理他,自顧自朝裏走去,在屋中桌旁坐下,随手拉開身邊的椅子,淡淡說道:“坐我身邊,就看不見我的臉了。”

頓了頓又道:“大家都說君辰和我長相肖似,你看着他的時候,就不會想到我這個哥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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