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媽媽──”

冉禁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才剛剛在院子前下車,小女孩就歡叫着從房間裏沖了出來,愈發修長的雙腿一瞬間就奔過了草坪,整個人撲進冉禁的懷裏。

幾個月沒見小姑娘長得飛快,重量也重了不少,冉禁一個沒防備,差點被她撞倒。

“寶貝,別跑得這麽快,當心點啊,摔着怎麽辦?”冉禁将小女孩抱了起來,掂了掂,的确沉了些。

“我才不會摔倒!”

小女孩長發過肩,一早就聽說冉禁要來看她了,興奮得在屋子裏跑了好幾圈,跑得滿頭是汗頭發也沒梳起來,這會兒好幾縷頭發都粘在了額頭上。

冉禁細心地将糊着的頭發絲一根根勾下來,夾到小女孩的耳朵後面,幫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抱着她往屋子裏走:

“是,奈奈最厲害了。”

被稱為奈奈的小女孩勾着冉禁的脖子,一直往回看。

等冉禁抱着她進屋了,她才小聲地問:“我遲媽媽呢?”

久別重逢的開心已經被奈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想要知道遲理為什麽不來,又怕自己說錯了話。

冉禁的笑容也在慢慢消失,她将奈奈抱在沙發上,單膝跪在地毯上,認真地對她說:“遲媽媽離開我們了,以後她都不能來看奈奈了。”

奈奈大眼睛裏掠過一瞬的不安和不解,随後問:“遲媽媽是死了嗎?”

冉禁握着她柔軟的小手,點了點頭。

“噢……”奈奈垂下圓腦袋,不言不語。

中午奈奈吃得很少,就吃了點兒西藍花就不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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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禁也沒逼她,問她:“想不想喝桃汁?”

奈奈沒說話,冉禁去幫她拿了一罐過來:“喝完去睡午覺好不好?”

奈奈一邊喝一邊點了點頭。

桃汁也只喝了一半,她不想喝冉禁幫她放回冰箱裏,抱着她去睡了。

哄着奈奈一塊兒睡午覺,奈奈睡着之後一直在說一些胡話,冉禁躺在她身邊安靜地看着她長長的睫毛,肉嘟嘟的小臉蛋。

看到這麽甜美可愛,小小的奈奈,無論什麽時候都讓冉禁覺得神奇。

盡管她應該是最習慣的那個人。

因為時差的原因,冉禁一直沒能睡着,傍晚的時候她接到了一個電話。

這時候國內應該是淩晨,什麽事這麽着急?

“喂?”冉禁接通了電話,一聽,臉色驟然驚變。

遲遇已經開了三個小時的車。

她看了一下導航,越過這條盤山公路,預計還有一個半小時才能到天文臺。

回來的這段時間她一直都浸在實驗室裏,日夜不停地演算,咖啡當水喝。

短短的十幾天,她就将因為她而擱置的項目重新拉回了正軌。等今天從天文臺拿到她想要的支撐數據回來,這個項目就可以進入到尾聲,回頭她遠程指導就行。

她還是要回國的,還是要見到冉禁的。

姐姐的事、遲氏集團的事,她必須去面對去解決,這是她不可能回避的責任。

繁忙的日子裏,冉禁的臉時不時地浮現在遲遇的腦海裏。

兩人很有默契地沒有發微信。

冉禁依舊保持着過往六年來對遲遇的關心,只是關心的渠道從即時聯絡的微信改成了郵件。

以現代年輕人對手機的依賴程度,要是說看不到微信那是不太可能的,現在看不到,幾個小時之後也該看到了。

不回就是不想回,回晚了就是不在意,這是很多人用即時通訊工具解讀出來的現代人心态。

但是郵件不同,沒看到郵件再正常不過,而且冉禁還是發到遲遇在遲氏集團的工作郵箱。

在海外工作的遲遇,無論收沒收到郵件,回不回複,都非常正常。

冉禁怕遲遇在聯系或不聯系之間搖擺不定,影響心情,這便找到了最好的途徑。

在姐姐出事之前,不曾給遲遇一絲壓迫感的冉禁,如今依舊殚精竭慮地不讓她為難。

遲遇的工作郵箱裏每天都會收到冉禁轉發給她所在地的天氣預報,沒有其他多餘的情感,意思很直白──讓她注意天氣變化,不要生病了。

遲遇有很多次想要回複,可是那晚冉禁的體溫像一團難息的火種,依舊燙在她的指尖。

冉禁是天地間乍然興起的狂風,吹得她心思開始搖擺,也是紅塵裏突然而至的霰雪,想要避開,卻已化在眉間。冬日的山林被染上了一層霜白色,一條蜿蜒的公路将靜谧的山林和澎湃的大海隔開。

兩種鮮明的顏色同時被天際濃烈的藍映襯着,很容易讓人眼睛發痛。

遲遇開車開得有些疲倦,将音樂聲開到最大,好讓枯燥的神經注入一些興奮感。

滿是髒話的說唱聲一起,遲遇的注意力就被後視鏡裏突然出現的一輛車吸引了過去。

天文臺大多建立在遠離市區的山上,這條路越往山上開越是冷清,自從半小時之前對面有輛車迎面而過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車。

後方的車是從哪個路口開上了盤山公路,遲遇沒注意到。

等她意識到這輛黑色的沃爾沃正在勻速跟随着她,且跟着過了兩個出口時,她的注意力更頻繁地落在後視鏡上。

将音樂關掉,遲遇看了眼導航,距離下一個出口還有兩公裏。

她打算從下個出口下去,稍微繞一段小路也能到天文臺,同時還能驗證身後這輛車究竟是不是真的在跟蹤。

要真是跟蹤的話,遲遇有把握在小路将身後的車甩掉。

黑色沃爾沃就像是聽到了遲遇的心聲,沒給她上小路的機會,突然加速,猛地撞上遲遇的車尾。

這猝不及防的撞擊讓遲遇猛地往前一震,方向盤一松,車輪偏移,車頭對着大海就去。

遲遇立即将方向盤打了回來,控制住了車的方向,重新回到了正軌。

剛剛将車擺回來,沃爾沃又發了瘋似的加速,撞得更狠!

比第一次更猛烈的震蕩下,遲遇整個視野都在搖晃,她感覺自己和車一塊兒被迫騰空而起,向着懸崖的方向急沖。

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海平面,遲遇心跳幾乎要消失了。

生死一瞬,她咬緊牙關硬是将車頭再次打了回來,車頭擦在防護欄上,火花四射,發出刺耳的金屬撞擊聲。

遲遇的車在曲折的盤山公路上失控地扭擺了兩道,随後被她險險地控制住了。

沃爾沃裏的男人呿了一聲。

這都沒把她撞下去。

男人握緊了方向盤,将油門踩到底。

冷汗都沒來得及往外冒,遲遇看了眼前方的路,比之前她開過來時轉彎的弧度要大得多。

要是身後的車再發難,她一不小心就會被撞出路面,葬身魚腹。

沃爾沃飛速追上來,打算再撞第三次。

遲遇也狠踩油門,兩輛車在盤山公路上呼嘯而過,于彎道上漂移。

遲遇從來沒有将車開得這麽快過,她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她知道自己只要稍有疏忽,被身後的車追上,一定會徹底失控!

偏偏前方一個近乎90度的急轉彎,以遲遇的車速不減速硬轉的話,翻車只在瞬息間!

可減速的話,身後的車極有可能趁這個機會直接将她撞出公路。

生死一瞬來得實在太快,遲遇根本沒思索的時間。

如此焦灼的時候,彎道前方有輛車沿着內車道迎面飙過來,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

前後夾擊,完了。

遲遇心底裏一片冰涼。

就在遲遇做好了奪命撞擊的一剎那,對面開來的那輛車鬼使神差地并沒有撞上她,而是與她擦身而過,沖向了她身後那輛沃爾沃。

極短的交錯時間裏,遲遇的餘光中留下了一抹濃黑又明亮的殘影。

那是她熟悉的長發,熟悉的臉。

冉禁。

這兩個字浮上遲遇心頭時,身後傳來巨大的撞擊聲。

遲遇從後視鏡裏看見,冉禁開着車對着沃爾沃猛沖。

沒有任何猶豫,仿佛一只以命抵命的瘋牛,在高速行駛中一頭撞向沃爾沃的車身。

沃爾沃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甚至都沒看清撞他的車長什麽模樣,就和防護欄一塊兒摔下懸崖。

遙遠的撞擊聲從海面的礁石上傳來,遲遇被追擊的時候都沒這麽慌張,此刻好不容易将車停下,推開門幾乎是撲出了車廂。

她驚恐地往回看,沃爾沃已經不見蹤影,而救了她一命的那輛車堪堪懸在懸崖邊上。

防護欄已經被撞變形了,半個車身都懸在外面。

車體在海風的吹拂下搖搖晃晃,随時都有可能墜入海中。

大冬天的,遲遇後背的衣衫都被汗浸濕了,她一口氣沖到車邊。

透過破碎的車玻璃,看見冉禁的臉貼在氣囊上,刺眼的血從她的額頭上滴滴答答地沿着臉龐往下滴,迅速将白色襯衣的領子染紅了。

“冉……”

看到這個畫面,遲遇腦子裏嗡嗡地響。

冉禁聽到她的聲音,費勁地睜開眼睛。

她被氣囊頂着,被疼痛控制着,身子沒辦法動彈,能動的只有眼皮。

“小遇。”冉禁睫毛上也沾着血,空山般的眼眸此刻不再晦澀難懂,寫滿了擔憂的情緒。

“你有受傷嗎……”一說話,一串血珠從冉禁下唇中縫滾滾落下,唇珠也被鮮血沾紅。

遲遇:“……”

遲遇強行将一陣淚意忍了回去。

車頭晃動不止,車的重心也在慢慢往前傾,遲遇知道她不可能等待救援,必須立即依靠自己的力量将冉禁救出來。

“冉姐,你看着我,看着我,別睡。我這就救你出來。”

遲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慌張也不帶顫音,不影響到冉禁。

聽到遲遇說“你看着我”,原本已經開始昏沉的冉禁重新艱難地提起精神,看向遲遇。

破碎的玻璃尖割着往車裏鑽的遲遇,衣服被割破,血很快滲透了出來,但遲遇就像是全然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冉禁看着那個讓她朝思暮想,卻只能死死鎖在心底的人,如今奮不顧身地來到她身邊,向她伸出了手。

冉禁不怕死,但在這一刻,本能地往遲遇的方向去。

如無數個靜谧之夜,萬千心潮湧向她。

遲遇的手被千斤頂磨破了皮,但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她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将卡着冉禁雙腿變了形的車頭頂開,解開安全帶,遲遇終于抱住了冉禁。

将她拖出車的同時,車頭沖下,轟然一聲,墜入大海。

遲遇看着身下的冉禁,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迷在眼前的汗水很快被寒風吹幹。

冉禁無力地看着她,嘴角在笑,眼睛卻在慢慢閉起來。

“冉姐!”遲遇急忙握着她的手,“不能睡!你跟我說說話!”

遲遇一邊喚着冉禁,一邊将她抱起來,往自己的車上去。

冉禁想要開口,被血嗆了一下,胸口猛地起伏,眉心急蹙。

“先別說了……”

遲遇将她抱上副駕,立即尋找最近的醫院。

她記得來時路過一家醫院,雖然醫院很小,卻是冉禁最大的希望。

開車前往醫院,遲遇幾次見冉禁就要睡去,幾次将她喚醒。

“冉禁,別睡!”遲遇緊握着她的手說,“我還有話跟你說!”

冉禁昏昏沉沉,快要無法控制渙散的思緒,可是遲遇讓她別睡,還有話要跟她說,她又舍不得閉上眼。

要說什麽……

冉禁反反複複地在心裏問自己,小遇要跟我說什麽呢?

要不要喝桃汁?

要不要去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要不要一起吃可露麗?

要不要回到過去?

想着想着,冉禁的嘴角揚起一絲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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