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周宇離開之後,北風驟起,将光禿禿的樹枝吹得像是野獸狂舞的爪子。綠化帶前的告示板左搖右擺,似乎也在瑟瑟發抖。

冉禁本來就穿得少,被這一吹忍不住微微發顫。

遲遇看一眼她身上這件薄薄的風衣,以及沒戴圍巾空蕩蕩的脖子,将她拉上了車,兩人坐在後座上。

“你是怎麽做到的,讓周宇對你這麽死心塌地。”遲遇一關上車門就單刀直入地問她。

車廂內的溫暖,讓冉禁冷到沒什麽感覺的皮膚漸漸恢複知覺。

冉禁将風衣的袖扣扣好:“我現在不能跟你說,不然的話你肯定會來搗亂的。”

想起楚維說周宇可能在外面有人了,遲遇又想到關于冉禁那些捕風捉影的事和她假意的輕浮,心裏不快地說:

“我的确是想要報複你,讓你退出遲氏集團。但我心裏也是有數的。但我說過了,對月軌道的事你可以向我求饒,不必去外面拜托別人。還嫌你身上的事兒不夠多麽?”

如果冉禁願意在這個時候與她和解,說出真相,退出遲氏集團的話,遲遇會遵守之前說過的承諾,将這件事的影響力控制在最小範圍。

冉禁明白遲遇的言下之意,笑了笑說:“你別多心了,我和周宇之間的關系不是你想的那樣。雖然我想要好好享受人生,但對男人我并不是很感興趣。”

“我多心?”遲遇屏開冉禁刻意的輕佻,聲音變得低沉,回到了最終的目的,“從頭到尾我只想知道我姐是怎麽死的,對你在外面的事情也沒興趣知道。”

冉禁面色漸漸冷下去,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遲遇知道無論問什麽,用什麽方式,冉禁都不會說了。

瘋狂的質問只會讓自己看上去像個無能的傻子。

“如果你還是不願意開口,那咱們就這樣一直鬥下去。”遲遇眼角發紅,“只要姐姐的死一天沒有真相大白,我一天都不會放過你。你這張嘴我終有天會将它撬開。這輩子我就跟你耗着了。”

冉禁知道,她和遲遇的心上被纏上了一個死結,連在一塊兒,只要一扯,彼此都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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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沉默中,遲遇看見冉禁唇上被她咬傷的地方結痂了。

一小塊深紅色,在她嬌嫩的唇面上顯得格外突兀。

“你和那個周宇什麽都沒有當然最好。”遲遇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就要下車去了,她怕齊瞳鎮不住楚維,過來惹事,“跟你說一聲,姑姑和姑父明晚過來,讓你回家吃飯。回遲家。”

姑姑和姑父是遲家對遲遇倆姐妹最好的親戚,姐妹倆剛剛失去父母的時候,是身體不太好也沒什麽錢的姑姑和姑父一直在幫襯她們。

冉禁知道,遲家姐妹一直都記得對方的恩情,之後日子越來越好了,非常孝順這對長輩,只要有空就會去鄰市探望。

姑姑和姑父的話,遲遇是不可能不聽的。

應該他倆也看到了新聞,吓壞了,打算來做做晚輩的思想工作,讓遲遇叫冉禁回家聚聚,談一談。

遲遇不想讓他們操心,只能答應。

“嗯。”冉禁應了聲。

“你幾點來?”

“你想我幾點來?”

“明晚六點。”

“好。”

遲遇從車裏下來,重新被裹進了寒冷之中。

回味最後那一場對話,冉禁的語氣很熟悉,仿佛回到了對她千依百順的從前,仿佛她倆之間什麽都沒發生。

遲遇悶着頭往車裏走,回到車裏時,楚維已經在酒精和齊瞳的雙重作用下昏睡過去了。

遲遇:“……你扛她上樓啊?”

齊瞳:“?遇姐,您忍心啊?我替您辦事呢!”

遲遇沒辦法,只好讓齊瞳将楚維抱到她背上,找到物業問了楚維家的地址後,在物業的協助下,累個半死,總算是将她運到家門口。

門鈴按了半天,周宇才慢吞吞地來開門。

看見門口的人,周宇警惕地将楚維接了過來。

楚維這時候已經有了點意識,趴在他懷裏又哭又打,說你個不要臉的,死沒良心……

“謝謝。”嘴上道謝,周宇的臉上可沒有任何道謝的意思,反而有點警惕和不耐。

遲遇想要跟他說兩句話,他卻一點兒機會都沒給,直接把門給關上了,“砰”地一聲,動靜不小。

齊瞳:“……這什麽人啊這,也太沒禮貌了。”

遲遇往貓眼的方向看了看,說:“走吧。”

回家的路上,遲遇給楚維發了條微信,問她怎麽樣了。

楚維一直沒回,直到第二天遲遇醒來發現楚維半小時前給她回複:

【我沒事了,就是頭有點疼。我聽周宇說了,昨晚謝謝你們送我回來。】

遲遇和她來來回回發了幾條微信,确定她已經不記得昨晚看到冉禁的事了,便讓她好好休息,下次再約飯。

關了微信,遲遇給她老東家打電話,說明現在的情況,她還得繼續在國內待一個月。

公司那頭倒是很寬容,除了扣薪水之外,其他的都為她保留着。

畢竟是對月軌道這幾年最矚目的新銳科學家,FPIU不會輕易放她走。就算她從FPIU離開,也會有很多公司搶着要。

看看現在的情況,遲遇有可能就此留在國內了。

不過現在一切都還有變數。

約好一塊兒吃飯的那天,姑姑和姑父中午就來了。

蘇阿姨幫他們把客房準備好,他倆把帶來的土特産整理到冰箱裏,還去買了菜,說要親自為小遇和小冉下廚。

“姑姑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平魚好不好?”

以前遲家還很困難的時候,家裏沒什麽錢,吃不起昂貴的魚,可是姑姑的手藝卻是沒得挑的。

特別是平魚,姑姑将它裹了澱粉往油鍋裏一炸,再澆上糖醋汁,外酥裏嫩,好吃又開胃,遲遇一個人能吃四條。

遲遇全程在廚房陪着姑姑姑父,一副乖小孩的樣子說:“好啊,我有好幾年沒吃到姑姑做的平魚了,可饞死我了。”

在一旁咣咣咣切菜的姑父說:“那還不是你一下子跑的那麽遠,你姑姑想給你做點好吃的都找不到你人。一個人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吧。”

遲遇微笑:“有你們惦記着我,不苦。”

遲遇不僅長得甜,說起話來更是甜,弄得二老心情大好。

他們倆身體不行,所以沒有要孩子,一直以來都把遲理和遲遇當做自己親生的看待。

遲遇也對他們非常尊敬,無論在外面怎麽犯渾,在他們兩個人面前永遠都是一副乖小孩的樣子。

快要到六點,姑姑一個勁地透過窗戶往外看,念叨着:“小冉怎麽還不來呢?”

姑姑姑父一向把冉禁當做自家人看待,以前他們買任何禮物,只要有遲理遲遇的一份,就一定會給冉禁帶一份。

“我給她打個電話。”遲遇拿着手機乖巧地說了一句,轉身出來廚房,發送毫無感情的微信語音給冉禁:

【你還來不來?】

語音剛發出去,就聽見屋外陳管家的聲音:“冉小姐,您來啦。”

大門打開,冉禁帶着一股寒流進屋。

她低頭看着手機,遲遇的聲音被公放出來,回蕩在說話人的耳畔。

“我說了會來就一定會來的。”冉禁将手機放回口袋裏,脫外套,将手包放在桌上。

遲遇看她大衣裏又是工作時穿的西裝,就知道今天她依舊很奔波。

遲遇特意交待:“今天姑姑姑父來肯定是要說咱們倆的事,我不希望咱們的恩怨讓她們不開心。”

冉禁将衣服挂好的時候,順從地說了聲:“好的,我會配合你。”

原本還想多說兩句的遲遇:“……”

這一答應,仿佛她們之間從來沒有那些争鋒相對和劍拔弩張。

就像是下一秒姐姐就會開門進來,将她抱個滿懷,赴這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家庭聚會。

遲遇鼻子發酸,扭過頭低聲道:“洗手吃飯。”

和遲遇想的一樣,姑姑姑父就是看到了這陣子鋪天蓋地的新聞,擔心她倆有什麽矛盾,或者是關系發展到了另一個階段,不好處理,這便急匆匆地趕來,想要緩和緩和。

吃飯的時候姑姑姑父一直在說這幾年你們三個感情有多好,說小遇和小冉是難得的緣分,不是血親勝似血親。大伯他們雖然暫時走了,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來鬧,你們一定得互相幫助。

飯沒吃兩口,話說一大堆。

遲遇看姑姑說得嗓子都快啞了,想要寬慰她兩句,也為了證明她和冉禁的關系至始至終都沒變過,就握住了冉禁的手,說:

“放心吧姑姑,我和大嫂好得很。姐姐不在了,我和大嫂自然要齊心協力将集團撐起來,不會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趁虛而入的。”

冉禁被她突然一握,有點不自在。

但是她答應了要配合遲遇,也就沒有将手抽出來,任她握着。

遲遇的手幹燥,細長,掌心很燙。

冉禁冰冷的手很快就被她捂熱了。

見姑姑姑父的神情僵硬,笑得不自然,遲遇當然明白他們想到了什麽。

全世界都知道的“禁忌之吻”,他們怎麽可能不知道?

遲遇補充道:“別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報道了,都是為了博眼球的。她是我大嫂,以前是,以後也是。永遠都是。”

冉禁轉過頭看遲遇,正好對上她發亮的眼睛。

“嗯。”冉禁跟着她笑,“永遠。”姑姑和姑父有段時間沒來了,上次來還是遲理的追悼會,心情悲痛,都沒說上幾句話,加上遲遇一直在國外,難得聚在一起,聊以前的事一聊就聊到深夜。

“哎,我二哥……小遇的爸爸,太可憐了。年紀輕輕就這麽去了,留下兩個更可憐的孩子……我那時候又在住院,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姑姑喝了點酒就開始憶當年,一把鼻涕一把淚。

遲遇看冉禁強撐着精神在這裏陪她們聊天,不敢喝酒只喝桃汁,困得眼皮一直往下掉,眨眨眼,再擡起頭。

看得出來她最近應該都沒休息好。

等吃完飯,已經過了夜裏十二點。

見冉禁有點兒精神恍惚,外面又北風呼嘯,樹影狂擺,姑姑說:

“小冉今晚就別走了,留這兒睡吧。”

冉禁的确是累了,有點猶豫地看向遲遇。

遲遇都是為了姑姑姑父,不讓他們擔心,便順着姑姑的話說:

“卧室還是老樣子。”

冉禁跟遲遇說了聲“打擾了”,便拿着外套和手包上樓去了。

遲遇去給露露加餐的時候,姑姑端了個盤子,上面擺着兩個剝好的橙子,對遲遇說:“這是小冉喜歡吃的沃柑,你給你大嫂送去。”

姑姑到底是過來人,能看出來兩人之間有一些別扭,讓遲遇去送橙子就是想要進一步緩和關系。

不想姑姑操心,遲遇想着做戲做到底,不過就是兩個橙子罷了,給她端上樓。

敲了敲門,沒人應,遲遇說了句“我進來了”,打算把橙子放下就走。

浴室裏傳來水聲,原來冉禁在洗澡。

遲遇就要離開的時候,目光落在了櫥櫃的一本相冊上。

她走上前,将相冊拿下來。

捧起沉甸甸的相簿,前面是姐姐和爸媽的合影,漸漸地,三口之家有了新的成員,小遲遇擠進了三人中間。

随着她一頁頁往後翻,照片裏的主角又只剩下兩個人,一對神情嚴肅,少年老成的姐妹。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們姐妹是沒有什麽合照的,因為沒有爸媽幫她們照。

遲遇有很多單人照,都是姐姐幫她拍的。

她的笑容也随着年紀的增長,慢慢變多了。

姐姐一直都将她照顧得很好。

翻到相冊的後三分之一,剩下的照片遲遇都有在相機和手機裏見過,但沒見過它們被沖洗成實體的樣子。

到了青春期的遲遇,開始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朋友圈子,只有姐姐跟在她身後念叨的時候,她很少去關注姐姐在做什麽,自然也不會去留意這本承載了遲家記憶的相冊裏,又多了哪些照片。

繼續往後翻,姐妹倆的合影又變多了,大多數都是冉禁照的。

還有很多遲遇被姐姐催着發回來的自拍,有些自拍的表情是明顯的無奈和嫌棄,沒想到這些照片姐姐都洗了出來。

遲遇不禁失笑。

笑完之後,更難過……

如果她知道自己将要失去摯愛的姐姐,那時候一定會給姐姐足夠的耐心,不用姐姐催着,她也一定會按時和她視頻,分享在異國他鄉生活中的所有心事。

可惜,人生沒有“早知道”。

一旦知道的時候,就是已經失去的時候。

遲遇忍了忍,沒哭出來。

她已經哭惡心了,她讨厭眼淚,讨厭懦弱。

她要打起精神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做。

當她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很快就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相冊裏沒有冉禁的照片。

遲遇立即回憶了一番,冉禁多數情況下會幫她倆照相,可是遲遇也是有親自給冉禁和姐姐拍過照片的。

她迅速往回翻,看到一套照片,這是前年和她姐姐、冉禁三人去富士山時拍攝的照片。

她清晰地記得那天她們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了傳說中難得一見的“草帽富士山”,非常漂亮,那是幸運的象征,遲遇興奮地拉着她倆合影。

她們彼此兩兩合照,也有單人照,遲遇還用自拍杆勉強拍下三人和富士山的合照。

絕對不會記錯,冉禁肯定有和姐姐的合照,而且不止去富士山的那回。

遲遇立即再翻了一遍,甚至将照片一一抽出來,全部檢查過,下面也沒有夾層。

冉禁的照片呢?

在這本按照時間順序整齊排列,被精心布置過的家庭相簿裏,沒有冉禁的一席之地。

遲遇皺起眉。

是冉禁拿走了?要是照片是被人抽走了,會留下不整齊的空位,但是這本相冊并沒有。

還是說被重新整理過了?

遲遇疑惑的目光轉向了這間她很少進來的卧室。

有點兒奇怪。

她皺起眉,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對……冉禁的外套和手包都帶上來了,但是這會兒她居然沒看到。

遲遇将相冊放回去,在卧室裏走了一圈,真的沒有。

按理來說,外套應該直接挂在衣架上,手包也應該放在床頭櫃上,可是她居然沒找到。

一種奇異的感覺推着她往前走。

前方是亮着燈,充盈着滿滿水聲的浴室,左手邊是衣帽間。

這間衣帽間很大,幾乎和一間卧室一樣大。

這沒什麽奇怪,奇怪的是遲遇發現有一面牆的下方漏出了一絲光。

鬼使神差間,遲遇走上前,推了一把那面牆。

居然被她推開了。

遲遇心跳驟然加快。

她從來不知道,姐姐的衣帽間裏居然有個小小的儲藏室。

不對……

這兒有張簡單的單人床,還有個小衣櫃,而冉禁的手包就放在枕頭旁邊。

遲遇不能理解,後背一陣陣地發麻。

她打開陳舊又窄小的衣櫃,裏面除了幾件眼熟的外套和睡衣之外,還挂了件冉禁今天穿來的那身外套。

什麽意思?

遲遇萬分納悶,冉禁的東西為什麽放在這樣的地方?

之所以遲遇第一眼會覺得這個是個儲藏室,除了逼仄、昏暗之外,連個窗戶都沒有。

但是……

遲遇不小心踢到了床底一個盒子,她拖出來一看,有本薄薄的小小的相冊,裏面的照片少得可憐,全都是遲遇和她姐的雙人照。

沒有冉禁自己單獨的照片。

小相冊很快翻完了,直到最後一頁,遲遇看見了唯一的一張單人照。

她認出了相片裏十八歲的自己。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後,身後的門被推開。

“你在這裏做什麽?”冉禁頭發還在滴水,只圍了一條浴巾,難掩慌張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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