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信任與懷疑◎

言月不知道許映白是怎麽認出她來的。她從頭到腳全副武裝,遮得嚴嚴實實。原本以為他只是在做好人好事,幫路過的女孩解圍——他當然不是有這樣熱心的人。

言月手指緊緊揪住着自己吉他盒邊的挂飾。十六歲那年夏天揮之不去的郁躁似乎又纏繞了上來,她在他面前,似乎總是如此。

時過境遷,她長高了些,發頂毛茸茸的,如願以償,她終于和一心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但似乎過的也不是那麽好,眉宇之間纏着一縷若隐若現的憂思。

言月不是那種天生讨喜的小孩,雖然家境優渥,可是她沒有安全感,需要人陪着,對喜歡的人很黏,對讨厭的人,就會拒之千裏。

“手。”他站在陰影裏,說。

言月她方才從走神中陡然驚醒,挂飾鋒利的邊緣刺破了她的指尖,血珠從創口争先恐後流出。

“沒事。”女孩低聲說,去兜裏翻了紙巾,紙巾很快被染紅。

她很喜歡逞強,從小如此。發燒近四十度的時候,也還會迷迷糊糊地安慰人:哥哥,我好像好了,腦袋已經不疼了,飄飄的。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了,言月坐在石凳上,怔仲地看着許映白修長的背影。他從藥店出來,給她買了創可貼,碘伏和棉簽。

她聽他接了個電話,對電話那邊輕描淡寫說,“不去了。”

許映白的手生得很漂亮,和他的人一般,都像是造物主無法再重來的傑作,倘若把人比作作品。他天生就擁有上天的垂青,自己卻對這些都無比漠視。

左手的虎口處,有一道細窄的傷痕,像是美玉上的瑕疵。她對許映白避之不及,這次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手——除去在那年那個荒唐的夢裏,她記得這雙手。

言月腦子亂哄哄的,耳後通紅,她後退了一大步,差點摔倒。

許映白什麽也沒說,那雙凝冰般漂亮的眼,安靜地看着她。他放下棉簽,随後,把藥放在了石桌上。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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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月背起吉他,搖搖晃晃往宿舍樓走去。

言月高中畢業後,決定去和秦聞渡表白。

那天晚上,她一字一句,在燈下,寫着給秦聞渡的告白書,寫得很認真。秦聞渡一直陪着她,他是在她身邊,對她好,會給她帶來溫暖的人,也是言月最信賴的男人。理所當然,也會是她未來的伴侶。

她感謝秦聞渡一直在她身邊。

也是那天晚上,她删掉了許映白的號碼,更準确的說,不止號碼,還有所有和他的聯系方式。

許映白那時候已經出國了,他放棄了保送名額,高中畢業便出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時為什麽要這麽做,雖然有許映白號碼,可是她極少極少聯系他。

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秦聞渡的訂婚宴日子也越來越近。秦家這場家宴上,秦聞渡即将到來的訂婚宴自然也是全場重點。

“等結婚了,看你們什麽時候可以快點讓我抱上孫子。”秦志鴻樂呵呵說,“到時候你媽也會從美國回來,幫你們看看孩子。”

“月月還才剛準備進大三呢。”秦聞渡說,“也不用媽帶,到時候有月嫂和保姆。”

“大三有什麽,休學一年就行了。”秦志鴻笑呵呵的,“年輕些生對身體也好些,恢複得快。”

秦志鴻是這個意思,男人成家立業,在什麽樣的年齡做什麽事情。如今,秦聞渡事業已經走上正軌,可以考慮生孩子的事情了,秦老爺子目前還沒有孫子,他們當這個先吃螃蟹的人,自然會好處不會少。

大家都對這樁婚事很滿意,秦聞渡想起言月最近對他的态度,心裏也燃起煩悶,這天是周五晚上,按慣例是他們約會的日子。

秦聞渡不知道言月在不在,原本準備吩咐司機往別苑開,半路卻還是叫司機拐了個道。

……

言月不覺得自己是個很堅強的人,她從小缺少親情,在別的方面就需要彌補,好在她的朋友都對她很好。

唐姜和她認識很多年了。

“情侶之間都是互相遷就。”唐姜和她說起自己的戀愛,“總不可能有事事合拍的情侶,喜歡一個人的話,當然就會包容。”

“姜姜,我覺得我已經是個很幸運的人了。”言月趴在窗臺,看着外邊月亮。

“和很多人比起來,不那麽好,但是也不那麽壞。”她說。

“你說的很對,人不應該奢求那麽多。”言月輕輕說。

和唐姜聊完,言月去了公寓,洗了個澡。約莫九點的時候,她聽到外頭響動,開門換鞋聲,随後,便看到一臉驚喜的秦聞渡。

秦聞渡今晚十分興奮,她沒有讓他再繼續,止不住害怕。

“馬上你就要是我的人了。”秦聞渡手指繞着她一縷頭發,“早一點遲一點有什麽區別

?”

言月裹緊衣服,聲音有些啞,“不行。”

離他們婚期,已經不到兩個月了。秦聞渡是真的愛她的話,兩個月也無法忍受嗎?

念着她還是年齡小,今晚也确實有些過分了,秦聞渡也終于作罷。他出去弄了點酒,又開始回起了工作信息。

言月皺眉,秦聞渡說他需要喝一點提神,今晚不動她了,于是她也沒再說什麽。

半晌,言月對秦聞渡說,“婚後,我想去一趟咎裏。”

“蜜月沒有安排這裏。”咎裏不是旅游勝地,而且栎城有些距離,秦聞渡鎖起了眉。

“我看到時候工作安排,盡力争取。”秦聞渡說,“實在沒空的話,就叫章哥帶你過去。”

“嗯。”言月輕輕說。

談珊琳被安葬在咎裏,而不在言家祖墳,很少有人知道這件事情。言月每年都會去掃墓。其實掃墓也不一定需要秦聞渡陪着,但是,她想讓地下的談珊琳看到,她如今過得很好,身邊也有人陪。

她對自己說,秦聞渡已經對她很好了。

幾天都是考試,沒什麽課程。言月剛考完一門藝術基礎,從教學樓出來,卻遇到賀丹雪和黃嬈從對面過來。

言月約她們一起回宿舍,走了幾步,賀丹雪臉色卻不太好,糾結了會,對言月說,“就,嬈嬈不是腿傷了嘛,我下午陪她去了一趟栎附,在門口好像看到你男朋友了,和一個女人一起。”

栎大附屬醫院是全國知名三甲,以骨科和腎內科出名。

“那個女人很年輕,大概就二十多點的樣子。”賀丹雪說,“長直發,白皮膚,打扮很時髦,和……你男朋友,舉止好像挺親密的。”

言月抿着唇。

“月月,你要不給你男朋友打個電話問問。”黃嬈說,她前段時間不在學校,沒見過言月男朋友,但是确實見那兩人很親密,不過也并沒有過分的舉止,微妙地介于情侶和親人之間的程度。

言月給秦聞渡打過去,他很快接了,問她怎麽了,言月說,“你現在在公司嗎?”

“下午去辦了點事,剛回公司。”秦聞渡說。

黃嬈和賀丹雪屏氣凝神聽着,想着要怎麽給言月支招來問出點東西。秦聞渡問,“怎麽?忽然給我打電話問這個。”

言月沒有繞彎子,“下午朋友在栎附門口看到你,你身體不舒服麽?”

“茜姐鬧頭疼好久,叫我帶她去栎附做了個全身檢查。”秦聞渡沉默了會兒,解釋道,又笑,“老婆,你還有這麽關心我的時候?”

秦如茜是秦聞渡堂姐,在一家傳媒公司工作,地址正巧也在附近。秦家是大家族,親戚關系都很近,秦如茜沒事經常叫他幫忙辦點事情。

“你要一直像昨晚那樣,我哪裏就都舒服了。”秦聞渡唇角上揚,意味深長說了句葷話。

朋友還在身邊,言月挂了電話。她印象裏,秦如茜确實也是長發白皮膚。

想起那個不合時宜的加濕器,他衣領上的香水味道,言月心裏沉了沉,卻什麽也沒說。

她有秦如茜的號碼,只要打過去,就什麽都知道了。言月容忍不了背叛,這麽多年積累起來的信任,讓她選擇了暫時相信他。

“他說你就信了?”賀丹雪和黃嬈全程圍觀了這場電話。

“月月,你也太沒有心計了。”賀丹雪說,“男人說的話有能信的嗎?你平日看他手機的嗎?他的賬戶你清不清楚?”

言月搖頭。和秦聞渡戀愛兩年,其實她也沒花過他什麽錢,兩人賬戶是完全分開的,自己用自己的,她對秦聞渡的收入開支財産狀況都一概不知。

“你這樣結婚了以後怎麽辦啊!”賀丹雪哀嚎,“你不會被他們家吃的骨頭都不剩嗎?”

其實,言月并不想要秦家財産,她不過是想拿回自己應該拿的。

談珊琳當年是自殺,非常突然,只留下了一份沒有公證的遺囑,後來,在言月長大的這些年裏,經歷了無窮無盡的官司,最終達成現在的平衡。談珊琳的遺産,對她而言是必争的。而其中,她最重視的,是談珊琳給她留下的房子。

屋子如今是空着的,沒有任何人居住。談珊琳死後,言高詠單身了好幾年,言月高中後,他和一個叫何冉的女人再婚了,何冉只比言月大十歲,以前是言高詠的秘書。

那天她随着言高詠一起回這裏,企圖在宅子裏選個自己的卧室,言月砸掉了差不多半個客廳的物品,言高詠強勢、剛愎自用,卻也擰不過發瘋的十幾歲的女兒。後來,這屋子就空置了。

言月偶爾會去看一看屋子衛生,在房子産權完全歸屬于她之前,她也不打算再住在這裏。

老宅安安靜靜,環境極其靜谧。

言月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檢查,即将打開一扇房間門時,手忽然頓住了。

這幢宅邸和許家老宅距離非常近,言月自小在這裏長大。以前,少年時代的許映白也獨居在自家宅邸,他喜靜,兩間宅子最近的屋子窗戶只隔着一米。

言月十六那年,因為卧室裝修,她臨時換進了這件屋子住,那天晚上,她洗完澡熄了燈,鑽進被窩,迷迷糊糊了會,還沒睡着,卻見對面亮起了燈,是盞夜燈——随後,有人推門進來。

那是許映白的卧室。

少年微濕的烏發上還帶着水汽。他平日裏總是衣冠整肅,一塵不染的。陡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一般,他朝這邊望了過來,用那雙淡漠漂亮,不含欲望,高高在上的清冷的眸。

言月傻了眼,腳趾陡然發麻,她拿被子把自己臉捂住,鑽進了被窩蜷縮起,緊緊閉着眼。那晚後,她便搬去了另一處住所,寧願每天早上上學多坐半小時車。

作者有話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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